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揮下,氣壯山河。
這種不計後果的傾力一劍驚駭的幾名叛軍身影往後快速退掠。嚴虎心裡明白,只有這樣不顧生死的用劍劈出一條無人敢近的方圓,才能給身後沒有死在箭弩之下的弟兄搏的在土丘上和叛軍廝殺的權利。
這夥叛軍並不戀戰,見到這官軍像條瘋狗一樣逢人就咬,紛紛往後退去,嚴虎不等自己劍勢潰散,強行逆氣提起如江河倒流劃出個半圓朝著最近的叛軍橫砍而去。
不遠處的幾把箭矢鋒頭對準了他,絃聲起,矢頭出。這種距離下別說是人,就算是體形小如掌心的飛鳥都躲閃不及,嚴虎身軀在弦聲響起的剎那為之一頓,踉蹌的往後退去兩步,劍刃橫在距離那名被刀風嚇出一身冷汗的叛軍胸前一扎處戛然而止,驚魂未定的他轉過頭看向身後幾個還保持射箭控弦姿勢的袍澤,臉上的感激之情一目瞭然。
嚴虎站在高丘邊上,發出嘶嘶的吃痛聲音,他緩緩低下頭看見四根箭矢不偏不倚的插進他一身赤紅甲冑的胸鎧中,僅是單薄的鐵皮夾著兩層牛皮鎧的甲冑根本擋不住拋射足有百丈距離的箭矢威力,赤甲更紅,紅的湧動。
他手握著劍柄止不住的抖動,兩條臂膀上的青筋爆出,噗的一聲從乾裂的嘴唇裡吐出一股淤在喉結的濃血。
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嚴虎沒有順勢從土丘下滑落,雖然他明白如果這時退縮他十之八九能撿回一條命。他大步邁前,不去管胸口插著的四根箭矢,不去管血流不止的胸膛,一雙瞳孔充血的爆出,不等那個叛軍反應過來,一劍又出,雖是威力大減,可還是深深的插進了叛軍的肚腹處。
嚴虎大吼一聲,支著一雙不甘眼神死盯著他的叛軍身體往高丘上的叛軍弓弩手逼進,這時一直有條不紊的叛軍才出現了騷動。近距離下根本不需要去刻意瞄準怕失了準頭,數十支箭矢又出,全都射中了嚴虎劍尖上掛著的袍澤,血花一朵一朵的綻放在高丘之上,如曇花一現,後背如同一隻豪豬倒刺的年輕叛軍一雙眼睛已經無神,空洞的看著同樣沒有人性光彩的嚴虎緊咬著牙關推動他的身體擋箭並支劍。
嚴虎伸出一隻滴血的手臂推開這死不瞑目的年輕叛軍,將劍身拔出,旋即就有十幾名叛軍橫握短刀將他圍困住,周旋不過幾息時間,嚴虎身上又平添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勢,已經不計生死的他只悶聲,憋住一直壓於舌尖的腥甜,手中劍刃先是逼退幾個想要用刀口撕開他心口的叛軍,劍柄被他兩指夾住,聽到身側傳來細不可聞的刀破長空聲,已經騰不出劍來擋的他心一沉,舉起手中無物的左手變掌,用掌心架住這一狠辣刀勢。
嚴虎覺得兩隻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血色了。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的他用左手狠狠抓住這刀柄,一刀不成想要收刀另尋時機的叛軍一臉訝異,不怕死的他不是沒見過,可這般不怕死偏偏還死不掉實在棘手的很。
他雙手扶住刀柄,用力抽刀數次都沒能得逞,看著滿臉血汙的官軍露出和臉上顏色一樣的牙齦衝他發笑,就像看見從陰冥地府出來勾魂的無常一樣,殺人如麻的他何曾有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的眨眼工夫間,身經數戰的他便做出抉擇,不收反進,既然這官軍這麼想要這把刀,那他娘的給你好了,就看你骨頭硬不硬能不能收下這把刀!
他這舉動正中嚴虎下懷。嚴虎感覺到其實並沒有什麼感覺的左手幾欲被截斷,旁人看不出的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狡黠,左臂一收,右手兩指倒拽劍身從胸前兩根深深扎進他皮肉之中的箭矢間穿插而過,藉著這叛軍使出吃奶勁的力度順勢將劍尖插進他咽喉。
夠本了!
嚴虎抱著這臨死都不敢相信的叛軍屍體跪倒在高丘之上,額頭上不斷滴落的血珠打溼他眼簾,他眼前除了流動的血幕之外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看不到。
他大口喘息,貪婪的享受這輩子最後幾口呼吸的自由。幾乎被短刀劃成兩段的左手掌已經沒了知覺,而他胸膛的血更是水漫金山,甲冑之內的罩衣已經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血衣,即便如此他神志依然清醒,就像很多將死之人一樣,這輩子所有經歷的事情走馬燈花的一幕幕在腦海裡浮現。
以前在群虎山上喝酒吃肉時,聽到武威郡這邊的霸王何等霸氣,逼的劉姓親王倉惶逃命如同喪家犬,咒罵官軍同時免不了豎起大拇指誇讚一下真是咱綠林中的魁首。後來群虎山事變,小叢峰的大當家暗地裡投了官軍,稀裡糊塗的掉了腦袋,而他們則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稀裡糊塗的穿上了官軍衣服。
現在在看,其實當初憎惡無比的官軍甲冑穿到自己身上時,可是合身的很呢!
