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元靖太子承諾幽嵐三日內找到她弟弟的最後一日,只可惜此刻無論如何,哪怕玄引就出現在面前,恐怕也是於事無補。

如此結局,作為大元王朝太子自然還是要去面對。無法擺脫命運枷鎖的痛苦,元靖這一夜深有體會,倘若自己不向姬皇后妥協十一歲的玄引便要嘗試自己這般徹夜難眠的痛苦,甚至付出卿卿性命,如此取了幽嵐不過是給自己揹負一生的罪責。如此,不如——

黎明到來,晨曦未起,元靖太子整裝匆匆開啟院門,跳上門口金甲護衛副統領獨孤行早已準備好的魅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殿下!當真不要我陪您去嗎?”

“從今天起你們便不用再侍我左右!”

目送那一道縹緲的身影遠去,獨孤行面龐瞬時凝結成冰面,隨即卻突展笑意高聲道:“殿下您說什麼?聽不見!”

元靖太子與姬皇后的爭端早已滿朝皆知,元靖此時想要金甲護衛離開自己不過是意氣用事。且不說追隨元靖太子十餘載,將帥之情早已如同兄弟情誼,眼下互處危局,此時分道揚鑣未免無情。何況脫離元靖太子旗幟,金甲護衛的命運也不過是頃刻間淪為朝堂之上的權杖走狗而已,名動天下的金甲鐵騎從十四年前起早就不再是一個人的榮譽與抉擇,又怎能因元靖一時失意說出的氣話而轉身離去。

只是元靖太子一向執著,此刻他的事誰也幫不了,讓他獨自去處理也好。獨孤行擔憂的不過是他的安危,畢竟一個人失意是敵人下手的最好時機!而元靖太子眼下的敵人,恐怕舉目不見王城春!

元靖飛馬經過王城繁華的街道出城,翻過崇山峻嶺,終於是來到了絕情峰下的鵲橋一端。今日天氣甚好,晴空萬里無雲,碧藍天空下,對岸薄薄霧氣中寧靜的巫靈谷漁村隱隱浮現,不知怎麼的王城的抑鬱灌了三日如今到了這裡竟瞬時一片空白。

此時鵲橋依舊橫臥巫靈谷,冷峻的古道長橋下河濤咆哮霧氣磅礴,連通兩岸沉默不語,卻也冷酷無情,一端是幸福一端卻是痛苦。元靖太子凝望間,不禁握緊了抓起馬韁的半個拳頭,決然吼出一聲:“駕!”

魅馬飛馳橋面,耳邊勁風呼嘯,沒一陣功夫眉毛便已凝結出露珠,而周身那股透骨的寒意卻讓元靖太子清醒了許多。

“三日為限,我若找不回你弟弟,絕不回來見你!”

當日在無涯居對幽嵐的承諾再度盤旋耳畔,可元靖太子此時才覺得這樣的承諾是何等的愚昧無知!三日,僅僅三日,沒想到自己的命運已然被徹底改變,沒有金甲護衛,沒有太子之位,恐怕也會沒有太子妃幽嵐!

這巫靈谷漁村雖距王城二百裡之遙,卻也攔不住大元王朝元武帝陛下次子元靖太子的腳步。

下了鵲橋,具有靈性的魅馬已放慢了腳步,踏上港口村前古道,一股魚腥味便撲鼻而來,此時千曲河東岸漁村低矮密集的村戶炊煙裊裊,古道旁初見規模的港口已泊滿尖角小舟,沿岸的村民正在曬魚織網,遠遠望見元靖太子的魅馬竟都紛紛停了下來。

村前古道是去崖山無涯居的必經之路,而無涯居築在巫靈山腰絕壁之上背靠草木豐茂藥石無數的巫靈山,本就是巫靈谷漁村最為顯眼之處,平日靈草門前往巫靈山採藥的藥童從崖上棧道經過,河灣漁村村民皆能一一而見。

這些年元靖太子往來頻頻,村民早已熟知,往日他身邊一隊金甲護衛所到之處金光萬丈早已是他現身的標誌,不料今日出現的竟只是一人

一馬。凝望之間港口漁民已是紛紛而語,一時間大家奔走相告,片刻功夫小舟與漁村之間這條青石鋪就的古道就被佔滿了。

“太子殿下怎麼一個人?”

