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隴右郡群虎山。
千潼峰上高懸的義字彩幡大旗被侯霖一刀斬斷,這是為了展現絕不落草為寇的決心。牌匾高掛的聚義廳則被秦舞陽一把火燃成灰燼,表明絕不會再回群虎山。
千潼峰一千七百多號人,除去寥寥幾十人外,都願意隨侯霖出山,大多人其實心中並沒有底,只是隨波逐流,侯霖海納百川,只要願意走的,不論幹過什麼有違人道或是喪盡天良的事情,他都不去過問,更不會去刻意追究。
隨後便是伏馬峰,當侯霖帶著一千多人浩浩蕩蕩到伏馬峰下時,不用多說什麼,山上幾個小頭目便跪伏在地,言語鏗鏘有力道唯侯霖馬首之瞻。
鐵將峰是那寧家哥倆的地盤,囂張氣焰可看點識面,當侯霖策馬奔到鐵將峰下的剪徑小道後,便看見直插雲霄的縷縷黑煙。
鐵將峰上一片狼藉,寧家哥倆只是一天下山未歸,早對鐵將峰當家之位垂涎三尺的幾個小頭目各領親信展開搏殺,一場廝殺過後,數百人逃難下山,做鳥獸而散,餘下不過百人守著一座屍橫遍地的鐵將峰不知何去何從。
侯霖三言兩語就說服了這些人,當侯霖上馬後,一直充當侯霖親衛的鄭霄雲突然發現面前這個朝夕共處的年輕人突然間陌生起來。
五官輪廓分明的侯霖臉上帶著一種堅毅,似乎在承受挑山斷海的痛苦。
秦舞陽在千潼峰下挑了一匹腳力出眾的良駒,當他指向這馬的時候千潼峰那個年長的小頭目面帶不捨,強忍著沒有吭聲。
他一夾馬背,胯下良駒就知他心意,四蹄並起到侯霖身側,小聲道:“太雜了。”
侯霖身影一頓,回首望去,身後千人如蜿蜒長龍沿著山道緊緊跟隨,其中多少人心懷叵測,只有自己心裡知道。
“目前還不會有事,等出了群虎山,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秦舞陽不在說話,王彥章沒有騎馬,而是自己帶著險關峰上的弟兄跟在侯霖身後,一杆銀槍醒目。
小叢峰。
當榮孟起看到侯霖身後黑壓壓望不盡的人群從林間不斷穿出,饒是心智堅定的他也倒吸一口冷氣,他真沒想到侯霖能招納這麼多人。
侯霖長吁一口氣,讓自己在馬背上看上去輕鬆自如,身後數千對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哪裡是緊張,分明是要命。
“怎麼這麼多人?”榮孟起身後五百陌刀手排開,和山下這數千說是烏合之眾並不為過的山賊高下立判。
侯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道:“你這邊怎麼樣了?”
“幾個小頭目裡的官兵奸細我都殺掉了,只是不知道底下人裡面混進多少個,兵在精而不在多,索性每人給了些銀兩,都打發滾蛋了。”
榮孟起故意咬重‘兵在精而不在多’,侯霖置若罔聞,只是點了點頭。
“怯高峰上的弟兄我都留了下來,你自己看著辦,我們現在人已經很多了,裡面摻雜多少朝廷奸細,又有多少反骨之徒誰都說不好,不要在陰溝裡翻船。”
侯霖嘿嘿乾笑一聲道:“全留下,只要糧食夠,不怕別的。”
榮孟起怒目相視,對油鹽不進的侯霖沉聲道:“你真準備這樣做?”
侯霖在馬上居高臨下,淡淡回道:“老魏頭投靠金家能換個什麼?”
