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院中看到懸掛在天棚中那半片斗大的銅鐘,玄引頓時產生了莫名的想法,便情不自禁走了過去。

平日新生開堂,人人皆在天棚下排成一串,一一上前運力擊打那半片銅鐘,其上會顯示不同顏色對應新生靈跡。符合要求的留下,不符合的不入堂,自由父母領了回去,無論你家世如何顯赫墨堂軒皆不留客。

據說這半片銅鐘是上古洪荒天庭權主東皇所有的混沌鍾,在巫妖大戰中損毀跌落人間,其可測試靈力水平。當日父親將自己領到這裡,輪到最後一人測試的他全力一掌劈出,豈料鐘體毫無反應,天棚隨即卻倒了。此後便被眾人嘲笑,落了個“天棚元帥”的綽號。

玄引學著同窗平時測試著玩的樣子,雙腳岔開,微微閉上雙眼凝神聚氣,雙掌突然朝鐘體推出,睜眼剎那他恍然一驚——那鐘體竟然全然赤色,好不耀眼。

玄引頓時大喜,轉身就跳起來,大聲叫道:“先生!先生!靈蹟顯現了!”

可學堂方向毫無回應,玄引抓了抓頭皮,回頭來看,鐘體已恢復正常。按照先生說明,這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分別對應的是七重靈力。一重以下劃分為靈蹟,此為測試武者修煉資質的標準,具備修武潛質的武者擊打銅鐘雖無以上七色,但起碼也會泛出微光。故而無論鐘體顯現任何顏色,即便不穩定亦能揭示靈蹟的存在。

靈乃修武之基,武者慧根,靈蹟顯現方可尋靈。測試靈蹟是修煉靈技重要一環,更是因為靈獨立而在,榭寄而生,其幾乎永生不滅,寄主隕沒,自然法則之下靈不會消散,需另尋宿主,否則將會自我封印一直沉睡。新的宿主若要召喚為其所用,需解開其封印靈方能覺醒,覺醒後靈將在宿主體內遨遊七日以檢測宿主是否能承載自己,這七日宿主備受煎熬,若宿主耐受不過必然身隕,若靈跡不顯之人納靈試身必為靈噬。靈與宿主的結合,向來可遇而不可求。但靈蹟的測試可判定武者天賦近而指引可選何種靈供自己駕馭!也是墨堂軒收入學門的標準之一!

方才不是有顏色嗎?似乎先生說過赤色是代表第七重靈力已是武道中靈力極限,不過學堂中最多的不過三重,可自己卻是赤色!玄引心想自己必定看花眼了,怎麼可能一飛沖天呢?

越不確定越是心有不甘,照著方才的樣子,玄引雙腳八字敞開,狠狠運力朝著銅鐘一擊。

這次自己連眼睛也沒眨一下。本要接收喜訊,不料這雙掌擊出,那鍾安然無恙,別說顏色,自己就連掌風也沒感覺到。

奇了怪了,難道真是這幾日為父親守喪沒睡好,看花了眼?

玄引決定最後試一次。這一次幾乎是使出了蠻荒之力,奮力一擊。這一擊差點沒把自己嚇死,那鍾竟然“咚”的響了一聲,彷彿誰在背後用鍾杵狠狠撞了一下!

“誰在用石頭打我的鍾啊!”

學堂方向頓時傳來姑蘇泉的怒哮聲。

玄引正呆愣,卻聽到耳邊天棚咔嚓作響,潛意識告訴自己“危險”趕緊退出天棚,不料雙腳剛邁出天棚,身後天棚“嘩啦”一聲便連同大鐘垮了一地。

看到滿地狼藉,玄引大驚失色:這回完了!先生定要揍人!

萬沒料到天棚倒塌,玄引頓時嚇得手足無措,卻又聽姑蘇泉呵斥一聲,他那身子再不聽使喚,轉身便大步衝出了墨堂軒。

跳出門檻,一眼便見到街面上停著一向熟悉烈山靈兒家的馬車,玄引頓時收起腳步。

顯然烈山靈兒還沒走,自己這番狼狽模樣要是被她看見還不樂得開懷大笑。好在其他同窗都走了。

烈山靈兒先前目光還在街面,原本一臉煩躁等到突然出現的玄引卻恍然放晴,急躁地跑上來問道:“你是被先生責罵了麼?”

