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清晨之時,雨露沾綠。又是人間好時節。

比起一年四季不是黃沙飛漫便是大雪連天的西涼而言可稱為人間仙境。

卯時剛過,日出東方,百里長安城內一聲雞鳴後群雞應聲,一時間內雞鳴不絕於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後才逐漸平息。

靠做早點為生的小戶人家早在雞鳴前便忙碌起來,此時大街小巷上人影稀疏,唯有幾頂官轎匆匆忙忙的趕往這座巍峨城池的中央。

長安城的風水格局是九州河山裡唯一的八龍爭寶福地,而天下政令,大漢皇權所在之處正是八龍拱圍的正中央。

深宮皇城。

一頂頂官轎趕赴皇宮外便停下,不論是白髮老臣還是功勳國戚,都只能步行進宮。

徹夜值守的禁軍侍衛將一一核查,不論是附庸風雅的紅袍文官,還是煞氣叢生的黑袍武將,除非有天子聖旨,否則一律不準佩劍入宮。

他們能帶進去的也只有雙手捧立的笏板.大漢朝禮百年完善,到今時早就成了板上釘的死規矩,三品以上官員手上的笏板是上品象牙,七品以上三品以下的則是白玉笏板,而七品以下僥倖能入這皇宮中的官員則只能持竹木笏板,身份高低,一眼便能望辨識。

距離早朝還有半個時辰,數百名大漢的棟樑大臣都已經走進了皇宮之中,沿著足有兩裡的宮禁道朝未央宮踱步而行。

皇宮之中不許大聲喧譁,更不許疾走賓士。不少第一次走進皇宮的大臣感受到這無形的壓力而顫顫巍巍。

漢白玉石鋪成的宮禁道上諸大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是談論政事,也不乏拉些家常會心一笑的人。

兩旁手持儀戟的禁軍侍衛目不斜視,三丈一崗,靜靜的看著人群湧去。

過了宮禁道後,便是昭陽門。這是通往未央宮的最後一道門禁,深紅色的五丈城門大開,禁軍統領劉德延右手握著先皇御賜的寶劍佇立在昭陽城門上,身旁漢字大旗隨著晨風輕輕飄起,須髯已是斑白的他面無表情,看著紅黑參夾的人群如慢流溪水一樣緩過昭陽門。

雖然已經在這城樓上見了二十三年的早朝情景,寒暑無阻,可每次見到後還是會心生一種肅穆。

過了昭陽門後視野便開闊起來,只用略微一抬頭就可以看到那座琉璃豎瓦的未央宮殿。

前一刻還小聲竊笑的諸大人出了昭陽門後就不得不正色挺胸。一條碧水將未央宮環繞其中,三座繪著龍紋鳳鸞的淺白石橋橫溪而穿。

左文右武,眾大臣按官職品秩依次踏上兩邊稍顯窄小的石橋,小步踱向前方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按照大漢官禮,左橋領頭三公九卿和皇親國戚以及身著紅袍的應當是當朝丞相,丞相一職已廢除百年,當下才有大司徒方庭之做文官之首,第一個邁步上橋,而同尊為三公的大司空王煥然也無不滿,只是低著頭跟在方庭之身後。

右橋領頭的向來都是官職一品的太尉,仍是壯年的太尉令狐雄當仁不讓的走在前面,任你功勳赫赫,任你手握重兵,可在這紫禁深宮中即便在跋扈的武將也不敢有絲毫逾越,這便是大漢沉澱百年積累下的無形威壓。

見到兩行帝國的文武重臣開始走向未央宮,站在未央宮前九十八階上的司禮監便清咳兩聲嗓子,用尖細聲調高呼一聲“開朝!”

