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橫行?玄引微微蹙眉,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問了句:“那你多少歲了?”

天生平靜道:“八千歲。”

八千歲?玄引瞪眼間,一對黑圓圈似乎更黑了些。

天生已經八千歲了?這麼說來他也不算是人族,應該是玄門尊者了吧?天生如此,那其他村民呢?他們又有什麼故事?

玄引正一番胡猜,天生已經遞上了剝去炭化殼的白心地瓜。

“謝謝。”玄引沒有客氣,接過就要湊上嘴。

天生卻趕緊提醒他:“小心燙。”

說著還要幫玄引吹,玄引卻微笑著拒絕了:“沒事,我自己能應付。”

玄引一邊吃地瓜一邊品味甜甜的味道,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天生望著眼前的少年,面色又變得惆悵起來:“我上山的時候哥哥也是你這般大。他最喜歡吃魚,當時不知道他為什麼沒吃那條魚,以往他都是專挑好看的魚吃,後來師尊給了我一封信,我才知道我哥哥說那條魚是留給我的。”

玄引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天生,總的來說要是他爹不去捉魚他們一家也不會倒黴,可說起來還是怪天生會織網,再怪下去又該怪那些賣網線的販子,可是哪些販子也是為了生活。那是該怪他有個愛吃魚的哥哥?畢竟他哥哥不愛吃魚,他爹也不會去抓魚,或許這場災難就不會遇上了。

“你呢,你怎麼來到了這裡?”天生收起八千年的記憶,開始問玄引的身份。

想到此前在曬穀場村民們的反應,他們已經沒有了正邪之分,只有敵我區別,玄引也沒隱瞞,將自己的遭遇大致說了一遍,天生聽完不禁一陣蹙眉:“你這是算人族還是魔?”

“我都到了這裡,你說呢?”玄引呲咧著嘴痛苦道,“你們這有沒有草藥啊,我這疼得實在是厲害。”

“我幫你治。”天生站起來,拉起玄引朝他們為玄引和白若兮剛搭好的屋子走了去。

來到屋子天生讓玄引在床上反躺下,然後掏出了隨身攜帶的藥酒瓶子,又讓玄引扒褲子。玄引自是難為情,心想好在烈山靈兒沒在,否則是治還是不治呢?

也怪白若兮心狠手辣,好歹相識一場卻為了封自己的口暗下毒手,如今玄引也不知道她那令人作嘔的解藥是不是真要吃一年半載。

“天生,你千萬小心!”玄引緊緊抓在床沿上,天生還未動手他卻已經表情痛苦呲咧著嘴。其實酒洗傷口的事自己小時候沒少遭罪,每次自己頑皮割傷手指,爹爹每每只是翻翻白眼拉過他的手就往上面倒燒刀子,那是疼得他哇哇大叫,可每次受傷還是去找爹,爹也還是老辦法伺候。

“放心,毒針已經拔出,我只是上藥。”天生怕玄引疼,一邊扯開話題,一邊拍拍他的背脊說,“你那朋友給村民們下了毒,村民們也不敢讓她走,這一年半載的你們也不能閒著,村裡決定讓出兩塊好田與你們,一月後便需要你們自食其力,自給自足。”

玄引驚訝地扭回頭來望了天生一眼,可天生表情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玄引才問道:“那是要我們種地嗎?”

“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漁獵。不過不能出村,更不能爬上界崖——暗夜森林中的妖獸有時會偷偷潛入白魚村偷東西,我們有一個四人的驅魔隊,他們的工作就是在村子周邊獵魔,當然也以獵物為生。”

要是在人族地界玄引自然當即表態要加入驅魔隊,可這裡的獵物是妖魔,自己這身本事還真需要仔細想一想,弄不好獵物沒抓住自己反而送了命。

玄引扭回頭,陷入了思考,突然又問道:“天生,那你是種田的嗎?”

天生突然扒開瓶塞朝玄引腚子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倒下藥酒,暗黃的藥酒頃刻覆蓋傷口。疼得玄引一聲慘叫撅起腚子,險些滾下床好在是被天生重新按了下去:“好啦,現在不到酒了,我上些乾草藥粉,這樣會好得快些。”

果然,天生收起藥酒瓶又掏出了一枚小瓶子。在天生抖落藥粉後玄引雖感覺有些疼,但比起藥酒那是好了許多,冷寒漸漸散發時玄引才說:“謝謝你啊,天生。我可以叫你天生哥嗎?”