玄引賊兮兮扭頭朝墨堂軒門口望了一眼,也沒見姑蘇泉追出來,玄引才把腦袋搖得像個波浪鼓說:“沒有。”

“先生追你?”靈兒發現玄引心跳得厲害,對於一個武者,辨別這一點不值一提,“剛才我聽見鐘聲,是學堂那只吧,附近也沒有鍾啊?發生了什麼事?”

玄引抓了抓頭皮,尷尬道:“天棚,倒了!”

“什麼?沒傷著人吧?”

見靈兒如此關心,反而把玄引嚇了一跳,若是靈兒偏要進去看看,先生再追問起來,自然要引到他身上。

這本就是自己在墨堂軒的最後一日,忍了同窗一頓揍怎麼也得把自己在先生面前最後這點形象保下來,玄引馬上伸手將上前的靈兒攔了下來:“你回去吧,先生會找人來修的,鍾那麼大我們回去也幫不上忙,恐怕得修兩天!”

烈山靈兒神色憂慮朝墨堂軒大門望了幾眼,終於是松了口氣。

“小姐!老爺還等你回家吃飯呢!”

烈山家馬車旁邊的婦人已催了靈兒數次,這一次靈兒依舊不

理會,她還是擔心先生暗中責罰玄引。平日裡若不是自己這張嘴,不定玄引挨多少責罰,今日玄引偏偏留到最後,若是真挨了罰,必定得找先生理論一番。

玄引見靈兒認真的架勢,知道她不會輕易相信人,才趕緊岔開話題道:“靈兒,我想求你件事!”

靈兒頓時有些疑惑,平日裡這玄引被同窗揍得鼻青臉腫也從未叫屈,今日卻對自己說出“求”字,實在是有些奇怪:“什麼事?”

“你能把你之前那塊方巾送給我嗎?”

“不是髒了嗎,再說你傷口也沒流血了,你要它幹什麼?”

“當是你送我的禮物吧。”

“禮物?”靈兒覺得今日的玄引實在太過奇怪,平日裡在墨堂軒都是那些公子少爺送自己禮物,平日他自己不送也就罷了,沒想到反而向自己索要。這話若是被公孫駿聽到恐怕又要挨一頓揍。

靈兒無法揣測玄引所想,但她卻想起來一件事來,頓時一臉歡喜道:“你今日吃了什麼?”

“什麼?”

“我是說,早晨你來上墨堂軒前吃過什麼?”靈兒小臉一陣通紅,因為門前那一吻,她卻聞到了別樣的味道,故而好奇,“我們……那會兒,你嘴甜甜的,還有股淡淡的清香!”

“哦,娘說那是昨日我姐姐來留下的酥餅。”

此時烈山家馬車旁的老婦又催了一次,玄引見狀無以解釋,便道:“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你是該走了,大家都走了。”

“我是說我要離開王城。”

“什麼?!你,你不上學了?”

“我姐姐要做太子妃了,她出嫁後便只剩下爺爺一個人,我和母親要去陪他!”

“太子妃?”靈兒驚得目瞪口呆。玄引出身寒門在王城毫無根基,雖進得了墨堂軒卻常常被同窗欺辱,就在四日前僅因自己出手救人意外傷了首富爻無極之子還搭進去父親一條性命,如此境遇恐怕是王城中最為底層百姓的寫照,可眨眼間多出的太子妃……只是,普天之下不是隨便一人便可自稱自己姐姐要成太子妃的。

這時靈兒馬車旁的老婦終於是上前來要將靈兒拖走,靈兒自是身輕如燕,輕輕便被帶出了幾步。

“玄引——”靈兒趕緊掏出袖腕中早已弄髒的方巾,只是難以遞到玄引手中,玄引大步上前奪過,卻只能生生看著靈兒被拖走,推上馬車。

馬車啟動,靈兒再無下車可能,掀開車簾高聲道:“那你要搬去哪裡?”

