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七郡,窮苦不過東羌武威,富饒不過隴右天水。

和隴右郡以豐田多產的天然優勢不同,天水郡之所以成為涼州每年賦稅第二的大郡不是因地富田光,而是商資。

自廣文帝長驅匈奴以來這十幾年來,天水郡每年上繳國庫的賦稅幾乎年年翻倍,大有趕超隴右郡的勢頭,至於這十幾年來連續走馬上任的地方郡守官吏,更是各個撈的富態萬千,非是五花馬不騎,千鎏轎不坐,讓附近幾個郡縣官吏瞧的眼紅。

哪一個大人家裡沒有千金翡翠玉?哪一戶小姐不是綾羅繡金裙?如今的天水郡郡守更是遠近聞名的吞天饕鬄,光是手裡把玩的玉白菜都是西域上品,更不要說府中成群妻妾穿戴的金銀俗物了。

之所以天水郡一年富過一年全因廣文帝生前的一句話,當時西域小邦進貢來一種中原從未見過的水果-西瓜,廣文帝品嚐後讚歎不已,一時間長安城內不論王侯將卿還是普通的商賈庶民,都為得到西域水果為榮,用普通百姓的話說這可是當今天子都贊口不絕的果品,有幸嘗一口豈不是和皇親國戚一般?

當時進貢此水果的富商名聲大噪,大漢以士為首,農工商次之,可這無官無爵的富商竟成了長安朱門豪闕的貴客,不少身份清貴的達官功勳都擺低了姿態不惜千金求著名叫西瓜的果品。

轟動長安的事情傳入涼州後,不少嗅覺敏銳的商賈都看到了商機,與西域諸國通商,而天水作為必經之路,更是湧進無數想要投機的商賈,朝廷樂見其成,短短十年在算不上廣闊的天水郡力增設七道關隘,無官府通牒不可出入,一時天水郡守府前人潮人湧,都為求一道通牒費盡心思,這才有了當今的局面。

雖然涼州暴亂波及極廣,可天水郡卻未受任何影響,郡府平沙城坐落在荒涼戈壁之上,是西域通向涼州的必過之城,建城之初不過百戶居民,現在不光城樓高了三丈,城池更是不斷擴建,城中民戶更是狂增到了五十萬戶,夜罩平沙,燭火萬千,儼然一副塞外明珠不夜城的景象。

為防天水郡有失,在武威郡府被叛軍攻陷之後,涼州刺史梅忍懷將涼州郡兵幾乎都堆積到了天水郡境內,佈置了一道足有五十裡綿延不絕的連營防線,和武威郡另一邊驃騎將軍林興風的十萬平叛大軍成夾擊之勢。

此舉更讓平沙城內百名家財萬貫的商賈安心做自己的生意,商道上的馬車從晨到夕絡繹不絕。

平沙城城北一處白牆黑瓦的府宅和周圍朱牆高立圈地百畝的豪氣府邸完全不同,但平沙城內人人皆知這是天水郡數一數二的富商臨安的宅邸。

這位看上去貌不驚人的富商算得上這平沙城內的一個傳奇,不少平沙城居民嘴裡談資多是此人。

臨安原先只是一個一窮二白的遊手閒漢,那時他所謂的家財不過是身上一條破褲子,束髮用的一塊老舊粗布。窮到沒飯吃的時候跟著當時剛剛興起的商隊在西域諸國和涼州兩地跑買賣,別說在平沙城內起眼,就連車隊裡稍微有些權勢的人都不拿正眼瞧他。

天有不測風雲,臨安第三次跟隨商隊前往西域購買當地特產折返回涼州時,在茫茫大漠裡遇到了數年難見一次的黑風暴。當時帶隊領路的烏孫嚮導見狀便逃離商隊,只餘下一群搞不清狀況的商隊成員。

