直到梅仁走到近前敬酒, 他方才起身擠出一絲微笑, 面對梅仁排山倒海的感激和眼淚, 他只是顯得有些冷淡地說了幾句恭喜。

幸好, 梅仁完全沉浸在喜慶的氣氛,並沒有冷落之感。之後,梅仁又在一幫同僚和都護府舊部的招呼下,繼續向前敬酒, 如此袁一方才得以脫身。

當喜宴散去後, 見上官婉兒起身告辭,袁一慌忙上前相送。

倆人行至府門, 袁一停下腳步向上官婉兒問道:“婉兒, 你真能預見未來嗎?”

聽到說話聲, 上官婉兒停下腳步,心中隱約知道他所想之事,因而她只是點了點頭。

“薛紹的未來你能預見嗎?”他神情裡盡是憂慮與惆悵。

“已成定局。”她回答得幹淨利落, 又清晰明了。

“為什麼?不應該是這樣啊!”

“為什麼?這也是我一直在問的。可問過, 掙扎過之後, 得到的答案卻是放手和接受。”

袁一自顧自地搖著頭, 聲音低沉又沮喪:“為什麼你們都讓我放手?他的性命那麼微不足道嗎?若換做是我, 你們也會這麼坦然, 如此輕易地放手嗎?”

上官婉兒陷入一陣良久的沉默,只是說了聲:“你不是他。”如此,她便邁開腳步,走到了停靠在臺階下的馬車中。

袁一看著緩緩起行的馬車, 耳邊迴盪著上官婉兒所說過的話,心裡隱隱湧現著陣陣暖流。

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堅定的要救出薛紹,不僅僅為了令月,也為了薛紹。

不管當年在神兵司歷練時的他們之間惺惺相惜之情,還是身在密室幻境數年光陰中,他們所經歷的種種磨礪喜悅。

在這虛實之間他們同生死共患難,讓他們的情誼越發深厚,不是手足卻勝似手足。

如果當年他沒有背信棄義,在薛紹大婚臨近之時帶走令月,他們也不至於兄弟情斷,落得如今的忌恨不相往來的地步。

即便如今薛紹始終心懷怨恨,難以釋懷,可始終是他虧欠在先,他需要償還。

對於令月而言,他始終相信薛紹是個好丈夫,即便薛紹對感情有過不忠,可之後薛紹也改過自新,的確沒有再同顧曦曦有任何牽扯。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認定,並不是出於一廂情願的信任。

而是,自從受到教訓的薛紹信誓旦旦的承諾要改過自新之後,他就派出手下最忠心也最出色的細作以小廝的身份混進了駙馬府,監視著薛紹的一舉一動。

從細作日常反饋的情況中不難看出,薛紹安分守己得除了上朝,就是待在府中。他對令月更是呵護備至得無可挑剔,他們之間的夫妻感情也極其深厚和睦。

每每細作前來回稟完情況,袁一都不由得陷入深思,感情可以假裝,可生活不能假裝。

若令月對薛紹沒有感情,不可能讓窺見他們生活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們之間令人豔羨的恩愛之情。

畢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很多感情都是在朝夕相處的感動,或是感激中日積月累,最終到達了驚人的水滴石穿,木鋸繩斷。

往往當一些人或物被緊緊攥在手中,完全擁有著時,並不能察覺到他的重要性,直到有天莫名失去,才會猛然意識到他的不可或缺。

若令月對薛紹的感情正是如此,那麼她對自己的念念不忘或許只是一種遺憾,難以彌補且深刻的遺憾,才以至於混淆究竟是執念的存在與還是愛的難以割捨。

可惜,他無法證實,也不敢去證實這深思之後的猜想。

正因為許多的糾結迷惘,讓他極度害怕去面對薛紹的死。因為在那之後,一切似乎都會落入喚雨的預言中,他想令月再回到自己身邊,可無法承受猜想變成現實。

他可以接受,她懷著另一個男人的骨肉,卻無法容忍那個男人比他更重要。也無法容忍她為這個男人的死傷心欲絕,對這個男人的好念念不忘。

他無法承受這種被取代的滋味,他害怕這漫長又無從宣洩的憤怒嫉妒,會讓他重蹈薛紹的覆轍!

