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樓外,街道人群向兩邊退散,不少踏著遊玩心思的士子都是面露不快,可看到隨即從北邊煙雨閣下集結而來的持戈甲士,俱是心神一凜。

像是鄉野匹夫只知道穿著耀眼大紅官袍的老爺都是惹不起的主,可放在略見過些世面的人眼中還會去辨別一下胸襟前那官補子的花紋圖案。

平沙城裡的百姓雖然沒有帝都長安居民的傲然,可見慣了那些行場氣派的富貴官宦,除了心中有些不為外人道也的妒忌外,還參雜著些埋在心底的不屑和輕視,多少會和其他富貴人家相對比,即便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到不了這高度,可和好友竊竊私語中都是品頭論尾指點江山的架勢。

煙雨閣身後的勢力非同小可,這算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旁邊的青樓牌坊敢在街巷上讓姑娘們招呼攬客,可唯獨不敢逾越煙雨閣八層高樓前的那碑臺搶生意,那原本是為了彰顯煙雨閣財大氣粗的碑臺就有了標尺的用途。

可這些沒打旗號的持戈甲士不僅腳踹旁邊擺攤推車的驕橫氣焰十足,幾對行伍跑到那白玉柱子紅繡錦布的碑臺前也是毫不收斂,似乎對這煙雨閣背景一點不知。

不少長居城中的富實人家不敢仗義執言責罵這些甲士,可心裡還是會腹誹幾句這些土包子,小聲嘮叨幾句敢在煙雨閣門前撒野,真是耗子遇到貓不跑—嫌命長。

人群中也有幾個官宦子弟面露疑色,這幾十號甲士不打旗號,也沒有領頭的將校,只有一個老頭晃晃悠悠的跟在隊伍之後,可他們身上分明是涼州郡兵才能穿戴的魚鱗甲!朝廷可以對其他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軍營裡的事情卻是半點沙粒都容不下。這可是動則誅族斬首流放的彌天大罪!

接下來的一幕讓這些準備看好戲的人大跌眼睛。煙雨閣內的山羊須管事聽到了門前整齊踏地的騷動聲音後皺著眉頭負手而出,後面還跟著幾個拿著棍棒捲起袖口的門護。

見到這隊持戈甲士後山羊須管事眼神陰沉,腳步卻沒半點遲疑,迎了上去。甲士隊伍後面的一個發須半百老頭緩緩踱步而出,含著笑意上前附耳了幾句,這山羊須管事居然就一展眉頭,用兩根指頭夾著須絲大笑出聲。

不過兩三句話的功夫,兩個混成人精的老家夥就勾肩搭背開始熱絡的稱兄道弟起來。

這倒讓兩旁遠遠張望的人群頗感意外,個別心思靈敏者更是猜測不斷:難不成是一丘之貉?還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甲士沒有停留太久,轉即便往清香樓的方向去了。

甲士中的半白老頭跟上行伍,眼尖的人發現他身上還環著一張巧小的紅漆弓。

隔著一條街的清香樓鶯道熱鬧依舊,不少聽說清香樓頭魁青黛姑娘正在一歌水袖花鼓舞聞訊趕來的人小跑入樓,可到了跟前在才知道已經晚了,不少風流子都是將拈著摺扇跺腳捶胸,悔的厲害。

金泰衍站在清香樓對面的酒樓上冷笑不止,看到街巷臨口的府邸甲士趕來,笑意更濃,冷的徹骨。

清香樓內的眾人沉醉於這豔冠群芳的花魁舞姿之下,侯霖雙眼迷離,眼中只有這花魁獨身一人。榮孟起瞧的心知肚明,雖然面相自然,可心中大為不悅。

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英雄豪傑自古都不缺,大里說百年前的舞屠皇帝,小裡看綠林裡的豪邁漢子,都是為了一搏紅顏笑,最後卻是各個下場悽慘,要是侯霖也是這般見色眼開的愚鈍之徒,那麼他榮孟起只能不念這些日子的生死患難了。

普天之下在大的事情,在鐵的交情,都不如他報仇雪恨的執著重要。

旁邊的黃楚邙被花魁一眼瞟來振奮的手舞足蹈,當即擺正了身姿,坐的比榮孟起還直。他嘴角輕輕顫抖,學著世家公子風度報以一笑,可卻不知笑不露齒,乍一看、淫賤的厲害。

撇頭看向這裡的花魁只是抿嘴一笑,隨後落落大方的朝著臺下還沒能回過神的眾人施禮下臺。

黃楚邙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嘴裡一直喃喃道:“你們看到沒……她在衝我……衝我笑呢!”

雲向鳶輕啐一口,撿起一把瓜子就往他臉上甩去罵道:“瞧你這點能耐,他娘的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混上山寨子裡頭兒的,這小妮不過朝著笑了下,你魂都讓她給勾跑了,如果她向你勾勾手你還不得死去?”

黃楚邙死盯著那道下臺倩影,痴痴回道:“我心甘情願!”

“娘的!真是無可救藥了!”