“巫靈谷漁村!”

“太好了!我知道那個地方!”

遙望馬車穿過人流,遠遠消失,玄引半天沒回過神。

…………

驕陽似火,縹緲霧靄之下山巒重疊,一隊金甲鐵騎在山巒古道上如風疾行,長長煙龍很快在山色碧翠的絕情峰腰腹古道上躥到盡頭。

停歇間,馬隊前方神獸魅馬之上一身華服的年輕公子迫不及待地眺望遠方,在他眸子中是天真與執著的交混。

呈現這隊金甲鐵騎面前的是九州最美的所在。此時,凌駕於巫靈谷萬丈深淵之上的鵲橋起始絕情峰如同一把長劍直抵百丈來寬霧氣迷濛的巫靈谷對岸,河谷騰起的磅礴霧氣瀰漫雲霄,濤聲轟鳴,灰褐色長橋古道穿行其中恍如結界隧道,過了它便是世外桃源巫靈谷漁村。

“紀綱何時能把人接來?”

公子身後三十餘人馬隊中一人打馬上前,道:“王城據此路途遙遠,以精騎的足力天黑方可至此!”

氣宇軒昂的公子雙目淡淡定在前方,貴氣中難見的執著尤為明顯,聽來人如此說來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今日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殿下,可他……”

來人神色諱莫如深,沒敢把話說完,公子卻回頭淡淡笑了下:“這四年姑蘇泉當真未教授他半點靈技?”

“姑蘇泉傲骨猶在,當年便因拒不入宮牆教授諸位殿下惹怒陛下被罰進水牢,卻也沒服軟!靈技一門本就是大元王朝諸門學府必修課,那孩子卻偏偏靈蹟不顯,如此有辱姑蘇泉名聲的子弟他本不樂意教!當初若非仗著太傅這層關係,恐怕連墨堂軒也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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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將玄劍抱在懷中,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遺憾:“也怪不得他!靈蹟不顯,如何教得?”

公子所持正是出自九州第一鑄劍師關玉之手第一枚以九霄玄鐵打造的神劍“追風”,劍身較短,劍色玄墨,只是王氣太勝,瀟灑的公子有些鎮壓不住。身側金甲護衛望著他手中的劍片刻,便垂下頭再不語。

公子瞥見一張冷臉,頗為不快:“有話就說,藏藏掖掖做什麼?”

“殿下暗中照拂那孩子多年,就從未有過懷疑?”金甲護衛終究是大膽說了出來,“先前說是夏淳一散播謠言詆譭無知先生要你驅逐夏淳一家

出巫靈谷,而後卻又要在暗中照拂……”

公子笑意迷離地遙指前方:“你看前面的漁村——”

對岸碧藍蒼穹下,無限透明的陽光穿過薄薄霧氣,便使藏匿霧靄中的人間仙境巫靈谷漁村顯現出輪廓。此刻的千曲河岸,河風浩蕩碧樹扶搖,千尺飛瀑之下白鶴悠翔。漁村碼頭湛藍的天際泛起朵朵流線火燒雲,漁人們踏上小舟準備入海捕魚,低矮密集的漁村上空嫋嫋炊煙,悠然婉轉。河灣北岸,絕壁之上的半坡桃林沿著巫靈山腳綿延而去,十里桃花灼灼,勝比仙境。

“十年前我們三千精將血灑疆場,如今只剩下包括你我在內的三十七人,所要換取的不就是九州百姓這樣的生活嗎?”

“可……”

“獨孤將軍,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只是七年前若非無知先生求得太虛門出手請母後放掉那牽涉‘魔嬰案’的村民,安有今天這巫靈谷的存在?難道真要為江湖邪徒己巫從巫靈谷傳出‘魔嬰吸陽’的訊息而殺光全村孩童?”公子將目光從金甲護衛臉上移開,回到前方的世外桃源,“無知先生保下的不僅是這個孩子,更是天下蒼生的安寧!”

