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霜降時節,泰天四年的第一場雪並不像往年於北塞先落,出奇的在這西陲北邊三郡灑落如鵝毛。

雪花飄落如畫,讓這單調的黑黃色巖城變成一座銀裝素裹的冰雪之城。

西涼落雪比起江南那邊陣勢可要大上太多,在第一粒雪花飄落到地面上時迅速沾泥成水,隨即便有更多的血花灑落下來,先是在石巖上浮現一層淡淡的透明冰霜,然後雪花便落住了腳。

不少平叛大軍的將士見到今年的第一場雪後都有了孩童心性,七七八八在早就無人居住的巖城中開始追逐打鬧,伴隨著不痛不癢的髒話葷話。

不過兩個時辰,雪便有了鞋尖這麼高。

冬日朦朧,厚厚的迷霧遮擋住日光照耀,只有無窮無盡的雪花落下,巖城中被拆掉大半的縣衙府石階上,已經裹上毛裘的騫嬰負手走出縣衙府,看到石階上已經覆積手指高低的雪花心中泛起一絲不安。

“下雪了?”

他抬頭一望,恰好一粒雪花輕飄飄的落在他的眉梢,碰到肌膚的那一刻被他體溫迅速融化,帶來初入寒冬的冰涼感覺。

青州地處中原最東,亦是大漢的東境,冬季可沒涼州這般冰冷入骨三分,有些不適的騫嬰縮了縮肩膀,返身回房。

落雪了,寒膽城就要落血了。

他不信二十萬叛軍能有過冬的糧草和衣服,當然他也不知道那個他和林興風日思夢想的人頭就在離巖城不遠的地方,仍在朝他行進。

雪花越來越多,已經看不到丁點綠色的山嵐上出現了無數黑衣甲士,在通體白色的山間中格外醒眼。

斷眉漢子亦是霸王,伸出一雙粗糙的手掌,接過雪花,看著一粒粒晶瑩剔透煞是好看的雪花融化在掌間猛然收掌橫拳。

“殺!”

正在營帳中生火幣雪的侯霖一臉憂愁,底下幾千號弟兄過冬的糧食如今不用愁,可總不能讓他們外面罩著一層鐵甲裡面就一件單衣去和叛軍廝殺吧,正琢磨著要不要低下頭去和驃騎將軍要上些過冬棉襖時,帳簾被人掀起,榮孟起一臉驚慌的衝他喊道:“火!叛軍打過來了!”

侯霖一驚,搓了搓手從營帳中抓起長劍和外衣便衝了出去,正是正午時分,天地山間本是白茫茫霧濛濛的一片,不知何時竟然火光衝天。

巖城兩邊的崇山峻嶺上叛軍如飛蝗過境,藉著雪漫山崖和大霧的天氣突襲,不適應涼州下雪就如同寒冬臘月寒冷天氣的平叛將士大多都躲在營帳之中取暖,聽到外面的嘈雜剛伸出腦袋便被叛軍的勁弩射穿

巖城周圍山頂的烽火臺裡篝火幾乎同時燃起,不過不是官軍點燃。

城中一片雜亂,剛剛穿好一副的驃騎將軍發懵,看到得力福將周天虎牽著兩匹馬趕過來神色匆匆道:“大將軍!快上馬!叛軍打過來了!巖城到寒膽城一路上的哨騎無一傳令,四周山峰皆被叛軍攻陷!大雪漫天,不知叛軍究竟有多少人,末將麾下部從已經在城門部守,還望將軍以大局為重速速撤離此地!我部自當掩護大軍撤離巖城!”

巖城附近山峰上,篝火沖天,雪花不落,巖城之中和城外駐紮的官軍營地裡謾罵嘶喊聲不絕於耳

在夢裡已經帶著霸王首級前往長安覆命的驃騎將軍林興風聽後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喃喃道:“怎麼會這樣?叛軍不是都龜縮在寒膽城裡了麼?我十萬大軍離那賊子所居不就差最後一步了麼……”

周天虎來不及在做解釋,看到騫嬰也腳步匆匆的跑出來,將身下的馬一併讓了出來,林興風身邊的親兵把一臉不置可否的林興風攙扶上馬,一路上驅趕已經群龍無首的攔路士卒往巖城南門奔去。

城中除了林興風的青州嫡系軍隊,還有京畿六營駐紮,嚴晏在看到巖城上空四面八方的山峰上火光閃爍,已經慌亂到手足無措。

大雪瀰漫之際,誰都不知道叛軍有多少人,在哪裡,唯獨胡裨將帶著數百士卒在城牆上立起弓弩,望向群山之中唯一的一條狹窄道路。

霧朧深處,寂靜到落針可聞,城樓上的士卒大氣不敢出一聲,眼皮更是不抬一下。

周天虎領著一隊親軍呵斥退慌不擇路的士卒,在前為林興風開道,匆亂中騫嬰拿起驃騎將軍的綬印望向目光呆滯的林興風,連他都沒想到叛軍會在這時候選擇反擊。巖城太小,根本無法讓十萬大軍展開,苦笑之餘只好安慰自己道起碼還能活上一條命。

他這個念頭剛起,巖城上空的山峰篝火就像漫天流華從天穹落下,絢麗至極。

騫嬰張大了嘴巴看到驅散濃霧和雪花的點點火球如流星降落,像是撕裂了整片天幕一般,整座巖城都被籠罩在內。

無數火球在空中分成兩列,往著巖城的兩個關隘城門飛去。

這時城中數萬將士才知曉巖城四周的山林都被叛軍所佔據。

騫嬰猛然覺醒,衝著周天虎道:“叛軍這是要砸毀兩座城門!周將軍立刻拿著驃騎將軍虎符趕往北城門,城外尚有輕車將軍部曲數萬,足夠具有和叛軍一戰之力!”