旁邊榮孟起端著酒碗遞到嘴邊,聽到後微微一笑道:“這清香樓花魁確實妖媚的緊,天下男子沒幾個能見她不動心的,若不是清香樓的底氣不如煙雨閣足,早就將她推上涼州名妓之列了。”

雲向鳶打趣道:“怎麼?榮兄弟也動心了?”

榮孟起一飲而盡,順著雲向鳶剛才苦口婆心勸解侯霖的話回道:“不過是紅粉骷髏罷了,尋常百姓夫婦難過七年之癢,青樓女子福祿更薄些,能有三年人前風光的日子就了不得了。等到年老色衰被新人取代後,有幾個人還能記得年輕時的月貌花容?一代後浪推前浪,推倒沙灘上還不是等死的結局?”

雲向鳶伸出一直大拇指,衝著榮孟起比劃道:“還是榮兄弟目光久遠,不像這兩個傢伙,就衝這話我就得敬你一杯!”

榮孟起不拒,和雲向鳶碰碗又是一通豪飲·。

花魁下臺後,一旁的鴇娘扭著有農家水缸大小的腰桿小跑到跟前,面對這清香樓的金子招牌不論是言行舉止都要比其他妓倌要溫和的多。

藝名青黛的花魁聽後淡淡一笑,將頭上髮簪取下兩支,略微擺弄一下就改成了良家女娣最為常見的淑霽型,扭過頭衝著侯霖這包間嫣然一笑。

這下連榮孟起和雲向鳶都怔住,停下手上碰杯的動作,面面相覷。

難不成他們幾人間還真有這花魁中意之人?

黃楚邙像是失心瘋一樣撲向雲向鳶,兩隻手在他腰胯間亂摸,邊摸邊用涼州土話怪叫道:“真是日了仙人他板板!雲大哥,雲祖宗!今天這美人十有八九是看上我了!咱們兄弟一場,快把你身上的金錠子都給我!回去之後給你當牛做馬都行,今天誰要敢攔我,以後兄弟就沒得做了!”

雲向鳶猝不及防下被他按倒在地,大罵一聲後兩隻腿夾住他兩隻手,用力向旁一扭翻身騎在他身上,毫不惜力的朝著他臉頰甩了一巴掌聲色俱厲道:“你小子要是覺得活夠了就直說!”

黃楚邙善用石子砸人,這近戰傍身的把式卻掂不出幾斤幾兩來,被雲向鳶一巴掌甩後醒悟過來,連聲致歉。

一樓的散桌不少賓客開始大聲嚷嚷起讓青黛姑娘在歌舞一曲,高冠長袖的士子堆裡一個身著華服的富賈更是直接了當,當著百來雙眼睛下取出自己手上的一串紫色瑪瑙鐲子,直說不求其他,只求青黛姑娘能賞面在舞上一曲。

在場的士子九成九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書生,文不能安邦治國,武不能金戈鐵馬,唯獨這起鬨捧場的套路是熟能生巧,既然有人出頭,便隨著起鬨,音浪一層大過一層。

老鴇臉上掛笑,眾怒難觸,花魁也就只好順著梯子往上走,在陣陣歡呼聲後又登上了舞臺。

旁邊一個婢女遞上來一個玉珠琵琶,在她接過琵琶的瞬間全場鴉雀無聲。

常常在這鶯街裡面轉悠的人都知道清香樓花魁青黛有兩個絕活,可不是那俗不可耐的床上淫技,而是實打實從小練出來的花鼓舞的轉琵琶。

白梨木,玉品箸。

一般清倌彈奏琵琶都是豎起抱著,左手按弦右手彈線,可她卻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反轉琵琶搭在自己肩口,還右手按住弦絲,左手搭上四根音線。

單是這份姿態就讓底下無數男子為之傾倒。

她素手輕輕一撥,音浪起。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說不盡的風情,道不完的嫵媚。

她雖是身朝正廳,可臉卻擋在琵琶後面,露出一副讓人酥到骨子裡的莞笑,看著侯霖。

榮孟起輕輕放下酒碗,心裡突然就像這琵琶絃聲一樣飄忽不定,如萬千鼓點垂落心頭。

旁邊的幾人都聽的有些發怔,連雲向鳶都微微張嘴眉關緊鎖,至於黃楚邙更是兩隻手扶在窗邊閉著眼睛一臉享受。

清香樓外進來一個華服公子,雙目陰戾,看到臺下的鴇娘後點了點頭,鴇娘還以微笑。

樓中所有人都沉浸在這美人倒轉琵琶的合瑟聲中,四根音弦如秋水橫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層層疊疊百轉迴腸。

侯霖兩眼都看的痴呆,嘴裡喃喃道:“真是一副倒轉琵琶美人畫啊!”

沒人發覺手裡提著一張小弓的華服公子徑直走到舞臺下,順著鴇娘所指望向侯霖。

他兩個大跨步登上舞臺,站在花魁身旁。

琵琶聲平,弓弦聲起。

榮孟起看到金泰衍的臉後,大喊道:“小心!”

一根赤羽的小巧箭矢隨聲出弦,直朝侯霖心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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