被曾經自己誇讚效仿的霸王叛軍砍了腦袋,作為之前的同行,嚴虎現在是似笑非笑,臨死之際反而沒有半點沮喪和哭意,值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雙膝曲下的方向正好是南面,面朝著的正好是侯霖。
聽到身後的腳步突然消失,一抹利刃出鞘的噌噌聲讓他渾身舒坦的打了個哆嗦,自從當了草寇之後,就越來越愛聽這刃器出鞘的聲音了,比什麼美人在床榻上的婉轉呻吟要來的暢快許多。
高坡下數千雙眼睛盯著如同血人一般的他,侯霖已經不忍再看,閉上了眼睛。和嚴虎其實一直惺惺相惜又互相瞧不上眼的千胥咬的牙縫冒血。他在平沙城外曾和嚴虎打過一個賭,就賭誰先死。可他不曾想過這賭期兌現的如此之快。
嚴虎身後的叛軍舉刀在他頸後來回摩擦了數次,像是怕一刀落下砍偏了丟人一樣,遲遲不肯落刀。
已經無力在戰的嚴虎舉起唯一還能動的右手,抹了一把眼眶,只是血水混合著淚珠又淌下,這時失血太多的眩暈勁衝上他的腦門,讓他上身一晃,已經瞄好準備下刀的叛軍又猶豫起來。
“他娘的別把老子當試刀石了,跟個娘們一樣磨磨蹭蹭,要是老子還有半點氣力非得先殺了你再說,要砍就快點,不砍就換人,等等老子兄弟爬上來了看我死在這不得紅著眼睛把你砍成肉醬?”
嚴虎身後的叛軍一愣,漲紅了臉一刀落下,嘴巴還未合上的嚴虎腦袋就這樣的滾下了高丘,滾過還在攀爬的袍澤身側,滾過倒地不起身亡的將士,最後被一具屍首攔住,沾滿赤土和血泥的頭顱掩面朝下,看不清他最後究竟是什麼表情。
無頭屍首在高坡上倒下,閉眼的侯霖從眼縫中看到了這一幕後再也忍不住了,一勒韁繩調轉馬頭往身後的中堅營奔去。
甘憲看見高丘的這一斬首畫面心無波瀾,至於他身後那些手上都染過血的練家子也大多無動於衷,只有赤裸上身的健碩漢子露出個故作誇張的驚訝吐舌表情。
“甘將軍!你要看到何時?”
侯霖單騎衝到甘憲馬前,被十幾名持戈甲士團團圍住,兩把戈尖頂在他胸前,這般忤逆行為甘憲只是視而不見。
“我底下的將士,性命可是很珍貴的,侯都尉麾下有如此敢衝鋒陷陣的猛將,這夥叛軍想必不在話下,甘憲自認才疏名薄,哪敢和侯都尉搶這炙手可熱的軍功呢?”
侯霖咬緊了嘴唇,正視這見死不救的懷化中郎將。
這種眼睜睜看你將士賣命送死在旁嚼舌的行為比起雁蕩山時五百輕騎違時還要讓人心寒,世間有面由心生一說,可這甘憲分明是長相出眾,身世赫赫的世家子,偏偏做的是如此行徑。
“侯都尉若是啃不下這夥叛軍,往後退便是,我中堅營自當補上,只是事後安遠將軍怪罪下來,還恕在下只能秉言直說。”
侯霖下馬,仍由戈尖將他素衣劃破。
背後負有兩戟的老者眼神一挑,連赤裸上身的乖張漢子覬覦一眼後都露出個吃驚面孔,甘憲玩味笑意越發濃厚。
數十名持戈漢子在甘憲眼神示意下退去,胸前衣襟滑落的侯霖埋頭赤土之中,就這樣跪在了甘憲身前:
“求甘將軍出兵破賊!”
去你娘的男兒膝下有黃金,去你娘的大丈夫跪父母跪天地不為權貴折膝。
侯霖感覺之前所讀所認可的一切在這瞬間一切顛覆成空,學士府草廬內的日子就像一張支離破碎的銅鏡,漸行漸遠。而他就像涅槃重生覺醒了一般。
最可怕的不是牢守底線的人,而是沒有底線的人。
現在的侯霖就是如此,他能在天子面前跪下,那是為民道,能在驃騎將軍和隴右郡丞面前跪下,是為臣道,而跪在並不用行禮的懷化中郎將甘憲面前,只是為了讓左都營的將士死的少些。
他們連命都可以不要,自己的膝蓋還能重過人命麼?
正在此時,高丘後面突然傳來雷轟電閃一般的馬蹄響聲,已經衝上高丘和叛軍廝殺一團的左都營弟兄望眼,只見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踩著幾個叛軍腦袋猶如神駿踏雲從高丘上一躍而下。
而馬背上的騎士一杆毫無出奇的鐵矛上掛著一顆看不清面容的長辮人頭。
ps:(各位看官老爺可以關注下Q-Q裡面的部落圈子叫做縱橫作者之家,每週都給大家推薦一些好看的小說,另外書生的微信公眾號也要上線了,各位記得到時關注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