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金甲人幾乎將王城跑了個遍,也未見有停下之意,想著是引自己去見姐姐,才沒怠慢。不料兩個時辰之後,這金甲人竟然馳馬到了城門之下。

仰望天色,烈日高掛蒼穹,滲出的汗水浸入早晨被同窗擦傷的皮膚,疼得玄引齜牙咧嘴。

那金甲人立在城門下的陰涼處背對而立,驕陽下的玄引卻再不敢上前,他知道離開這城門離家便更遠了。

眼下又累又餓,這金甲人卻來到這裡,必定別有用心,玄引壯起膽子高聲問道:“我姐姐呢?你究竟是誰?為何還沒見到我姐姐?”

玄引一問,那金甲人調轉馬頭便慢步走了回來,但透著頭盔未合攏的空間玄引望見那雙深邃的眸子隱隱透著殺氣,嚇得他頓時後退了幾步。

“你要見的是太子妃——官門府邸想要見她一面亦是難上加難,何況你不過是棺材巷中破落戶家的無靈廢物!既然你當得起這份尊榮,也該受得了這苦!”

見金甲人氣勢洶洶,再有之前一路的遭罪,這次城門當前玄引說什麼也不願意跟這陌生人走了:“大人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本將前來,自是帶你去見你姐姐!快走吧!”金甲人冷冷丟下一句,調轉馬頭便徑直出了城門。

玄引呆愣片刻,想要折返回家,低頭才發現金甲人丟給自己的金槍還在懷中:“喂——你的兵器!”

只是抬眼才發現城門口早不見了人,玄引只得追上去。

“你是何人?為何私帶兵器?”不料玄引跑到城門口卻被全副武裝的城門守衛攔了下來,“抓起來!”

頃刻間他已被團團圍住,正要解釋卻發現前方金甲人已走遠,待說完來龍去脈恐怕再不見此人,無奈間望了望手裡的金槍又朝金甲人看去,那人已越行漸遠,急得他直跺腳。

“皇令——出入王城者,凡帶兵器,無論官邸府兵又或江湖門派一律在鎮府司落名入冊,否則以私造兵器意圖謀反論處!你可有鎮府司文印?”為首守衛聲色俱厲,自然嚇得玄引一陣哆嗦。

這“謀反”的罪名可是要誅九族的,眼下父親屍骨未寒,要是憑空再飛來這等禍事……

玄引本能之下趕緊丟開懷中金槍,那為首守衛卻伸手一把接住,抬到胸前僅僅望了一眼,便神色惶恐驚出一聲:“金甲護衛——太子殿下!”

玄引正納悶,那守衛卻恭敬將金槍放回他懷中。隨即執手之間兩排守衛竟然收兵讓開了道。

玄引也顧不得其他,大步衝出城門,直追那人。

“喂?你等等我啊!還你兵器!”

看來這東西在自己手裡不是件好事,玄引衝出城門就朝那人喊了一聲,豈料前方金甲人充耳不聞,竟然狠狠朝馬腚上揮了一鞭,打在甲冑上的聲音異常刺耳,嚇得玄引趕緊追上去。

一杆金槍即便是成年人握在手中慢行,幾個時辰下來恐怕也會疲憊不堪,可這騎著彪悍戰馬的金甲人卻只顧一路狂奔從未回頭來看身後緊追的玄引一眼,任憑他跑得跌跌撞撞。

眼下早已出王城,曲長官道猶如天降長龍臥在九州群山之間不見盡頭,荒山野嶺山花爛漫,只是烈日曝曬,灼燒得皮膚越見乾涸,自大元王朝一統天下蒼茫官道幾經修整低矮綠樹早被除去,玄引藏無可藏。好在山野官道自己平日都走過,個中小道近路也算熟悉,玄引也未心生他想。但看著前方烈馬揚起的煙塵,心裡不禁暗罵這消遣人的主與墨堂軒那些同窗別無二致,實在可惡。

繞城一圈又出城,這是為了躲避耳目嗎?難道姐姐當真在城外?

