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 太子才起了投桃報李之心, 太子許諾只要詹事府出了合適的空缺, 便會讓他補上。

他深知這樣的許諾將會帶來怎樣的逆轉, 這興許就是一隻淺遊江河,卻嚮往龍門外風光的鯉魚,得到一個跳過龍門的機會。

可世人只知道魚躍龍門何其幸運,卻不知魚在化身成龍之前, 歷經天火的燒尾之痛, 那是一種何其巨大的痛苦?不會有人知道,可他卻知道。

或許, 正因為這種痛太清晰, 也太劇烈, 以至於他夢寐以求的權利畫卷,緩緩在他眼前展開,他卻感受不到半分憧憬與快樂。

是啊!他是不該快樂, 一個從姑娘手中分得皮肉錢的老鴇, 怎麼會為這白花花又沉甸甸的利得沾沾自喜?

可老鴇不一直都是以此生, 也樂此不疲的嗎?

為何唯獨這次, 讓他覺得自己齷蹉, 骯髒得跟牲口棚裡的畜生無異?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這些無端又無解的問題纏繞在他心頭,攪得整日都是渾渾噩噩的。

晚間,他回到住處看到擱在矮櫃上的藥包,莫名間與宮女的過往便如流水般在他眼前飄蕩而過, 頓時間他百感交集,猝不及防淚水傾瀉而下。他從未覺得自己這麼委屈,這麼窩囊,這麼可恨又可憐!

他抹去淚邁開步子,抓起矮櫃上的藥包,從床底摸出太監官袍和偽造的腰牌,便趁著匆匆夜色摸進掖庭宮。

他只是知道宮女並沒有在前主子哪兒住下,不需要她照料時,她會回到掖庭宮的住處梳洗整理。

他不過是抱著僥倖前往,可當他走到雜草叢生的院裡,看到孤零零立在那兒的殘舊瓦房裡亮著微明的燈火,他不由得長長吐了口氣,不知是輕鬆,還是沉重。

他時而快步,時而緩步地走到門前,他猶豫了片刻,方才抬起緊緊握著拳的手,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門。

他看到宮女正冷冷地坐在燈下,見門“吱呀吱呀”地被推開了,她猛地抬起頭,見他猶豫抬起腳,終於跨進房中,她冷清得看不出一絲表情的臉上,不由得顯露出一抹極淺極淡的微笑。

可見他故意避開自己的視線,冷冷往窗邊走,她便悵然若失地收斂起笑意,垂下視線不再理會他,陷入了無端的沉思。

之後,低著頭的她聽到門被帶上的聲音,轉頭發現他已不再房中,以為他已離去,她不由得長長吐了口氣,俯身趴在案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然間聽到門邊推開的聲音,她赫得一驚,慌忙直起嚇得僵直的身子,卻看到沈侍讀捧著一碗藥來到她面前。

每每他們歡好之後,必會出現這樣的場景,這些熟悉又恍如隔世,讓她仿若身處夢境。

直到,沈侍讀將手中的藥遞到她面前,用無比冷淡的聲音說道:“你應該知道,現在不是一個好時機。喝了吧!”

雖然,沈侍讀說得沒頭沒尾,可她卻已然明白他的心意。

她捧過藥碗,看著其中黑墨般刺鼻的藥湯,她不由心如刀割,可無關她深思熟慮的抉擇。

而是,他一直捨得不給她喝的藥,這會兒卻要猶如善後般,替別的男人熬給她喝。這對他而言,該是無法承受,又不得不承受的煎熬與痛苦吧?

