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叛軍騎陣中。
丑牛將首拉住馬頭,手中長棍向身後做了一猛龍掃尾式,兩邊輕騎如脫弦之箭朝著官軍弓弩陣中賓士。
看著一騎騎被弩矢從馬上或是連人帶馬射穿濺出一片一片如霧花的血氣,他丟進人群毫無特別的面容沒有半點變化,風輕雲淡像是看著一件極為尋常的事一樣,似乎與人命無關。
這種橫衝直撞又非如同燕陽府一般的重騎破弓弩,哪一位將軍元帥都會覺得心痛,就像攻城戰一樣得用無數的人命去拉進距離,再用無數的人命去換取對方的流矢。可與攻城不同的是;只要十中倖存一個的輕騎能夠活著衝進弓弩陣中,那帶來的殺傷將不同凡響。
到時候就不是一換一這麼簡單了,更何況他有千來號騎卒。
官軍不會傻到拿不擅近戰的弓弩手去和對方馳騁數里的輕騎拼殺,他也不會傻到認為官軍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將數千人組成的大弓弩陣拱手讓給他,成為一片屠宰場。這種雙方都心有靈犀不用點破的互換就像官場上投石問路的潛在規矩一樣。只不過在沙場之上更為裸露。
用數百乃至數千條人命去換一個殺上數千甚至近萬人性命的機會。
丑牛將首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莊稼漢子,因為賦稅苛刻無力承擔被送到了武威礦山裡不見天日的發掘鐵礦,可有些人天生就是打仗的好手,正因了命理之說。不用去看什麼兵書,不用去研究什麼排兵佈陣,率性而為無師自通。
他將所有弓箭分發給兩旁進攻側翼的兵馬,集中所有的騎卒破中陣,這種劍走偏鋒的極端戰術確實打了官軍一個措手不及,不論衝殺中陣成與不成,兩翼的弓弩手都能在兩旁成扇形支援。
安遠將軍嚴晏在看出叛軍的想法後露出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凝重神情,而點將臺下,則是他最後的殺技。
京畿六營兩萬人中最為精銳的一千無當飛軍。
丑牛將首身後真正作為主力破陣的步卒也壓了上來,併成如江海一線潮的甲牌外懸著無數長槍戟戈,每往前踏出一步,這片赤土荒原便會地動山搖一下。
正在他胸有成竹之時,突然聽到了後面傳來影響頗大的躁動。叛軍在臨陣時所傳達軍令的方式與官軍並無太多差別,大致就是牛角號衝鋒,鳴金收兵,五色令旗變換軍陣這類手段。相比之下匈奴則更為簡樸,用的僅是一支能發出聲響的鳴鏑。
據說在百年之前北原戰馬秋風之時,數百個部落廝殺一通,最終由一位如今已經在史書上無跡可尋的部落首領統一了整片草原。
在無數部落心悅臣服下也有無數暗流湧動,這在數百年前一統北原的首領有一名愛妾產出一子,頗受他的寵愛,匈奴雖然沒有大漢什麼立長不立幼的立嫡不立庶的說法,可一名偏妾所生之子斷然不能成為統領草原的天選之人。
這名首領一意孤行下封另當時還未成年的幼子為草原上金翅的雄鷹之後所有部落都開始蠢蠢欲動。
在一次獵羊之中由一名部落首領率先發難,朝著他射出一箭帶有鷹唳的箭矢,隨後所有部落首領都將弓箭對準了他,這便是盛傳到如今匈奴獨有的鳴鏑由來。
正是當年這血腥的一場以下犯上,才有了當下草原上的王室。
丑牛將首一臉驚疑的回過頭,只看到一騎赤甲鮮豔如火,踩著身後一幫步卒的身軀朝他奔來。
赤沙翻滾,看不清這騎面容,可那一身官軍制式的甲冑他就算瞎了眼聞著味都能知道。
這騎霸道絕倫,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杆鐵矛左砸右刺,當的是萬人敵,活生生從三步便是一卒的叛軍步陣裡撕開一道淌血道路。
他胯下戰馬就和身上甲冑一般紅的耀眼,四蹄飛踏自生風,幾個想要砍掉馬腿的叛軍步卒不是被一踢踩的腦漿迸出便是被一矛戳穿倒在地上。
丑牛將軍看見這騎如入無人之境的一同廝殺,詫異的臉上浮現一層不可融化的霜色。
真當自己無敵於世了麼?
就算有,也是坐鎮武威郡寒膽城的那位。
他調轉馬頭,不退不避,等著這騎臨近。
十二名將首無名次排分,卻也有過數次比拼武藝把式,像是死在漢典城的那位亥豬將首不擅陣前拼殺卻善謀策,單論武藝在十二名將首之中墊底居後,可一根鐵棒逍遙大半個武威郡的他可不是誰都能拿捏把玩的軟柿子,就算是一杆鐵戟無敵的霸王他也能支撐上十個回合。
看著這騎不過眨眼間就又收割了數條性命之後到了他眼前,沒有詢問什麼來將何人報上性命的瑣碎廢話,一人舉矛,一人起棍。兩馬交錯而過。
瞪大了眼珠的丑牛將首立在馬上,而那騎著一匹棗紅色伏櫪駒的官軍騎卒兩翎在風沙中抖擻搖折。
三息之後,丑牛將首身軀岌岌可危的懸在馬側,被徘徊數步後返身的官軍騎卒用矛撐住他要落地的身子。
胸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碗口大小粗的空洞,血湧不斷,混淆著護心鏡的碎片落到赤土之上。
於是便有了甘憲一輩子第一次望見飛馬越高丘,驍將無人敵的畫面。
王彥章也目睹了這一幕,看著似曾相識的身姿自問自答道:“秦舞陽?”
高丘之上的秦舞陽舉矛將懸在矛尖上的人頭甩落下去,聞著血氣愈發濃烈的伏櫪駒痛痛快快的打了個響鼻,一路破陣下來,死在它馬蹄下的叛軍就不下十幾人,不是被踏碎了頭顱便是一蹄將肋骨折斷。
這份沙場英姿在叛軍將士看來就不僅是尋釁這麼簡單,特別是方才他甩下的那顆人頭,怎麼看怎麼熟悉。
高丘之上屯立的數百叛軍紛紛怒起,不顧衝上高丘之上的官軍,眼中盡是這一騎一人。
秦舞陽馬不停歇,從高丘上躍馬飛下。榮孟起不慌不忙的從袖口掏出一根狼煙,朝著中堅營頭頂拉響,這一舉動不光搞懵了甘憲一眾,就連侯霖都抬起頭一臉茫然。
秦舞陽像是收到訊息一般策馬從旁馳過直衝中堅營而去,身後吊著足有近千人的紅眼叛軍。
甘憲說到底還是經驗不足,反倒是身後負有兩拐的老者先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道:“他這是要禍水東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