“是啊!”

村民在元靖身後未看到一人跟隨,已忍不住去揣測這個平日被譽滿九州的金甲三十六騎寸步不離守護身側的元靖太子為何是這幅出場。

“靖兒?”低微自語之人是個立於人群前端的老者,正是巫靈谷漁村村長曲靈。曲靈一身青衫衣袍乾淨整潔,鬍鬚已然過腰,雖拄著蛇頭杖卻是雙眼敞亮,若是他人到了這把年紀兩眼早已渾濁。眼見棧道之上一行人就要接近,曲靈不禁微鎖眉頭不斷捋著長鬚搖了搖頭,“你可千萬別步你母親後塵啊!”

遠遠看見一群人攔住去路,元靖太子不禁有些難過,這些年早已與村民熟絡,交好幽嵐漁村的魚幹與桃李已進入王城甚至上了皇庭宴席,然而這關係一旦斷裂,失望的恐怕遠不止幽嵐一人,眼下怎還有勇氣去面對這些淳樸善良的村民。

一身華貴的元靖太子,身後雖無威嚴的金甲護衛,但騎著神獸魅馬而來,絲毫不減他在村民心中的地位。巫靈谷雖在九州邊緣絕地,卻也不是與外界毫無往來,村民自然也知道這神獸來歷,當即紛紛跪拜。

魅馬自是一千三百年前驀山血役中趁亂闖入九州的神獸,其高過五尺身長七尺尾略長,通體白色長毛,頭如羊無須,角似聖鹿枝頭玲瓏放光,三眼之一豎於眉心左右開合,其餘雙目憂鬱而沉靜,高雅貴氣。傳說此物奔跑之時如踏雲而翔,可日行萬里不息,為上乘座騎,皇庭及江湖門派曾欲擒為己用,豈料魅馬桀驁不馴無數人因此殞命終無所得。後有智者上報皇庭,曰此物不可馴服,適時其會自尋仁德之主而侍。掐總算來,驀山血役至今一千三百年已過,這魅馬也僅僅侍奉過三人而已。

如今在元靖胯下效力,自是對他品格的最好證明。村民所跪,是因他曾以三千精甲力平六國之亂,使九州黎民免受戰亂之苦是英雄,何況他位及太子,若無意外該是這大元王朝未來的君王。

滿道長跪村民中,村長曲靈帶頭道:“不知殿下駕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就在此間,魅馬兀自上前兩步抬頭朝眾人嗅了嗅,竟有幾分親近之意。

一臉俊秀卻沉鬱的元靖勒住韁繩便一展銀色刺繡雲紋錦緞白襖從魅馬之上飄身下來,待他立定身形身後長襖才徐徐而下。白襖所掩之下隱隱露出刺梅繡鶴的銀色絲綢長袍,袍內是鏤空金龍紋的鑲邊,在日光之中瑩瑩扎眼,此間他腰系雲紋鏤空金玉帶,配以龍鳳呈祥的天然白玉吊墜,手持追風吉祥結配翠珠為穗,飄逸靈動。皇族中論容貌與氣質他自是首屈一指,只是時常往來鄉野,性格中多了幾分自由散漫,望見鄉民就著青石板道而跪,他大步上前便扶起了村長曲靈:“眾位鄉親快請起!”

待眾人起身,他卻抱拳躬身一拜,道:“眾位鄉親,小王有事在身,還請鄉親們讓開此道!”

這話語實在古怪,又見他神色陰沉,如今踽踽獨行,眾人多是滿腹猜疑,終究還是在村長的招呼下讓開了道。

元靖並無多話,回身跨上魅馬,漫步村民相夾的古道朝著河灣北岸絕壁之上的無崖村而去。

途中幾個情竇初開的年輕小夥也不畏懼,跑上前來質問道:“殿下,你當真會娶幽嵐?”