天生卻淡淡笑了下:“其實,我一直把你當成我哥哥。”

“天生,可你哥哥都已經死了八千年了,恐怕他們的記憶中也沒了你。你哥哥是對你好,可你是大活人啊,如此幾千年念念不忘何其痛苦,你哥哥九幽之下有知也會難過的。”

正在此時,木屋門豁然被開啟,兩人回頭望見進門的竟然是白若兮。天生倒是機靈趕緊挪身擋住白若兮焦躁的視線,白若兮早已聽到木屋中的慘叫聲,這才上來一看究竟,此時天生行為鬼祟,她自然不放心,大步上前就要來看。

玄引趕緊叫出一聲:“白若兮,我們這不方便,你外面等等!”

“什麼方便不方便的?”白若兮毫不理會,徑直錯過天生的身子就朝床上玄引望去,哪知望見大白臀她也不害臊,發現被自己擊中的傷口幾乎是開花紅腫,心頭倒是一喜,“喲!看來以後就得找準這地兒下手。”

玄引真是羞愧、氣憤、痛苦一股腦兒全上來,狠狠一把抓過被子將自己蓋了起來,生氣道:“白若兮,這是我的屋子,不許你進來!”

白若兮聽得

出玄引發了火,愣了愣神,一陣抓耳撓腮三步一回頭地走了出去,拉上門時才傳來她的嘀咕聲:“我以為你有什麼危險。”

白若兮化為人形不過一天,羞恥之心倫理綱常哪裡懂得,作為妖她已經度過幾百歲年歲月但作為人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在人族地界光著腚子洗澡的小孩子她也不是沒見過,當時只是困惑為何沒有女孩子。

白若兮走後,玄引掀開被子兩耳通紅,面色難堪道:“她不會到處亂說吧?”

“放心吧她只關心你傷勢。”

玄引似懂非懂地望著眼前的天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天生為他整理好被子,叮囑他好生休息才起身離去。

——————

次日一早,晨光初起,白魚村的村民們已經圍在玄引與白若兮的木屋下,吵嚷聲驚醒了兩人。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啟屋門,來到圍欄才發現村民們都朝他們神情複雜地望著,這時候也沒了之前的吵嚷聲。人群中走出一個漢子嬉皮笑臉道:“白姑娘,解……解藥什麼時候給我們?”

“什麼解藥?”白若兮微蹙眉頭硬是沒回過神,去看玄引,玄引的小眼神似乎也在問她同樣的話,頓時一拍腦門抱歉道,“看我這記性,把這事給忘了。等著!”

白若兮乾脆利落折身回屋,沒一會兒手握一枚瓶子走了出來,也不說話往樓下一拋就伸了個懶腰。

“做人還是挺有趣的。”迎著熹微的晨光,十四歲的金髮白裙少女一臉純真。

玄引鄙夷地埋汰了白若兮一眼道:“就這點出息,哦——對了,你們妖精不就是為了修個人身麼。”

白若兮也不客氣,放下高舉的手道:“說也奇怪,你們人族有先天之材,為什麼偏偏做些為了吃喝互相殺伐鬥得你死我活的事?”

“這個嘛……”玄引咧嘴抓了把後腦勺,這他哪能答得上來,一抬頭望見人群後走來幾人,其中就有天生,頓時激動地搖了搖手,“天生,你要去哪兒?”

身背箭囊長弓的天生徑直走上二樓,與玄引一併站在圍欄上望向樓下幾乎發了瘋的村民道:“我們抓到兩隻獵物,按舊俗該先祭祀先祖,只是儀式無人主持,我來找村民們商量,沒成想他們都成了這副模樣。”

看得出天生滿眼的擔憂,玄引低聲道:“我有個假想,白若兮八成是騙人的。”

玄引剛說完,白若兮又出現在了圍欄上,這次她卻徑直喊了玄引在江湖上的化名:“玄一弓,接著。”

說著她就朝玄引拋來一枚瓶子,玄引詫異地望了望瓶子再望望人,不安地開啟了瓶塞,當抖出一顆藥丸時他終於是沒忍住,撲到圍欄便哇哇大吐起來。

白若兮卻拍拍兩手,看也不看他,陰陽怪氣唸叨:“一天不吃疼得慌,兩天不吃哼得慌,三天不吃硬邦邦。”

望著樓下幾乎發狂的村民,玄引鬆開緊握的拳頭,將藥丸扔進嘴裡,幾乎鼓爆眼球才吞了下去。天生取下腰上的水囊,玄引接過徑直喝了個精光,他也沒底白若兮是騙人還是確有其事!