眾大臣依次邁向未央宮,緩緩登上足有九十八層的臺階,隨後便有數百名朝中侍宦幫他們脫去尖靴。除去手持竹木笏板的小官員無幸一睹龍顏真面目,其餘大人都會微微低下頭小踱步進入比起未央宮外遼闊空地絲毫不小的殿內。

他們即將見到這個巍巍帝國的生殺掌權者,即將見到九州共主,見到延續劉姓家天下的皇帝、天下唯一的九五之尊。

年輕的天子早就端坐在第九十九層的金鑾之上,看著衣飾分明兩色的帝國棟樑誠惶誠恐的跪倒在大殿龍柱兩側。

未央宮殿內除了手持笏板的大臣外還有數十名腰間纏著黑色木棒的監御史分立大殿角落,凡是有衣冠不整、儀態有異的大臣,他們可以直接將人帶出未央宮。

這是漢太祖劉麟立下的規矩,千年未改。曾有戰功赫赫的將軍衣冠不整,被御史呵斥後怒目相視,在天子和百官的目光下被亂棒轟出,回家後不出三日便怒火攻心而終,而當時的天子卻連一句話都沒說。

即便對御史臺咬牙切齒的三公九卿在朝會時也絲毫不敢對這些不過官居五品的監御史不敬。

“吾皇萬歲萬萬歲!”

天子身著九色龍袍,一雙略顯疲態透過十二玉珠穿編而成的旒冕掃視匍匐跪地的大漢支柱,正是因為這些人,大漢的政令才能下達到這個龐大帝國的各個角落,九州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但天子從來都是選擇忽略掉這一點,他算不上精明威嚴的目光透過一個個看似五體投地的身軀後,望見的卻是一棵棵根莖交纏的參天大樹。

每當想到下旨時總要躊躇,權衡利弊每一個字眼才敢下筆,心裡便泛起一股煩躁。

但在臺階下這群以頭觸地的大臣心裡,這位雖是年青但精通權謀的天子確實不可多得的明君。

他的父王廣文帝的功績已經寫滿了史書,可仍有過推遲早朝的記錄,並被史官煞有其事的記錄在青史之中。

而這位年輕天子登基四年,每一次都在開朝前坐在了金鑾殿上,無一缺漏。

“眾愛卿平身。”

手捧笏板與胸平行的兩列大臣緩緩起身,右側大司馬令狐雄率先出列,從雲紋毟袖中抽出一本奏摺道:“函谷關守將於一銳有奏,上書言西涼暴民小股滲入關內,傷人數十後被擒伏法,為保司州境內不受涼州暴民所擾,他已經在數天前軍戒渭水,並差人前往涼州稟告驃騎將軍林興風,因函谷關利害之要,於一銳只能先軍戒、在請奏,特上書請罪。”

秉筆司監鄭懷恩彎腰輕步下殿,接過奏書遞到天子面前。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父皇曾對朕說過,兵勢如水無常形,自古至今的名將都善變通,於一銳當機立斷,有大將之風。令狐愛卿,你替朕在兵部發一道功賞,就賜綾羅百匹,替朕好好犒賞一下這個天下第一關的守將!”

“諾、臣領命。”

天子面孔被旒冕遮掩,看不清作何表情,更無人敢抬起頭去直視他,天子仍是語氣平淡道:“江南那邊如何?”

自去年叛亂開始,每次早朝時天子都會過問涼州和江南情況,儼然成了一個習慣,每次都是捷報不斷,可叛亂卻從未平息,似乎有殺不盡的暴民,數不清的逆王。

諸大人皆把頭埋的更低,兵部尚書藺賢心中哀嘆一聲,前些日子分別是三公和諸多將軍上前頂包,以慰聖心,今日該輪到他了。

他出列躬身道:“大將軍姜戈昨日遣快馬急報,逆賊三萬在丹陽郡被我朝廷將士一舉擊潰,梟首萬餘,逆賊逃亡越楚郡,已無再戰之力,江南叛亂平定指日可待!”

藺賢將最後四個字洪亮喊出,餘音繞樑,讓不少不諳軍事的大人渾身一顫,說不上來的舒坦,迴音尚在耳邊回鳴,藺賢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聽見天子旒冕上的玉珠呤呤作響,他快速一瞄,發現天子站起身。

“又是三萬逆賊潰逃?前日在荊州桂陽郡才納降五萬叛軍,今日便又有三萬人冒出頭來?朕坐這個天下就這麼不得人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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