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正聚精會神燒火煮茶的僕從置若罔聞,對身邊不過數步距離的王爺誅心言論毫無感觸。梅忍懷笑容燦爛,拂袖而起道:“王爺可殺我,我不可殺王爺。”

亭安王乾笑出聲,搖頭道:“什麼時候梅刺史也學著來拍本王的馬匹了?”

梅忍懷順勢做了個請的手勢,一旁心思伶俐的僕從搬上來一座躺椅,梅忍懷不動聲色道:“今日來城外,一是避一避郡守府那些聒噪聲音,二呢則是和王爺說件事情。”

亭安王恭然坐在椅子上,只是刻意抓著扶手偏移了梅忍懷些距離,梅忍懷眼神一瞟,轉而熟視無睹,面無表情繼續道:“王爺覺得方庭之能成事?”

一句話,讓心中戒備不曾放下絲毫的亭安王發自內心的開懷大笑起來,一撂衣袖盡顯名士風采的亭安王心思百轉玲瓏,仍是沒有猜到梅忍懷究竟要說什麼,一本正經道:“方庭之嘛,亂臣賊子,早晚得而誅之。”

梅忍懷追問道:“那依王爺的意思身在益州繼承大統的怡親王必能中興大漢?”

亭安王笑容一僵,心裡好生奇怪,梅忍懷的心機算計他是一清二楚,若不是這官場上挖坑暗算的本事過硬,也輪不到他來做這一州的封疆大吏,執七郡牛耳。可這荒郊野嶺下,除了幾個僕從外連只歸巢鳥都沒,即便他直說大漢將亡這種大逆不道的佞語,從梅忍懷口中說出再進別人耳朵裡也沒人相信。

越是如此,謹慎小心的亭安王越不敢開口接這話茬,只得裝聾作啞,故意愕然一驚,啊了一聲後便不在動彈。

梅忍懷也不打啞謎,親手挽起衣袖給亭安王捧上一盞清香淡雅的春茶,直言道:“怡親王攜有玉璽,天命所歸,又最接近皇室嫡系血脈的一派,天子蒙難,理所應當由怡親王繼位,是這個理麼?”

亭安王沉吟片刻,抬起頭抬頜道:“理是這個理,不過……”

梅忍懷見亭安王接過茶杯,直接了當道:“那就請王爺在送往益州川蜀的摺子上籤個名字,有了王爺相助,值此用人之際朝廷定不會回絕?”

梅忍懷從寬大袖口裡抽出一封奏摺,亭安王接過後先是面色凝重,旋即便是收不住的笑容,用奏摺拍打自己手背道:“刺史大人這一招可真是絕妙!”

前些日子還互相算計有你無我的兩隻老狐狸對視無言,仰天大笑。

伏月城外。

鐵甲如赤色雲海,鋪綴整片荒原。

雲向鳶看了看相隔百丈外的西陲兵陣,白了一眼後衝著正朝自己驅馬趕來的老六道:“怎麼樣?”

老六來不及擦去頭上汗珠,喘著粗氣回道:“來了!揚起來的灰土能有城牆這麼高!聽馬蹄聲響不下千騎,後面隔著一段距離還有腳步聲,我約莫著有近萬人。”

雲向鳶咧嘴笑道:“今天可是能飽餐一頓了,去、給弟兄們放話,咱騎都尉雖然是重騎,可跑起來不比這幫西陲小崽子慢一步,等等衝鋒的時候每人起碼在臨近前甩出去三矛,等打完後只要身上有咱騎都尉擲矛的屍首都是咱們的功勞。”

老六一臉敬佩豎起大拇指道:“將軍就是機智過人,等等給這幫西陲崽子瞅瞅咱青州重騎的驍勇英姿。”

雲向鳶很受用這馬屁,嘴角翹的更高說道:“也就是謝狄春這小子還算有點自知之明,跟咱們拉開幾百丈,要不等等戰鼓聲一響,老子還不得讓他跟在後面吃上一路的灰?”

他嘖嘖一臉愜意道:“可惜啊、可惜!”

不等老六又吹捧幾句什麼將軍神勇之類的恭維虛話。一騎銀甲的西陲戍卒從三千騎都尉的陣前跑過,衝到雲向鳶面前下馬也不行跪,調勻氣息後洪亮道:“稟將軍!東南方向有數千叛軍輕騎,正南方也發現了叛軍蹤跡,謝將軍讓末卒給將軍帶句話,正南方向的兵馬不知人數,由他來阻截,東南方向的數千輕騎還望將軍攔下。”

雲向鳶冷冷轉過頭看了一眼才充當完斥候的老六,後者做賊心虛,低下頭默默無語退到親衛隊裡。雲向鳶睥睨這毫無諂媚之色的西陲戍卒道:“謝狄春這小子原話不是這樣吧。”

戍卒訕訕一笑,不否認,更不敢說是。

雲向鳶揮揮手,打發走了這戍卒。

“將軍!這真不能怪我!咱們騎都尉向來都是啃骨頭的破陣主力,露宿行營的偵查探報也就算了!這陣前探查確實不怎麼懂啊!”

老六哭喪著臉,看到雲向鳶不為所動後,認命道:“末將認罰!等等提五顆叛軍腦袋來將功抵過!”