騫嬰丟擲驃騎將軍的符印,周天虎勒住韁繩接過符印,在馬上草草行了一禮道:“諾!”

在空中看上去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火球看似比起雪花飄落速度也快不上多久,可臨近到眾人頭上才明白那無可匹敵的壓迫是多麼觸目驚心。

胡裨將站在城樓之上,看著從他頭頂上越來越大的火球閉眼輕笑道:“看來是回不了家了。”

巖城處處驚雷。

和胡裨將在城牆上部守的數百士卒無一倖免遇難,巨大的火球落到城樓上面堪稱摧枯拉朽,巖城那一塊老木鑄鐵形成的牌匾瞬間被燃成了灰燼,依山而建的城樓瞬間崩塌,城了一堆石塊泥瓦,還有無數的斷肢殘骸。

這時北邊狹窄的山道才傳出陣陣馬蹄聲,將兩邊山峰都震的驚天響,為首的一名壯漢一手提戟,一手拽著一顆人頭散落的髮絲,身後一名赤足壯漢比一般馬頭還要高出半尺,寒風凜冽,可他卻面帶潮紅,一臉憨厚笑容的看著巖城上空赤色天幕。

“大王,你那推車也太厲害了吧,哪還用的著虎騎營衝鋒陷陣,光是砸上兩撥火球官軍就死的七七八八了。”

手裡提著輕車將軍譚有為首級的霸王淡笑一聲道:“那叫神火飛鴉。”

在營外的侯霖望著天穹上無數火球落到巖城,已經被震撼的說不出話來,看到南城門被一顆接著一顆的火球砸到城牆坍塌無路可走侯霖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群虎山時官軍光是靠一架霹靂車就將一座千人峰頭打的還不了手,如今山峰火光四耀,鬼知道有多少叛軍。

秦舞陽望著一顆火球偏移砸到南城門外掀起一片雪霧的燃火石球咬著嘴唇輕聲道:“神火飛鴉,他居然真從山莊上把這東西搞下來了!”

雲向鳶當機立斷,召集騎都尉的騎卒上馬往武安城撤離。

巖城硝煙四散,雪花在密集也撲滅不了城中四處燃起的房屋。嚴晏身邊親兵一路揮舞馬鞭,將攔路的士卒鞭打,想要找出一條能從城中撤離的道路。這時他已經顧不上那些官宦子弟的安危,要想日後在官場上青雲平步,那他娘的也得有命去揮霍。

帶著數百精銳甲士的周天虎看到已經夷為平地只剩狼藉的巖城北城門,說不上有多痛心疾首,他下馬翻起一個還冒著火星字撲騰熱氣的城樓木板,看到壓在底下只露出半個身子的官軍屍首,回頭揮手道:“撤軍!”

巖城北門外,鐵騎洪流朝著無數神火飛鴉砸落的城池開始賓士,在看到那杆火光照耀和雪花飛舞中顯眼無比的叛軍霸字旗幡,周天虎便知大勢已去,既然叛軍出現在了這裡,說明在北城門外設定的數萬官軍士卒已經戰敗。

這並不讓周天虎感到心寒,真正讓他渾身被冷汗打溼的是居然沒一個敗兵能活著跑到巖城通風報信。

大勢已去。

十萬平叛大軍的兵敗已經是註定的了。

沒有人能在這種情形下力挽狂瀾。

看著自相踐踏奪路而逃的士卒,林興風邊笑邊流淚。看到無數朝廷的威武之師為了活命冒著火球砸到自己頭頂的風險不顧一切的紅著眼睛攀爬已經崩塌的城樓。他轉過頭,繫著髮髻的金縷束帶散開,在雪花縈繞中飛向赤紅如霞的天穹。

“騫嬰,為何會成這樣?”

看著一臉苦楚說不出話來的騫嬰,林興風像是發瘋一樣在馬上抓著騫嬰的胳膊晃道:“昨天我們還在帳中商議如何去打下那座寒膽城?不過一個晚上,一個晚上啊!”

被捏的生疼的騫嬰面無表情,淡淡道:“大將軍,確實敗了。”

城外倒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的侯霖被雲向鳶一把拉起,後者毫不猶豫的朝著他臉上啪啪的給了兩個耳光。

神情恍惚的侯霖雙眼無神,雲向鳶屏起雙手在他耳邊怒罵道:“你他娘的還有心情看這風景啊!該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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