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死戰,文死諫。

廟堂不聞呻病痛吟,沙場只見鐵骨崢崢,這才是泱泱大國之風。

鼎立千年的大漢皇朝還未衰頹到帝權不振,可已然有了將傾之象。朝中三公與御史臺每日掐架,六部裡拉幫結派,歸根到底不過是世家之間的爭權奪利,在廣文年間被不論政績還是戰功都挑不出毛病的廣文帝死死壓制住了二十年,新皇繼位後舊病復發,愈演愈烈。

巖城當下的情形便是如此。安遠將軍嚴晏看到林興風糾集將士抵禦叛軍,不為所動反而報以冷笑,手中劍鋒又劃開馬旁一名青州軍士的後背,蹬腿踢翻在地。在看見還燃著熊熊烈火的殘垣斷壁處無數士卒擠著身子從跟狗洞沒太大區別的缺口鑽出,這逃出生天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棄。

甘憲一幫官宦子弟的性命他想都不想,京畿六營數萬將士他也能麻木丟棄,趴下身鑽個狗洞對這位‘朝廷棟樑’自然不是什麼難事,按他的想法不過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留的命在,不愁不能東山再起。

既然林興風執意要把命留在這,那他更得珍惜這機遇,若是林興風一味逃走,到時候問責下來作為十萬平叛大軍的主要將領之一,難逃引咎,而這些不諳沙場之事只是藉著名義來混份軍功的官宦子弟背後的勢力,他想都不用想肯定把他往死裡整。

可如果有一顆正二品的驃騎將軍來堵這個大洞,那他別說性命之憂,可能官帽子都不會掉。

嚴晏排兵佈陣的本事不俗,這種廟堂之上的權衡利弊更是爐火純青,想通之後更是得意一笑,被身後親兵聽到難免有些心寒。

幾萬人被圍堵在巖城之中,水洩不通。周天虎戰死之後僅存的士氣也土崩瓦解,霸王麾下的虎騎營如履平地,只是這平地不怎麼乾淨,血肉混合著泥雪幾乎讓這座城池成了死後才能見到的酆都。

一馬當先的霸王手中槊戟收割了不下十條性命,皆是一擊必殺,身後的虎騎營騎士也不甘落後,每一跟倒鉤鐵棒砸下去都能帶出血肉,涼州地界上最為精銳的平叛大軍就像羊群一樣被一一獵殺,少有的紅眼將士拼死一搏根本無濟於事,不是被馬蹄踩踏的骨碎筋裂,就是被鐵棒甩死,少有完屍。

南城外,一萬多騎卒駐紮的營地比起城中錯綜複雜的地形要平曠的多,也亂的多。突襲之下大部分人都是望南而逃,匆匆騎上馬後顧不上什麼軍令,幾個將校立旗想要招攬舊部進行反擊,鮮有人響應。

雲向鳶能舍能屈,知道這敗勢無法挽回,更不知叛軍究竟有多少,單是片刻不停從山崖之上飛落的火球就已經讓人肝膽欲裂城外的囤糧之處也是大火灼天,和像是整座城池都燒起來的巖城遙相呼應。

拉起侯霖之後雲向鳶道:“跑吧!他娘的這仗沒法打!糧庫和軍械庫都被叛軍給點起來了,我底下人剛從城中缺口抓了個兵卒,他說叛軍已經攻入城中,輕車將軍被砍了腦袋,驃騎將軍下落不明,叛軍肯定要乘勢掩殺,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侯霖四肢癱軟,叛軍的襲擊比這場沒有預兆的大雪還要迅猛,沒有見識天穹如火海的人很難理解這用言語無法表達的壯觀場面。休說是一個人,連一座城就這麼輕易的被顛覆,雲向鳶幾乎是貼著侯霖耳朵說話,還得發力來嘶吼,整個營地都亂作一團,除了身旁的榮孟起和鄭霄雲外,侯霖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活動活動還在不停隨著火球砸落地面時的顫抖而哆嗦的雙手,侯霖扶正劍鞘喊道:“好!”

並不大的巖城在叛軍的鐵棒開道下,片刻就到了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的南城根底,看著成群的官軍士卒為了早些逃離這城池不惜對著往日袍澤刀劍相向,這幫叛軍目光冷漠,並不急於去多蒐羅些漏網之魚,只是將敢於反擊的官軍殺死。

在赤土荒原對雲向鳶痛下殺手的一名京畿六營校尉吐了口帶血唾沫,拖著殘軀倚靠在一處只剩半個的土牆後,伸出唯一還能動的左手彈去脖頸上的雪花,牢牢抓緊比雪還要陰冷的利劍。

久經沙場的他當然知道這幫叛軍看著一個個官軍撅著屁股鑽洞,或是攀爬倒塌城牆,卻不上去收割性命是為了什麼。其中參雜著幾絲戲謔和視人命如草芥的想法他不得而知,但以往都是攆著別人跑的他知道潰敗潰字在前,敗字在後。

就像一場血戰你袍澤的怒吼能讓你也激昂,人的情緒是能傳染的,當一個逃兵往回跑時你可能毫無波瀾,可當第二個第三個時呢?誰還能做到心靜如水,這種心理戰術遠比兵法上那些軍陣對列更為致命。

當這幫被寄以厚望的朝廷精銳丟下視為累贅的兵器,眼中沒有敵人只有逃路時,即便沒有叛軍騎卒衝殺也一樣會潰散,成排的叛軍虎騎營虎視眈眈,在大雪中注視著這幫官軍。每一個人勇於去反抗,他們想到的只有快點逃離,不用比叛軍的戰馬快,只要比身邊抱著同樣想法的人快就足矣。

呸!

這將尉性烈,不然也不會敢對雲向鳶下以死手,讓他跟條狗一樣被叛軍馬蹄追著走還不如一刀砍死他。

聽到街拐角的馬蹄輕靈聲他屏氣舉劍,將被房屋壓的已經毫無知覺的雙腿拖近,兩條如同麵條一樣軟綿綿的小腿蹭出一片血跡,在白色的雪地上十分顯眼,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他緊靠著土牆,看到一隻馬蹄落在身邊後一劍劃過,猝不及防的戰馬一聲悲吟倒在了地上,那根斷掉的馬蹄也傾向一側,落地的還有同樣猝不及防的叛軍騎士。

因為一隻手骨折的緣故,這將校只能將身子壓在馬腹,另一只手伸出長劍直入叛軍騎士的咽喉。全身裹罩在甲冑的虎騎營騎卒身上唯一兩處薄弱的正是兩肋和脖頸,如同戰馬的弱點在四蹄和馬腹一樣,不用花去太多氣力就能直取要害。

連人都沒看清的虎騎營騎卒悶哼一聲,就魂歸九泉,身後緊跟而來的騎卒沒有半點猶豫一棒砸在了將校的後腦勺上,開瓢後的血花灑在棕色馬身上,失去一蹄的戰馬結局定是成為口中餐。繞過這兩人一馬的屍體叛軍騎卒繼續前行,不用多久,大雪就會掩蓋這一切。

泰天四年涼州第一場浩蕩大雪,掩蓋了朝廷派往涼州平叛的數萬將士屍首。

大軍將帥驃騎將軍林興風戰死沙場,戰報在一個月之後送往長安,滿朝震盪,天子率文武百官為亡魂弔唁,並下旨安撫即墨林家,賜已故驃騎將軍林興風加爵為涼猛侯。

至此大漢在涼州七郡再無可戰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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