這或許就如同她,雖滿心刺痛酸楚,卻只能以平靜無風掩蓋。

這回,她將藥灌入嘴中,舌尖嚐到的不再是苦澀,而是甜蜜。她不知道,或者早已忘記蜜糖的滋味,可這藥大抵就是那般滋味。

當她將藥飲盡,本對那顆猶如慣例存在的蜜棗並沒有任何期許,可當她放下藥碗,一顆晶瑩帶著甜意的蜜棗便送到她嘴邊,不知是大驚失色,還是受寵若驚,不由得猛一抬頭,用探究地眼神看著面前的沈侍讀。

“吃吧!吃了就沒那麼苦了。”他說得很冷淡,眼裡滿是藏不住的憐愛與淚水。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張開嘴吃下那顆本該很甜,實則卻苦如黃連的蜜意。

這時,他轉身邁開僵硬的步子,她本不該被牽動,她明明早已忘情,此時卻只能忘情伸開雙臂,從身後緊緊地抱了他。

其實,他從未看清過她,他一直都在努力分辨她究竟何時是真情,何時又是假意,可往往都是徒勞無功。

唯獨這次,他有十足把握認定這個擁抱絕非假意。

他們都沒有說話,就這樣抱著許久,許久,最後宮女透著無盡掙扎的聲音低語著:“別再這樣。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麼?”

他沉默許久,方才開口道:“我想要你說,你從沒愛過我!”

他知道為何會說出這麼傻得可憐的結論,可既然話已出口,他也只好等待她敷衍的成全。

可沒曾想,卻換來她情真意切的答案:“聽好了!我從沒,愛過你。”

就算他再傻,再呆,也知道話中刻意的停頓,代表她無法給予,卻無法割捨的愛。

聽到這樣答案,他笑了,一種滿懷喜悅又倍感壓抑的笑,他終於知道,天底下的傻子,原來不止他一個。

當愛來得太遲,也太早,讓他們錯過了前世的喜相逢,又抵達不了下輩子的夙世緣,偏偏讓他們情歸今生,卻又將姻緣偷換,給他們糾纏不休債,卻不給他們終成眷屬的緣。

既然,愛來得不合時宜不能讓他們相守到老,那就讓他們相互成就。

當他們認愛也知命後,便達成了這樣的默契。他們因此變得無堅不摧。

老天爺似乎也喜好他這樣的默契,帶來了不少好運,讓他們達成所願。

皇帝病重,太子監國代為處理朝政。被到如此一副重擔壓在肩上,太子甚感力不從心,幸好在身心俱疲之時,能夠在忙裡偷閒中得到宮女的溫柔相待,還有她善解人意的鼓舞。

讓他滿心疲憊盡散,也重新相信自己將來能定成為如他父皇那樣,爍古曠今的一代明君。

而現在的焦頭爛額,可能正如宮女所說的那般,往往轉變帶來的處境就像一匹烈馬,當你不能駕馭它時,它就是匹橫衝直撞的野馬,總會把你折騰得鼻青臉腫。

可當你能夠駕馭它時,它就是一匹良駒,能夠使你日行千里,帶你九天攬月。

他所面臨的處境就是成為萬人之上的帝王,若算起來這可不一匹普通的烈馬,把它馴服成縱橫九天的神駒,他恐怕也得脫胎換骨從人變成神。

這是個何其磨礪又艱鉅的過程,如宮女所說,一時半會駕馭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因為,從人變成神需要漫長的過程,恰似易經中的乾卦。當他細細思量,他的境遇的確應合了乾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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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晉王時便是“潛龍勿用”,等到他的兩個同胞兄弟因過世接連被廢,他怕遭受猜忌惹來禍端,處在終日惶惶的“見龍在田”中。

可因此,等來了猶如冥冥註定“飛龍在天”的機會,他被封為了太子,一個本該不屬於他的機會。

在飛龍在天之後,便是六龍御天,原來一條龍是撐不起一片天,需要另外同心同德的五條龍相助,才能駕馭整片天下。

朝野之中才德兼備的大臣比比皆是,可能為他忠心效忠的又有幾人,這難以定論,畢竟人心隔肚皮。

當有了這番未雨綢繆的心思,沈侍讀好日子便來了。

當下朝廷正好遇上百官考核的時候,根據歷年政績升遷或降免一批官員,太子特意把沈侍讀派遣到吏部,名為協助整理官檔,實為挑選沒有黨派歸屬,又有真才實幹的官員。

得到這樣的差事,無異於手握尚方寶劍。

這實在讓沈侍讀喜出望外,他本暗搓搓的琢磨著讓幾個同自己有幾分交情官員,在考核中佔盡先機,也算為自己日後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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