“天生哥哥,我能加入你們驅魔隊嗎?”

白若兮歡天喜地就走了過來,天生卻被問得嘴角抽搐,惶恐間結巴道:“你……你都能做些什麼?”

“我是妖啊,你們獵殺的終究是暗夜森林中的妖獸,我最瞭解他們了!”

這理由似乎無人可以拒絕。玄引卻因為失去一個同道中人而有些沮喪,他其實想的是種田養魚,畢竟自己揹負“魔嬰”之名被別人追殺到了此地,這不就是別人的獵物嗎?

不等天生答應,玄引想起了天生的來意,好奇道:“天生哥,以前你們村是誰主持儀式?祭司?”

“不,是村長——就是那個在祭臺拿煙桿頂住你喉嚨的老爺子。”

玄引探頭朝人群裡望了望,果然沒發現村長的蹤影,蹙眉道:“那你不去找村長,找村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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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卻並未回答,玄引在他沉靜的臉上盯了半天還是沒得到答案,只好又問道:“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自昨日離開祭臺,村長已是閉門不見,為你們搭屋子、分田地他均未回應,如今這祭祀他也不予理睬……恐怕……”天生低下頭,臉上充滿無奈,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也怪這些年不懂得為村長分擔,如今離了他竟亂成了一鍋粥。”

“我和你去——”

“什麼?去哪裡?”天生一臉發懵,身子彷彿定住一般。

玄引卻伸手拉了他一把:“和你去見村長。”

眼看玄引與天生下樓遠去,不甘形單影隻的白若兮趕緊提起裙襬匆匆下樓,遠遠地朝兩人高喊著:“等等我呀!”

——————

村長家在村西頭,據說村西最為危險,與村子相連的是個易攻難守的隘口,時有妖魔犯境,所以村長就住在村西嚴陣以待。

然而也因此與村民們相距甚遠,天生說若非大事,大家很難看到他,似乎守護村西口才是他最重要之事。

來到以岩石為基而修建的木屋門前,三個人都互相望了望。天生也有些不安,他知道村長閉門不見是與昨日之事有關,眼下兩個事主到了門前,事態發展恐怕兩他也控制不了。

微微遲疑,天生還是鼓起勇氣曲指叩響了屋門:“村長,村裡來的客人來看您了,您開開門吧。”

“建了屋就住,分了地就耕,還有何事需要老夫定奪?”

村長的口氣有些衝,白若兮與玄引聽得一陣蹙眉。天生望望兩個孩子,又道:“他們一個是妖一個是魔,這確實不假,可為妖的白姑娘不過喝了口參湯才化出人形不過一日,從未害過人,她的到來不過是被另一位朋友牽連。”

“哼!昨日這小妖所為天地可鑑,既是第一日為人手段為何如此歹毒,留她早晚是個禍害。妖終歸是妖。”

白若兮不服氣道:“妖怎麼了,妖也講道理,昨日我如實說來,可你根本不願意聽我們解釋,招呼村民一心要殺我們。無奈我才出了手,這如何能怪到我頭上。”

村長冷哼一聲後陷入了沉默,天生又道:“成魔的這位,他不過是個人族,還是無靈的體質,只因邪魔附體,自小被魔氣折磨,早已身心俱疲。能來到這裡也是人族、江湖、玄門的追殺。”

“夠了。你難道要告訴全村人,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流放妖魔是正義之舉,如今你卻為他們辯護,叫我等如何自處?”

村長的語氣依舊很強硬,天生也有些無招,眼看他要放棄,玄引上前拍了拍門道:“村長爺爺我能說兩句嗎?”

