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二十歲要到官府登記在冊,二十一歲服役,直至五十歲止,一生需服兩次,一次長約三年。這便是漢景運年間由當時的皇帝親自訂下的郡兵制。
郡兵平日務農,閒時教練,有長從宿衛之稱,服役期間免去諸多賦稅,征戰有功者可得勳級,戰死者可受撫卹。這也是為何俸祿極少的郡兵從來都是趨之若鶩,不曾有空缺之說。
也正因如此,郡兵戰力並不強,通常時候拿起鋤頭鐮刀的時間比習武還要多,更有貪贓枉法的官吏虛報人數,剋扣朝廷下發的餉銀賞錢。
想要在郡縣吏所登記在冊,對一無後臺,二無門道的平民百姓何其困難,所以侯霖面前那一副偏校尉甲冑頓時就吸引過來眾人的目光。
九品武職,在千百職稱的浩瀚廟堂不值一提,但也比那郡縣裡不入流的小吏要高上太多。官吏雖是一詞,拆字卻是天壤之別。
吏者,所謂學成文武術,售與帝王家。說的通透、就是在官府裡給官老爺打雜的下手,雖有升遷的可能,但一生只為刀筆吏的更在大多數。
看著一道道炙熱如火的目光,侯霖就知道這套偏校尉的甲冑有多燙手,這些五大三粗做著開山劫道勾當的漢子可沒有君子謙讓的那作派。
“嚴虎,千潼峰千眾弟兄,如果我今日吝嗇,怕是以後睡覺都不安穩了,出山時與大家夥所說的吃香喝辣如今沒有兌現,但我侯某人絕不會虧待諸位,誠心相向,方能換以誠心。”
侯霖雙手捧起一套尉長翎甲,起身走到嚴虎身旁。
嚴虎戀戀不捨的又多瞅了幾眼那身偏校尉的甲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接過侯霖手上的翎甲道:“謝當家的!”
侯霖啞然失笑,輕輕搖頭道:“如今我們算是官軍了,綠林那套在官場可不能亂用,我本是文職七品的搜粟都尉,你喚我侯都尉便可。”
嚴虎雙手抓牢翎甲,憨憨一笑:“謝侯都尉!”
侯霖踱步,沙地上鴉雀無聲,都等著侯霖繼續分發甲冑,眾人表情各異,但大多都在盯著那身偏校尉的甲冑,就連兩個從怯高峰上被侯霖救下的小頭目雖知無望,可也盼蒼天垂憐,希望來一次突如其來的驚喜。
這時比老天爺說話還要管用的侯霖示意鄭霄雲拿起一套尉長翎甲,接過後遞到鐵將峰威望僅屬於已經命喪九泉的寧家哥倆之下的千胥手上道:“千胥,這一路上知道鐵將峰弟兄還多有碎語,覺得跟我出來不如繼續盤踞在群虎山上做山大王愜意,你數次勸解那些心有不怠的弟兄,這一份恩情,我侯霖知曉便記下。”
面相忠厚的千胥原本連這身尉長翎甲都不惦記,他鐵將峰內鬥一場,平日來把酒言歡敢把性命託付彼此的兄弟自相殘殺,最後存活下來不過五百多人,其餘不是死在內鬥便是自己逃出山外另謀出路,一直把那杆綠林義幡壓在心口的他雖然不曾怨言一句,可心中煩悶總是翻來覆去,他只想給底下這些弟兄謀個好出路,起碼不用擔心哪天腦袋就被人砍掉了。聽到侯霖叫他名字,只覺得像是一道驚雷劈下,侯霖又叫了一聲,他才如夢初醒,可看到近在咫尺的尉長翎甲,卻不敢出手去接。
侯霖點頭道:“這是你應得的。”
千胥一臉痴呆的接過,腦子還是沒轉過彎,侯霖不去理會。即便他站起身看不見盤坐一圈的眾人表情,也能感受到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只剩最後兩件了。
一直默不吭聲的伏馬峰頭目趙安站起身,面色不善的直視侯霖道:“侯大人,不用賣關子了吧,你就直接說這九品偏都尉花落誰家,也省的在座的各位弟兄在這猜測,出山前大人可是許諾好的榮華富貴,可如今我們在這城外面風吹日曬,連城根都不靠近,這算什麼?”