一切猶未可知,只是眼下實在太累。若非平日頑皮煉就一身耐勞的功夫,當前被此人這一折騰,恐怕得活活累死。

然而十一歲少年終究正是成長時,無論再大力氣卻也無法堅持幾個時辰的連續狂奔。一路吃灰喝風也就罷了,口渴難耐卻忍不得,幾次累得跌倒,終於是將懷中金槍摔落,跌進了泥坑中。

前方那金甲護衛聽到金槍落地之聲,調轉馬頭便狂奔回來。

本以為此人會大發善心拉自己上馬好早些見到姐姐,不料這金甲護衛策馬來到面前才猛一拉韁繩,那烈馬長嘶一聲長蹄竟險些踢上了腦門。玄引原本累得遲遲起不來,可見到這野馬魂都嚇掉了一半,一個翻身連滾帶爬便往路邊竄,不想這金甲人竟緊追過來輪起鞭子就是一通狠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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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馬鞭多是皮革做成,本是打馬之用,可此時竟然用在自己身上,玄引縱然是萬萬沒想到。

長鞭呼嘯而來,打在背脊只覺背部火辣,隨後卻是一陣不由自主想要滿地打滾的痛感,若是換了別人這般痛苦自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可眼下他卻只得咬緊牙關。

疼痛難耐玄引拔身便鑽進官道邊的雜草叢中,可這草叢偏偏又在一面石壁之下,雜草不多實在難以藏身,只得卷縮成一團護住小臉。這頭戴金盔之人見玄引居然敢躲,更是不快,於是玄引又結實地挨了幾鞭子。

這幾鞭下來已讓玄引頭暈目眩:我做錯了什麼?他為何這樣待我?難道他們抓走了我姐姐,又要抓我?

“撿起來!”

金甲人厲聲一呵,玄引頓時嚇得一陣哆嗦,移開胳膊肘小心翼翼一瞥才看見那人已收起馬鞭卷在手中,此刻正指著自己,看來隨時可能再動手。

玄引環顧四周,發現周身既無密林又無深潭,心裡明白即使自己逃離也抵不過這烈馬長蹄,趕緊從草叢中鑽出,連滾帶爬去將金槍撿起來抱在懷中,等這人訓話。

果真這人消了幾分怒氣:“你可知本將為何揍你?”

玄引低頭不應他,那人卻自顧鏗鏘有力道:“此槍乃元武帝陛下親賜,可表巍巍皇權,更是無上榮耀!於金甲三十六騎,自是使命與鋼骨,槍在人在!你卻將之拋入泥水之中!說——該不該打!”

“該打。”

玄引自然不傻,這邏輯雖然不錯,但事情原委卻全在他一人角度,說白了就是仗著淫威強詞奪理,然而眼下要是不順了他的意自己免不了還要白白捱揍。

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早晨墨堂軒門口挨了揍,現在又……玄引再無表情,痛到極致卻只有一抹自嘲為伴。

時不與命爭,必要的委屈求全果然可以讓自己少受一些不白之冤。這金甲人竟然不動手了,只是似乎怨氣難消,又在一邊自顧道:“我等拋下妻兒,千里征戰,血灑疆場,乃至屍骨無存才換得今日九州安定——你可倒好!本是幽谷凡骨,無靈廢物!卻轉瞬成了皇親國戚,從此平步青雲錦衣玉食高枕無憂!”

玄引哪裡聽得懂,只希望這人快些拿走這金槍。

金甲人自顧嘰裡咕嚕罵了幾句,玄引也不答話並未理睬,全當在學堂開了小差。那人恐怕也是自覺無趣,或是口乾舌燥自顧取下水袋仰頭喝了幾大口,正要掛回馬鞍卻瞥見頭頂烈日燃燒,生怕渴死玄引,便將水袋扔進了玄引懷裡。

玄引抱在懷中並不敢擅動,可喉結早已不聽使喚,但還是強忍了下去。那人見狀,道:“喝完速速上路!耽誤我功夫有你好受!”

玄引這才扒開塞子大口喝水,不料才喝兩口卻見一道鞭影破風而來,隨即“嘭”的一聲入耳,手中袋子已然飛到了一邊。

原來是這人趁著自己喝水揮了一鞭,還好在沒打在臉上。玄引正在慶幸,那人又兇惡道:“拿過來!”

玄引不敢怠慢,趕緊將之撿回來恭敬地送上去。那人一把抓過掛回馬鞍,卻見玄引並不退下,呵道:“你還想做什麼?水已喝足,難不成你還想吃只雞?”

“我不想去見我姐姐了。我娘還在城裡,我出了城恐怕娘會擔心我!”