屋內無應答,玄引瞅瞅身邊兩人才道:“我叫玄引,是傳說中的‘滅世魔嬰’,我的命在一千三百年前就被女媧上聖寫在了《隱士錄》中……我原本是九州大元王朝王城棺材巷中的一個孩子,除了每月月圓之約均要魔怔一次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外,我與他人並無區別。當然,慶幸的是我偏偏進了九州第一學府墨堂軒,在那裡的四年我並未修得武技,雖有遺憾,卻也有美好的記憶。在墨堂軒中我有一個朋友叫烈山靈兒,還有一個是伊向伯,烈山靈兒每每幫我擋去災禍,伊向伯分享他的玩具讓我在備受欺凌的四年裡忘記疼痛,如果可以選擇我永遠也不想離開他們……但是,天不遂人所願,一次我在街上救人得罪豪族,爹爹為救我丟了命,只是豪族要趕盡殺絕!姐姐救我和我娘脫離險境,我也被迫離開墨堂軒……然而我又搞砸了,皇庭查出我的身份,一夜之間我淪為重犯,逃亡中因為魔怔我殺了九州第一玄門太虛門弟子,因為想娘我沒敢去面對,我逃了……我成了過街老鼠,眾矢之的,後來爺爺和姐姐找到我,那一刻我幾乎心滿意足,求爺爺一掌劈死我,因為他也救不了我,我活著就是個禍害。可爺爺說,我得活著,等到有一天弄清自己究竟怎麼回事,再上門請罪不遲,所以我活到了現在。我說這些不是要您同情我,我只是想告訴您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魔,這樣的魔還有救嗎?如果沒救,我留在這無界地獄哪怕是暗黑森林也理所因當,或者您殺了我我也不怨您。”

屋門幽幽開啟,玄引望見了屋子端頭黑豹皮座椅上抽著煙的老者,繚繞的煙霧已完全遮住他蒼老的面容,但聲音卻沉重有力:“孩子,你爺爺叫什麼名字。”

“我爺爺叫無知,人們叫他九州異人無知先生,傳說他已存世三千年。”

“無知?無知?”老者喃喃唸叨,良久才自顧道,“他竟然是你爺爺……”

玄引也是滿臉困惑地望了望身邊兩人,老者這話像是他認識自己爺爺一般。

沒等玄引問出口,老者已吐出一口更為濃烈的煙霧,徹底淹沒他的面龐:“那他修為必定了得吧。”

玄引想了想爺爺的身法,自己雖未見過多少,但他想到了自己老師的話:“我在墨堂軒的恩師對他老人家一向讚譽有加。”

“你遭遇如此絕境他可教授你些武技?”

玄引搖了搖頭:“並沒有,但我知道他已幫我良多。”

老者又道:“你是被誰流放這無界地獄?”

“是一隻烏龜,浴水鎮鎮河神七宿神君鱗十三。是他設計騙我至此,或許也是顧忌我邪魔附體,早晚禍害蒼生。”

“無知、七宿神君鱗十三這些都是修為萬年以上的尊者,你們相逢相遇,相愛相殺,老夫也看不懂。說你無辜可你終究殺了人,說你為魔,可你卻偏偏是個柔弱的人族。”老者搖搖頭,已是無盡嘆惋,“看來真的老了,正邪難分——你的命運交給村民吧……”

玄引沒答話,只是躬身一拜。

“天生,這個村子裡如今只有他是人族凡身,雖有邪魔附體但也非無可救藥,若心性堅定,教導之下或有改觀。你等都是修為大成者,助他脫離這苦海也算是功德一件。”

天生凝望老者,久久未反應過來,片刻後才垂頭拱手答道:“是。”

只是他再抬頭卻發現老者的身軀已化作點點精光,漸漸飄散,最後只剩下一個虛影人身,漸漸升起。

天生焦急如哭地撲上前,顫慄地喊了一聲:“村長,您……您這是……”

“老夫該走了,數千年的執著,真像是一場夢。老夫以為流放妖魔是正,暗夜森林為邪,可到了今日才發現原來除了老夫,已經沒有人覺得我們堅守白魚村是正——是這個世界騙了老夫,還是老夫騙了自己?”

村長的神魂漸漸消散一空,留下了三個幾近痴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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