本就打算袖手旁觀的榮孟起睜開眼睛瞥了一眼趙安,後者縮了縮脖子,他對這年輕的侯都尉絲毫不畏懼,可大名鼎鼎的小叢峰二當家手段,他早就略有耳聞。
斜完一眼後,榮孟起又緩緩閉上眼簾,只當是瓦舍聽戲。
瞧著榮孟起沒有強出頭的意思,順了順自己尖細嗓音的趙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侯大人去官軍大營的時候,白老頭就找過我,說的話雖不好聽,但是想必以侯大人的廣闊胸懷還是能忍一忍的。”
趙安腳步與侯霖踱時如出一轍,下定決心要與他針鋒相對。
鄭霄雲往前踏出一步,被侯霖伸手攔下,看到這一舉動的趙安更是得志,料定侯霖不敢把他怎麼樣。
“白老頭說侯大人你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毛孩,帶著這幾千人是要把大家往火坑裡帶,他白一粲半生何等氣概,怎麼能寄人籬下在一個比他小了一輩的後生底下,所以他就帶著兩百多兄弟自謀生路去了,他原意是要我與他一同,可我對他說的話是一點都不信。”
明明是男子卻是一張狐媚臉的趙安嘴角上揚,挑釁道:“對他後半句話一點都不信。”
侯霖不喜不怒,走到趙安面前負手而立道:“你有話不妨直說,不用拐彎。”
趙安下意識的退後兩步,才反應過來這是示弱的表現,臉色陰沉道:“老子手底下兄弟那可是無肉不歡的主,跟了大人您以後,別說有個安穩床榻睡,就連像樣的飯菜都沒能吃上一口,更不要提有洩火的娘們了。”
已經視侯霖為主的千胥聞言嗤笑一聲道:“趙安,你喝酒吃肉我信,可你什麼時候對娘們有興趣了,老子在群虎山時可不下一次聽說你給伏馬峰當家賣屁股的事情,怎麼?轉性了?”
趙安聞言不怒反笑:“怎麼?見到了骨頭就搖尾?寧家兩兄弟這死了還沒些日子,見到了甜頭就要給新主子請功?”
千胥憤然起身,將翎甲拋到地上,拔出隨身朴刀指著趙安道:“小兔崽子!有本事就和老子出去練兩手?在這裡逞口舌之快算什麼?”
在座數十人無一人起來拉架勸解,早就熟知這些人秉性的侯霖也不心寒,無人拉解他便自己動手,摁下千胥拔出刀的右手道:“今天召集各位來,就是想讓諸位暢所欲言,有任何意見都能提出來,我們集思廣益,我不怕說話難聽,此時不說出肺腑之言,改日沙場上我又怎敢將後背付與各位呢?”
侯霖說完就對已經有些拉不下臉的趙安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他繼續說下去。
知道自己身單力薄的趙安強忍著心頭怒火,一雙杏眼不在去瞧侯霖,鼓動起在座的諸位掌事道:“各位兄弟,平心而論你們要自己帶出自己手底下的弟兄投奔朝廷,怎麼也比跟了他強吧,四千多人!才給一個九品的偏校尉官職?年關時馬匪張鬍子手底下不過三百人投奔了朝廷,可是換來了七品的官頂!”
看著有幾人蠢蠢欲動,趙安知道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離著侯霖又往後退去幾步道:“天水郡可不如群虎山逍遙自在,各位可要想清楚了,休說做了那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才想起後悔二字!”
侯霖聽著只覺得好笑,之前看著趙安那雙長在女子臉上極為好看的杏眼不停圍著偏校尉的甲冑打轉就明白他心思。輕笑一聲開口道:“趙安,你心裡那點小九九能瞞得過誰?要你心中早是這麼想估計已經和那白老頭走了吧,說到底,你不過是貪圖這九品偏校尉的官職,只是話音開頭就覆水難收,自己把自己後話堵死,怎麼?馬上要魚死網破了?”
“放屁!”
趙安拔出隨身短劍,驚得只當看熱鬧的諸位掌事紛紛站起拉開距離,鄭霄雲向前幾步攔在侯霖身前,抽出長刀相向,唯獨榮孟起和秦舞陽還端坐原地,甚至連頭都不曾抬起一下。
“惱羞成怒了?這般心性你也大言不慚想要從我手中要去這九品武職?”
明白當下處境的趙安冷笑一聲:“你當我是傻子?這偏校尉你不早在心中有了人選?小叢峰的二當家,在旁看了這麼久熱鬧,該放句話了吧。”
被指名道姓的榮孟起一言不發,只是站起身往後退去幾步,以為他是被猜中後心虛的趙安仰天大笑。
“差矣!這偏校尉一職,有能者奪之,不過怎麼也輪不到你。”
準備逃離此地的趙安看到此時唯一一位坐在地上的秦舞陽,知道他是侯霖的人,想要挾為人質逃走。
他假裝後退幾步,做出要轉身跑去的假象後,腳步一轉後,握著短劍衝向秦舞陽,原以為侯霖身旁侍從會上前攔住,卻只在恍惚間看到侯霖一臉譏諷笑意,沒等他短劍橫向坐在地上的秦舞陽喉嚨時,一隻力道極大的臂膀便側過他身前短劍扣住他頸喉。
這才發覺自己踩到鐵板的趙安手中短劍直插在地上,被秦舞陽一隻手就舉在半空。
“找死!”
咔嚓一聲,趙安喉結被秦舞陽一指摁進脖子裡,連聲慘叫都未能發出便下了黃泉,仍是一頭亂髮遮掩的漆黑眸子轉動看向驚愕的眾人,秦舞陽五指一張鬆開頭顱前垂的屍首開口道:“這偏校尉,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