“殿下,你會對幽嵐好嗎?她可是我們漁村最漂亮的姑娘!”

“殿下!你什麼時候送聘禮過來,我們整個巫靈谷可都是她的親人!”

“殿下!你一定要以這世上最好的馬車來接幽嵐!不然我們巫靈谷漁村的少年可不答應!”

元靖依舊沉默不語,長者卻已經看出八九,這皇族與民女的聯姻向來考究,也只有這些少年醉在夢中。

魅馬穿過漁村古道,再沿絕壁懸空棧道蜿蜒而上,終於是來到半坡桃林無涯居門。元靖翻身下馬,推門大步穿過小院,乾脆開啟房門,本以為第一眼便會看到幽嵐,只是屋中空無一人亦沒有一絲熱氣。

元靖轉身出門在院中喚了數聲,卻依舊不見人,朝著隔屋無知先生的茅屋望去,也是門窗緊掩,終究是慌了。

最後在桃林中尋了半天,終究是在一里之外的半坡桃林中尋到了人。

一個高高的土堆在桃林中隆起,上面的泥土還很新,白幡隨著河風飄搖,與這萬千灼灼桃花叢相形見絀。

九州異人無知先生一襲白衫,在河風搗落的紛飛花瓣中孑然而立,負手之間滿頭銀絲白袍飄然若仙,孤絕天地俗塵的傲然之氣分外明朗,早已望盡人生無常的那雙淡然眼下跪著的幽嵐泣卻不成聲。

雖身在漁家,幽嵐卻向來是漁村衣著最漂亮的姑娘,一切皆因有一位自覺平常卻非平凡的爺爺。

然而元靖太子在意的也不過是此時屈膝墳前的幽嵐。眼下幽嵐衣著白色清淺繡鶴衫裙,流雲飛鶴,輕盈無拘,梳結飛仙髻飾銀絲絹花鑲嵌五彩石,面上梨花帶雨,雙眸卻依舊清澈如溪,只是柳葉濃眉下睫毛如雀羽般翹起,卻也分明顯出了稚氣的倔強與怨怒。

“都怪我!都怪我當初將你們趕出村!”

“若不是我!夏伯便不會遇上爻無極那惡人!”

“若不是我玄引也不會丟!”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您!”

啜泣聲便這樣在十里桃花林中瀰漫開來,身後的無知卻並未來勸,像一截木樁,紋絲不動。

“不!幽嵐,這一切都怪我!”遠遠站著的元靖再看不下去,幽嵐恐怕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哭得如此傷心,他想過來安慰幽嵐哪怕分去她身上一丁點的痛苦,“是我沒照顧好他們一家!”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殿下!”無知未曾料到元靖太子會尋到這裡,卻終究是理所當然的來了,無知只好抱拳行禮。

元靖的心早已被幽嵐牽走,看到如此悲傷的幽嵐,他開始慶幸當初沒有同意姬皇后的建議,若是那番結局,幽嵐恐怕會肝腸寸斷。

無知退後幾步,轉身便隱進了桃林中。有些結無論是恩還是怨,即便旁人看得再透徹,終究還需要當局者自己去解開,這便是無知明知兩人身份懸殊卻從不阻止二人交往的原因。

“你還來做什麼?”

昔日粉面桃花的幽嵐對自己含情脈脈多有嬌羞,此刻元靖卻見那神情已是淡漠如水滿是沒過鵲橋的幽怨。可越是這樣越讓他自責。

元靖來到墳前蹲下,試圖扶住幽嵐肩膀,卻被幽嵐生氣掙脫開:“殿下自重!”

“嵐兒!是我有負囑託!你若怪,你若恨那就怨我吧!”

“哼!”幽嵐雙眸凌波孱弱,凝望眼前昔日做夢也要嫁的元靖,嘴角勾起的苦笑不知是自嘲還是怨恨,“我怎麼怪得了殿下!”

一語道出,幽嵐心痛如絞,終究是嘶聲裂肺地哭了出來,若是當日在無涯居不出手,讓元靖殺了金甲護衛紀綱,此刻自己會不會好受一些。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