“魔君蒼龍既已伏法,九荒自是群魔無首,就算他是傳說中的‘魔嬰’也不過是個無靈廢物,何須勞心費神!”

“住嘴!即便是九州任何一人你也不該妄加‘魔嬰’罪名,陷他死地!何況他是幽嵐弟弟,你明知我與……”公子說到這裡怒色頓起,話語卻就此中斷,片刻才悵然道,“別忘了一千三百年前在驀山血役中趁亂潛入九州的六大上古魔獸——鋒利的釘子,就藏在九州!”

金甲護衛嘴角卻是一絲冷笑蔓延。

“為何人人懼怕女媧上聖《隱士錄》中那虛無縹緲的‘魔嬰’。本將卻以為‘滅世魔嬰’不過是個誆世預言!”

“蒼龍伏誅魔族雖群龍無首,但入侵九州縱橫三界本就是魔族永世不休的夙願,誰能保證不會有下一個魔君出現?女媧上聖預言之中的‘魔嬰’自是魔族重舉旗幟的無限力量!哪怕‘魔嬰’只是一縷青煙,魔族也能因之而瘋狂。”二十餘歲的公子神情凝重地回過頭錚錚望著金甲人,“太虛門搜尋六大上古魔獸下落千年,獸靈竟毫無蹤跡,必是蟄伏以待時機!魔嬰一詞斷不可再現!”

“可那孩子……”

“我承認,在此事上確有私心,但我也有絕對的理由護他周全!”

公子發怒,獨孤行倉惶中趕緊一拜:“諾!”

“唉——忘語齋的酥餅你帶了嗎?”

氣氛迴轉,紀綱松頓時松了口氣:“帶了!”

“給我!嵐兒一向喜歡這酥餅!”

公子一把奪過,抱在懷中便打馬上前,朝著鵲橋深處直奔而去。

“是殿下一直惦記這酥餅吧!”

“胡說!”那公子飛馬更急。

身後金甲護衛緊緊追隨,鵲橋磅礴霧氣中竟充斥著爽朗的嬉笑聲,越行漸遠……

目送烈山靈兒遠去,玄引回頭望了望陪伴自己四年的墨堂軒大門,微微有些失落。正出神,突地一聲鐵器落地之聲在他耳邊響起,驚得他一陣顫抖。

等他回神一望才見一人一騎金光閃耀而在,不光那人滿身金甲就連馬背也是全副武裝,看起來十分威嚴。

那人居高臨下,聲音雄渾道:“可是墨堂軒子弟玄引?”

玄引哪見過這陣勢,痴痴點了點頭,卻又想到要是壞人怎麼辦,隨即想要搖頭,豈料那人一聲“那好”便將手中金槍朝玄引推倒下來:“拿上它!如果想見你姐姐!”

言罷這人調轉馬頭,猛呵數聲便飛馬向前,再不管身後之事。

“姐姐?”玄引頗為納悶:他說的姐姐是我娘說的姐姐嗎?

這金槍可不輕,倒下來之時險些砸中玄引,虧是閃身抱住了。

可這人就丟下這一句,再無後話,只能追上去問個清楚。眼看金甲人飛馬向前,玄引趕緊邁步追去。

馬蹄飛鳴,金甲人所到之處,全民退怯,而這一人一騎身後竟然是一個抱著一杆金槍沿街狂奔的青衣少年,倒是稀奇!

“快看啊!太子殿下的金甲護衛後面怎麼跟著個抱著金槍滿街跑的少年啊!”

金甲人開道,昔日人如潮湧的街道此刻的狀況不亞於當日爻無極之子爻克賽車時的情景,玄引跟在後面暢通無阻,可前方金甲人馬力十足完全不顧及身後之人,足足跑了三條街還未有停下來的意思。倒是惹得滿城街坊議論紛紛。

“那孩子是誰啊!都跑了一路了!”

“這孩子追金甲人做什麼?”

“你看啊,那懷裡的金槍可是聖賜神兵……”

“等等我啊!”玄引一路叫喊,卻全然無用。

只見前方金人金馬一步不歇,直往街道深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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