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不止一次證明過,比什麼忠義仁孝禮悌更能讓人無法忘懷的是仇恨。
百年前的鐵蹄南下如此,十幾年的北伐出塞亦是如此。這個天下就像一個大剁板,上面的血累積一層又一層,什麼也沖刷不掉。今天將號丑牛的叛賊將首不過是再添上一筆而已。
得知到中了埋伏的嚴晏倒沒顯得多驚惶失措,只是接過旁邊令旗兵手上的五色令旗,親自指揮起來。整座官軍的步騎方陣就像一臺架子弩,不慌不忙的偏移了方向,對準了東北角,而那裡,已經塵煙滾滾,大地顫鳴。
第一次面臨這種萬人大戰的懷遠中郎將甘憲激動的雙手抖擻,心裡卻平靜如水,沒有半點不安,而點將臺下其餘官宦子弟多少臉上都有些不自然。
就像燕勒山下至今徘徊著當年三十萬遠征軍的怒吼一樣,大漢九州境內的幾處古戰場裡也常有異象發生。道家雲人有三魂七魄,除去壽終將寢的老人外,含冤而死或是其他原因屈死的亡魂生前不甘的怨念不會隨著肉體消逝,這就是最讓市井斗升小民津津樂道的精鬼異事了,而動則就有成千上萬壯年男子戰死的沙場上,更是如此,不得不讓人信服。
故而兵家書籍不論是必讀的《六韜》也好,野傳也罷,總會提上那麼一句非命格屬金者不可領兵握符。
兵家,金刀矣,遺害一朝,禍亂千秋。
侯霖已經返回自己旗下,出於對京畿六營的不信任和雲向鳶的騎都尉合陣在旁,看到狼煙滾滾的叛軍即將席捲而來,臉上難免展露愁容。
京畿六營的數千騎卒分列步卒陣兩旁,十六座長槍方陣立在前方,後面有足足六千眾的持弩手拉開機括,一絲不苟的盯向滾煙處,這少有人問津的赤土荒原今日註定是收割無數性命的狼藉之所,恐怕更沒幾個人會來踏足到這片土地上。
侯霖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問雲向鳶道:“能打贏?”
雲向鳶比起侯霖要從容太多,兩手往後一揮騎都尉便分開以什為隊拉出數個雁行的錐子陣型。
他兩隻手不停的在龍刀槍桿上摩挲,呼出數口濁氣回道:“怕了?給你吃個定心丸。別看京畿六營上面的將校都是些混賬,底下的士卒可是大將軍帶出來的,戰力差不到哪去,除非像孫銳這麼倒黴被霸王的虎騎營陰上一把,要麼這場仗十拿九穩。”
侯霖聽後沒有半點舒坦,反而更加緊張,依他對雲向鳶的瞭解要是真有說的那麼穩當,恐怕只會罵他一句慫蛋,絕不會好言相勸。
艱難咧開嘴角咧開的侯霖又問道:“你說叛軍會有多少?”
已經把面容藏在頭盔擋板後的雲向鳶只露出一雙烏黑眼眸,朝著侯霖眨巴道:“反正不會比我們少,與其琢磨這個,不如想想你等等怎麼隨機應變?”
侯霖不解,雲向鳶用龍刀槍寬厚的槍頭指了指朝他而來的一騎令兵,陰沉下臉。
“將軍有令,命侯都尉和懷化中郎將兩營合兵防禦大軍右翼,不得延誤,違者軍法處置!”
侯霖聞言淡淡道:“我麾下是三營,不是一營。”
令兵帶著歉意一笑,可居高臨下的姿態沒有半點放低,哪有什麼抱疚可言?
侯霖不想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瑣事分神,他望向同樣揚起大片沙塵的六營方陣,果真從中繞出兩支步騎朝著左右兩翼行進,侯霖衝著鄭霄雲點頭,後者用肩膀扛著大旗雙手擂響老秦戰鼓,鼓聲如雷,使人一振。
雲向鳶側頭朝著令兵道:“怎麼,讓我看戲?”
“將軍說雲中郎將久宿沙場,對於沙場掌控和用兵之道他也不敢多言,直說讓將軍隨意。”
傳令之後令兵離去,雲向鳶調轉馬頭對著已經往大軍右翼行進的侯霖喊道:“中堅營多步少騎,穩住陣型便可。”
聽到的侯霖招了招手,拔出長劍向前。
戰局一觸即發,五里的距離對於全力衝刺的戰馬實在不值一提,在官軍變換陣營立足未穩之時衝到最前面的數千叛軍騎卒在沙塵中的馳騁身姿已經十分醒目了。
點將臺上嚴晏親自指揮大軍,整編六千的神弩營張弩待發,比起弓箭而言弩長於穿透威力,輸於射速和射程。比起潑到空中洋洋灑灑,急促而下的矢鋒所能覆蓋的面積,弩箭做不到,可百丈之內除非是鍛有三層的鐵盾或是類似於燕陽鐵騎的鍊甲,沒有任何盾甲能夠防禦住號稱可以穿透城牆的弩箭威力。
大漢對於刀劍弓槍管控並不嚴密,可對於殺傷力器的弩箭卻是視之重中之重,民間敢有私自藏造弩箭者均以重罪處罰,比起弓箭需要日復一日的勤加練習,弩箭只用瞄準目標扳動機括的簡單方法連垂髫小兒都能如臂指使,不少世家千金都會有一支小巧輕便的手-弩用於防身。
神弩營有七八種類的弩箭,像最前列需要一個人手腳並用才能張開的撅張弩是專門對付輕騎的利器,西陲戰場上黑羌不知多少青壯都是含恨死在撅張弩下。
弩的主要機件是“弩機”,大多都是木製和少許鐵皮用來加固,弩機的機括稱之為“郭”,“郭”中有勾住弓弦的“牙”,而用於瞄準目標的準心稱為望山,“牙”的下面連線著扳機,稱為“懸刀”。發射時,扳動“懸刀”,“牙”就縮下,把勾住的弦釋放開,弩身上的箭矢便會應聲而發。
而在百張撅張弩後則是兩排硬張弩手,這種弩雖不如撅張弩的射程,可近距離可破甲十八,發射時持弩手必須得蹲在地上用身子來做支架才能無恙開弩,可想其威力如何。
只是弩在發射後的空隙太長,裝填、拉弦、還原“懸刀”、重新瞄準……在這空隙時善用弓箭的好手都可以開弓射出三箭之多了。
不過對付這幫叛軍而言,不論是弓還是弩,都很實用。
弩矢為表,戟楯為裡。萬弩齊發,勢如飛蝗。
這幫幹了半輩子耕田農活的暴民還不得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