“我帶著千號人出山,群虎山匪患在無,更兼我本就是朝廷命官,涼州的父母官再不濟,也得捏著鼻子正眼瞧我吧。”
侯霖叫來王彥章,讓他回險關峰把原先一同逃難的婦孺和險關峰上的弟兄一併帶上。
榮孟起嘆了口氣,不知是緬懷故人還是對現境擔憂。
侯霖突然想起懷中還揣趙儼山生平唯一一件遺物。回首望去,小叢峰山下密林裡站滿了人影。
他喃喃道:“好一個群虎出山。”
隴右郡蒼城。
樊郡丞一刻都不曾停息的奔回蒼城,還未進城,便被人收了虎符,怒氣一漲再漲,結果進郡守府還沒來得及喝一口熱水,便被驃騎將軍喚了進去。
強壓下心中無盡怒火,走進畫棟雕樑的北庭院,看見一個不算偉岸的身影背對著他,旁邊幾個平叛將軍臉上皆是不怠。
樊郡丞心中猜測萬分,走近了一瞧才望見院中還有一人單膝跪在地上,頭垂的很低,看不清相貌,只是這人裝束不似一般官兵,金色盔甲不像那些官宦子弟穿戴的金盔。
驃騎將軍林興風轉過身,緊咬嘴唇,問道旁邊一個長袍士子裝束的幕僚道:“騫嬰,我們糧草和弓弩還能撐到幾時?”
“目前糧草弓弩支撐數月有餘,離秋收還有一季,暫無後顧之憂。”
林興風狠狠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人,又問道:“扶風郡內可有大批反賊?”
騫嬰望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人影回道:“未曾聽聞。”
“一千多號稱京畿精銳的御林軍!居然被一夥來路不明的反賊殺盡,這麼多年未嘗刀口飲血的滋味,御林大槊都舉不起來了麼!”
樊郡丞這才恍然大悟,這是長安御林軍的甲冑,只是還不知這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蒼城內。
“袁蒙,你既然是魏參手底下的校官,丟失官運的罪名再怎麼算也輪不到本將給你說,前幾日鎮西將軍給我託來一封官奏,說如今局勢未明,提防西涼反賊混入司州,他已經封鎖了渭水一線。本將軍不願意做那刻薄寡情之人,許你做個選擇,一是押送回長安領罪,二是留下在本將軍手底為西涼平叛獻一份功績,你要是做的好,本將軍不惜筆墨給你在魏參面前說些好話,你這顆人頭也就算保下來了。”
“袁蒙謝大將軍之恩!自當為大將軍做一馬前卒!”
跪倒在地的正是同侯霖一樣僥倖活命的治粟都尉袁蒙。他一身血汙還未來得及清洗,那日遭伏後,他同數十名御林將士橫槊殺出一條生路,費勁千辛萬苦才找到蒼城,聽到林興風話後才將多日提起的心緩緩放下。
林興風微微一笑,旁邊騫嬰也心領神會的暗自點頭,這份馭人之術算不上高明,先打一棍子在給一顆棗吃,不取巧,但很實用。這御林都尉就算看出來,也會心生感激。
“你是御林軍都尉,頭上的三翎是從屍山血海裡拼出來的,做馬前卒豈不是明珠蒙塵?御林都尉的選拔本將軍有所耳聞,這裡不是有著兵部法廷尉的長安城,條條框框本將軍不去開口,自然沒人敢和你算。”
林興風止住話頭,抬頭一看,剛好望見樊郡丞步履蹣跚,一步一停的走來。
“剛好樊郡丞也來了,你就聽從樊郡丞的調令好了,如今叛軍部署大動,本將軍不想蒼城成第二個寒膽城,城內治安尤其重要,本將軍這幾日已經差人在城中搜查了一遍,可難免會有些漏網之魚,你隨從樊郡丞搞好蒼城內治安便是大功一件。”
袁蒙得以保住性命已是萬幸,哪敢多說一句,站起身後又行大漢軍禮方緩緩退下。
林興風環視庭院眾人,不是他心腹便是想要成為他心腹的涼州本地將領。
“列位將軍,我林興風奉當今天子詔令平定西涼動亂,至今已有一年,如今逆賊秋蝗之勢,被我幾十萬大軍壓在武威郡內動彈不得。”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我已經讓人遣奏一書往長安,言明歲必蕩平涼州動亂!”
林興風手持驃騎將軍印,走到眾將之間,一手抽出要呈在天子案臺前的奏書,將將印拓了上去。
眾將齊聲領命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