“哼!你娘和你那庸夫老爹的屍體早已回家!此刻正等你前去相聚!你少給本將磨蹭!老實跟上!”

玄引頓覺上當:我家就在王城,可眼下出城至今至少也有兩個時辰,他卻說我娘已回家,我娘不是一直在家嗎?何況我爹昨日不是已下葬了嗎,他卻說和我娘在一起……和我娘在一起,難道……

玄引頓時大驚失色,看來這人確實是個惡人,眼下得想個辦法脫身才好。可轉念一想,這人要是想害自己早該在王城便可動手,何必丟給自己一杆槍弄得滿城皆知?

無論如何這金甲人都不像好人!

正在這時玄引望見官道不遠處有棵大榕樹,長得枝繁葉茂,正是一把天然大傘,頓時有了主意,便道:“我,我內急!”

“你——”這人本是要馬上動身,沒想到遇到這糟心的小鬼,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眼下驕陽似火,直叫人心煩意亂,可人有三急,問題總該要解決,他只好無奈呵斥道,“就地解決!”

玄引道:“王城令,隨意排汙者遊街示眾!”

那人卻道:“這是荒郊野嶺!王城令管不了這裡!”

“可您看著,我實在……”玄引故作憋得難受的姿態,指了指那大榕樹道,“大人先去那邊乘涼,我一會兒就好!”

說罷玄引便將長槍推進了金甲人手中。

金甲人扭頭一看,果見大榕樹下一片綠蔭,心想此刻又餓又熱不如趁此歇息片刻吃個餅也好,便道:“你速速……”

不料這話還沒說完,身邊的人卻不見了,頓時嚇出一身一身冷汗,便高呵一聲:“玄引!”

“在!在在在!”石壁之後的玄引趕緊抓起腰帶冒了冒頭,待讓金甲護衛看清他才捂著肚子裝腔作勢道,“急,喲……疼!”

“要快!天黑之前必須趕到!”

“是!是!一會兒就好!”

金甲人也不想在此處聞臭便,便自顧朝大榕樹走了過去。

金甲人走後,石壁後的玄引偷偷看了他幾眼,直到他下馬坐在榕樹下吃餅,玄引才縮回了頭。

這金甲侍衛多年以來竟從來未享受過此等愜意,都說大樹下好乘涼,卻也好睡覺,怎料吃下幾個餅往樹上一靠便感覺幾日的困頓全都趕到了此時,他不禁閉上眼睛準備眯會兒,心裡還想等這臭小子完事自會來叫醒自己。

不想這一睡不知到了什麼時候,一夢驚醒伸手往臉上一摸抬到眼前才看見樹上掉下的一坨鳥屎險些讓自己充了飢。金甲護衛趕緊取下頭盔,摸出懷中手巾將之擦去。

諸事完畢他竟然蒙了一陣,縱然是從夢中醒得太快,方才還在夢中與夫人碧水寒潭一決高下,不料眼下竟是荒郊野外,空無一人。瞅著屁都不放的戰馬,他好半天才想到一個問題:我為何在此處?

抓了一陣頭皮才隱約想起今日是受元靖太子之命前來王城接人,這人……剎那間,之前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片段連線到此時他才大叫一聲一躍而起:“不好!”

金甲人趕緊將頭盔戴好跳上戰馬,打馬直奔早前玄引方便之處,豈料眼下竟然讓他目瞪口呆。

那石壁之下除了一堆乾癟的牛糞,再無其他!

“頑劣之徒!壞我大事!”金甲人氣得狠狠揮下一鞭,那胯下馬兒頓時一聲嘶鳴他便調轉馬頭朝著王城方向疾馳而去。

方才一路馬不停蹄那孩子竟然跟得上,足見其腳力,眼下要是早早跑了回去,這一日千里的金甲鐵騎也未必追得上。

何況這孩子王城再無親人,而濫用私刑一心只為兒子報仇雪恨生生折磨死他父親的王城首富爻無極怎甘心一命抵一命,要是這孩子落到他手中……眼下是接了元靖太子的命令,可太子卻是受玄引姐姐幽嵐所請,其中若有任何閃失,這太子殿下的大婚恐怕……

想到這些,真是追悔莫及。

然而,長長哀嘆只能埋沒於瀟瀟長鞭與噠噠馬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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