“十顆!”

老六搖著頭唉聲嘆氣,旁邊手裡握著一杆長矛的親衛看到自個什長吃癟後哧哧輕笑,被老六聽到後背就留下個腳印。

城外西陲戰陣。和雲向鳶獨領騎都尉三千重騎在前不同,西陲前騎後步,陣型深諳兵法正道,最前列的的數千銀甲騎卒在黃褐兩色相接相容的荒原上顯眼無比,北風吹過;靜謐無聲。

唯一不著甲冑的李義策馬謝狄春身旁,淺笑道:“你還真和青州軍拗上了?”

謝狄春不給雲向鳶侯霖好臉色,可對這個相知相熟十幾年的好友卻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看著呈扇形鋪灑出去的斥候盡數返回,淡然道:“不是和青州軍過不去,只是看雲向鳶不爽罷了。在中原為非作福慣了,來涼州平叛吃了場大敗。本事沒有見漲,脾氣卻一點都沒收斂。”

他側過頭,沉聲道:“在我們西陲吃了敗仗是什麼下場?”

李義見謝狄春一臉煞有其事,也不好勸解,有心無意道:“你啊你、此次東出西陲是承蒙侯都尉的邀請,可一路來你數次對他發難,更是沒有一點好臉色看……”

謝狄春打斷道:“等一等我率雪狼營從兩邊包夾住叛軍,你領步卒衝擊叛軍正面,若是看見雪狼營無法破開叛軍兩翼,就命桓定營作援,不管戰後傷亡如何,這一陣必須給他拿下!”

李義看到提起赤杆畫眉的謝狄春拔馬前行,嘟囔道:“賭什麼氣嘛……”

伏月城樓上。

侯霖趴伏城牆,半個身子都躍出城外,眯著眼看著揚起大片塵土的烏黑人群,笑著對身邊榮孟起道:“看來是打不到伏月城下了。”

榮孟起在西陲多年,對西陲戍軍佈陣行軍毫不陌生,見到大旗前拔,便知道謝狄春這是要主動出擊,趁著叛軍立足未穩先將其擊潰,又看到被雲向鳶甩在城下挖掘壕溝的青州步卒,一板一眼道:“雲向鳶之才能,領一營方可,領一軍多矣。”

侯霖搖頭道:“這就不一定了吧,雲向鳶擅使騎軍,留步卒守城,受阻可退,得勢可追,進退自如,沒什麼不妥啊。”

榮孟起厲聲反駁道:“將之才、人所其用,面面俱到,你和雲向鳶還真是一丘之貉!一個放任閒人賦詩吟詞,一個置兩營步卒無用。”

侯霖看著榮孟起聲音越來越重,趕忙道:“停、停,等打完這仗再說行不?”

榮孟起冷哼一聲,顧忌侯霖臉面也點到為止道了句‘夏蟲不可冰語’。

侯霖也不和他起鬨,靜靜的看著城外兩片黑壓壓的人影擁擠堆疊在一起。

就如謝狄春的雪狼營是西陲二十二營十萬戍卒的魁首一般,雲向鳶的騎都尉也是平叛大軍的頂尖戰力,曾與霸王嫡系虎騎營戰而不敗,雖然被謝狄春嘲諷說只能與騎馬暴民相提並論,可見過雲向鳶騎都尉群起擲矛的侯霖卻深知騎都尉的厲害。

二十萬叛軍聽起來聲勢浩大,可三年間輾轉數郡千里破城無數,殺人百萬,也不過只成全了霸王和麾下十二位將首及虎騎營的名號,似乎除了虎騎營外叛軍就沒有能拿出與朝廷軍馬抗衡的部隊。

當看見如蝗蟲過田般飛馳而來的嘯天長矛後,前排的叛軍輕騎人人面色如雪,抖如篩糠,也就證實了這話所言非虛。

拿著鋤頭光著腳板在田裡種地的農民即便換上了甲冑,騎上了戰馬,也非戰士。

雲向鳶一氣三擲矛,一矛比一矛氣力要大,第三矛時憋紅了面龐嘶聲竭力的吶喊投出,長矛在空中劃出一條銀色的長虹弧線,矛尖墜落時不偏不倚的正中一名叛軍騎卒前胸上。

穿透力度極強的擲矛輕易在他身上破開了個大洞,矛尖從他後背脊椎刺出,灑下點點鮮血。

他身後幾名早就慌到六神無主的輕騎見到這副血腥光景後,再無半點猶豫,折馬便跑。

雲向鳶舉起龍刀槍,高喊一聲殺後,撞進了叛軍輕騎裡。

三千騎都尉重騎,就如洶湧波濤拍岸,狠狠擊打在叛軍輕騎臉上,陣型稀鬆的叛軍倏忽就只剩下哭爹喊娘的叫罵哀嚎聲。

侯霖佇立城樓之上,眼看遠處狼煙,心曠神怡,比起一旁的榮孟起要從容淡然太多,看到這位身家榮辱與自己與共的患難之交緊咬著嘴唇,打趣道:“雲向鳶自稱兩杆槍,一杆讓女人欲罷不能,一杆讓男人魂飛喪膽,要是今天手上的那杆沒能展露神威,那咱們就把他胯下那杆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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