待到黑風暴過去之後,商隊不光貨物損失慘重,連人都丟了幾十名,這註定是一趟賠本的買賣,商隊當家的鐵青著臉指揮商隊返回,行不過半日又撞見了沙漠裡的馬賊。

只有臨安一人倖免於難,只是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從馬賊手下逃生,更是如何在斷水斷糧的情況下走出了百里大漠。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臨安僥倖回到平沙城後一下轉了運,剛開始時是別的商隊僱傭他做嚮導,等到他手底下積攢了本錢後便開始自己跑商,短短幾年光景,成了平沙城內數一數二的大富商,連地位懸殊的郡守大人見到這個本一生沒有交集的人都得含笑款待。

只是他對於那段註定終生難忘的回憶一直都不願說,成了閒人口中的閒話。

臨家府邸內,臨安手裡捧著一本竹簡,坐在小亭邊,旁邊一顆細柳折腰,柳枝垂到他頭上他也無感。身前池湖裡一座嶙峋假山,水柱傾瀉,水光瀲灩。

他不好女色,家中除去正妻外只有侍妾三人,因為年事已高的原因,他將手底下的生意交付給長子去做,自己每日都在府邸內悠閒度日,正當他看的入神時,隱隱約約傳來黃鶯啼鳴的嬉鬧聲。

他皺了皺眉,張開嘴正想呵斥一聲,就看見一個身著淡黃色短裙的女子蹦蹦跳跳跑過來,身後跟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婢女。

“爹~。”

少女俏皮一笑,臉上顯現兩個淺淺的酒窩,臨安一下就沒了火氣。

“你啊你!哪有姑娘家的樣子,一天到晚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雖是訓斥,但言語間只聽的到溺到骨子裡的寵。少女很是沒規矩的行了個萬福,做了個鬼臉,帶著兩個婢女又到一旁去盪鞦韆了。

臨安搖頭一笑,他是白身起家,大戶人家裡的規矩在臨宅裡都是如同虛設,否則他女兒身邊兩個窮苦出身的婢女也不會跟著小姐一起瘋瘋癲癲。

他輕下竹簡,立刻就有侍從上前遞來清茶。晚上郡守府內還有一宴,西涼兩大世家都會有人去,他更是缺席不得,以前還沒覺得那些自視書香門第高人一等的世家有什麼了不起,可臨安這些年接觸越多,就越覺得其中水深似淵。

臨安共有一子一女,都是正妻所生,長子二十有六,剛及冠後就隨他出商西域,對其中路數門道一清二楚,這也是他為何放心將如今偌大家業交付出去的原因。

小女剛二十,出生時臨安已在平沙城內小有名氣。臨安對長子刻薄嚴厲,可對這個女兒卻是寵到大的,別說受到半點委屈,連真正意義上的訓斥都沒有過一次。

亭湖另一側,兩棵枝幹挺拔的榆楊屹立,高高的樹杈上拴著兩根牛筋繩子。

少女坐在鞦韆上,兩個婢女奮力一推她便驚叫一聲高高蕩起。

她不喜女紅刺繡,親生爹地不逼著她學,自然更沒人敢管。

“小姐,那個林家大公子人長的不錯,而且每次見到你都謙謙有禮,為啥你從不拿正眼看人家。”

少女翻了個白眼,古靈精怪道:“得了吧!那林家公子看上去玉樹臨風,一張嘴就原形畢露了。臨、臨、臨、臨姑娘,這、這、這廂有禮。”

少女學那林家公子結巴,惟妙惟肖,惹得兩個婢女捂著嘴偷笑。

“那小姐你想要找個什麼樣子的啊,老爺這些年幫你推了不少親事,可女子終歸是要出嫁的。”

“就是,我孃親說了,女子早嫁早持家,小姐這身份,平沙城裡多是俊彥公子為之傾心,我覺得郡守大人的幾位公子不論相貌還是學識都不錯啊。”

少女歪著臉,輕啐道:“小花痴,分明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豆蔻年華的婢女俏臉微紅,不想被猜中了心事。

“小姐,那到底誰才能入你眼嘛,你說說唄。”

“說了你們也不懂,天底下男子是多,可還不都是兩副模樣?人前一副,人後又一副。”

“小姐你就說嘛!”

少女恬然一笑,蹴罷鞦韆,慵整纖纖玉手,倚湖吹袖,黃衣新舊。

臨不語,臨不語,不語便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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