與其面對難以承受的現實中,倒不如活在至死不渝的想象中,哪怕只是遺憾,那也是足以矇蔽她雙眼,致使她念念不忘的遺憾。

這樣的思緒在心中千迴百轉之後,他越發堅定了要救回薛紹的決心。

次日,他如尹玉書所暗示的那般,趁夜摸進了御史臺,來到了尹玉書日常處理事務的政事堂,關於薛紹案件的卷宗被尹玉書有意放在了顯眼位置。

他掏出火折,將書案上的燭火點上,藉著昏暗的光線細細研讀著卷宗,發現薛家兄弟參與李唐宗室謀反的證據確鑿。可不管是被刑部列舉的書信內容也好,還是證人提供的證詞也好,都沒有明確地指向薛紹參與此事。

即便謀反為連坐大罪,可因為牽涉到皇族李唐宗室,若要連坐要論處,恐怕連皇上和武后都不能倖免。

因而這次謀反案存在極大的特殊性,只有被證據指明的當事人才會被定罪,而家族親屬則往往被法外開恩,不會以連坐論處。

薛紹的案件正好符合這樣的特殊性,所以,只要武后哪怕稍微有一點惻隱之心,薛紹都能倖免於難。

接下來,他就得搶在御史臺呈上審理結果前,收集力證薛紹清白的證據,還有李唐謀反案的被法外開恩的案例,直接面見武后為薛紹求情。

當主意已定,他緊皺的愁眉總算舒展,緊繃的嘴角也終於吐露出一絲得見曙光的微笑。

他合上卷宗,剛要放回去就聽到房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高喊聲:“什麼人?膽敢潛入

御史臺?束手就擒從輕發落!”

他慌忙吹息燭火,將卷宗隨手放到書架上,便縱身躍出窗外,不過眨眼功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出了御史臺,袁一便如閒庭信步般走在淒冷寂寥的月色中。

他回過頭想,恍然間明白,尹玉書那兔崽子又耍了次心機。若所有人都知道今晚御史臺遭了賊,那洩露案件的罪過自然也怪不到尹玉書頭上。

幸好,這兔崽子還懂得拿捏時間,等他看完卷宗,才派人使出這招賊喊捉賊的鬼把戲!

他走著走不知不覺走到了駙馬府門前,他停下腳步,望著頗有些氣勢的銅釘朱漆大門出了良久的

神,他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既然來了,去看看她吧!”

他飛身如暗夜一道飄忽無蹤的黑影,越過一道道高牆,踩著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的琉璃瓦來到了李令月的住處。

他輕車熟路找準位置,俯身趴在屋頂上,揭去瓦片窺探房中情形。

李令月在坐在房中默默垂淚,像是已經知曉薛紹的處境,而身邊的丫鬟鶯兒則溫聲細語地勸解。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夜闌時分,鶯兒勸說李令月太過憂愁對腹中胎兒不好,讓其早些歇息,明日再做籌謀。

如此,李令月方才止住了淚,她自顧自地搖著頭,聲音裡滿是憤懣沮喪:“母後不肯見我,皇兄也不肯見我,就連婉兒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他們都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為什麼在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會這般冷漠無情!”

鶯兒安慰道:“駙馬爺牽涉的這件案子非同小可,想必聖上和聖後不想主子太過憂心,才會如此!至於婉兒姑娘,她特意交代奴婢要多多勸解主子,她並非不關心主子。”

李令月嘴邊露出一抹冷笑:“我生在帝王家,他們的心我又如何看不透呢?他們不見其實就是拒絕。那我就求到他們接受為止,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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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李令月便站起身,往裡屋去了。

這時,房頂的袁一也跟著換到了裡屋的位置,繼續窺探。當伺候李令月睡下後,鶯兒便吹息了燈退到了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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