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十萬平叛大軍開拔之時,三秦城外荒廢已久的商道上,也響起了如銅鈴清脆的馬蹄聲響。
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上面坐著一個頭戴斗笠的漢子,兩腳懸空,手裡拿著韁繩正在趕馬。這輛馬車比起世家富紳出行遊歷的五彩花車簡直是毫無可取之處,以至於在遠遠百丈外的一漢子瞅見了都是打了打瞌睡的哈欠後,才努了努嘴吹了一聲如鸝鳥破空的口哨聲音。
土丘下一陣轟鳴,參雜著各種聲音。
“頭兒,一隻小野兔,打不打掉對我們而言都一樣,何必費這個精力呢?萬一又是藏著什麼歹毒箭弩,得不償失啊!”
吹響口哨的漢子拉開蒙在臉上以避絕風沙的紗巾,咧開滿嘴黃牙一笑,更顯得獐頭鼠目。
一名騎著棗紅高頭大馬的漢子背上纏著白色布帶,拴著一把赤色長弓躍馬上丘。
和吹口哨漢子裝束一樣的他拉開面巾露出一雙褐色眼眸,和旁邊這獐頭鼠目的漢子兩相對比,簡直英俊的頂到了天邊,特別是兩眼之下的臥蠶,更是增添了一份秀美的英氣。
他開口道:“哪有這麼多廢話,記住咯,蚊子再小也是肉。有些日子沒有開張做買賣,今天好不容易又碰上不長眼的,你想放走?”
臥蠶漢子將腰間挎著的官軍制式刀柄一斜,吐出聲道:“那我就曰你姥姥!”
獐頭鼠目的漢子縮了縮脖子,笑的更加猥瑣。
後面又有一騎跟了上來,聲音雄厚,一聽便知是久練氣力的行家,他馭馬功夫不俗,馬上無韁繩,一手輕摸胯下通體烏黑戰馬的倒鬃,一手把在馬架上的長槍槍桿上道:“頭兒,最近風聲很緊,聽說河床的土耗子和雁蕩山的老卒都被一夥官軍給剿滅了,兩人首級現在就掛在三秦城的城樓上,咱們是不是也要避避風頭?換個地方?”
臥蠶漢子摸了摸自己的刺手鬍渣,冷笑道:“本來就不是唇亡齒寒的盟友,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如今官軍急紅了眼,肯定是官品更高的狗官給他們下了死命令,否則哪個願意去賣命?至於這兩個死人,人都死了,還管這麼多作甚?總之我們吃香喝辣就好,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嘛!”
馬上無韁的漢子沉聲笑了笑,笑聲如戰鼓高擂,讓旁邊獐頭鼠目的漢子急忙蓋住耳朵,還不望空出兩根指頭對著臥蠶漢子比了個牛氣的手勢道:“還是當家的博學,出口成章,要我說做什麼響馬嘛,去考個狀元多好。”
臥蠶漢子聽到這話不怒反笑,眼眸如月牙彎彎,嗤笑道:“考個屁的功名,給上當牛做馬,對下作威作福,活的像條看門狗,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雙手交叉環胸,收聲道:“把線放長些,等離近了在出手,還是老規矩,殺人,搶貨、活的不留,死物帶走。”
獐頭鼠目的漢子摩拳擦掌,興許是許久沒有生意,顯得格外興奮,伸出舌頭吐了幾口唾沫在掌心,綠豆大小的眸子轉動道:“如果這馬車裡是個娘們的話,咱們還是帶回去吧,先說好得先讓我來,都他娘多久沒嘗過女人滋味了,在這樣下去,老子胯下這杆槍都得生鏽咯!”
臥蠶漢子笑罵道:“就那銀樣蠟頭槍還生鏽?來來來、掏出來給本當家瞅瞅,有沒有我一根拇指的指甲蓋長?”
土丘下一陣躁動鬨笑,更不乏一些指桑罵槐開著旁邊人玩笑的響馬賊。只有那無韁繩的漢子一臉淡然,既沒有隨之會心一笑,有沒有露出半點不快或厭惡的神色。
駕車的漢子看不清面容,整張臉只露出半個下巴,隨著這輛太過普通無奇的馬車顛簸而晃動。他手上的馬鞭高高舉起,身姿稍稍往後拱了拱,像是要讓自己坐的舒服些。
馬車內傳出一陣慵懶聲道:“怎麼樣?上鉤沒?”
駕車的漢子輕輕嗯了一聲,馬車內傳出第二個人的聲音問道:“咱們這排場是不是太小了點?那些響馬賊瞧得上眼?”
馬車拉開一角,露出張還有些病態慘白的清秀面容,正是這些天養傷還未完全痊癒的侯霖。
他面無血色,肩膀上還纏著繃帶,雖然不至於到那種氣若游絲的境界,可也好不到哪去。
他撩開一角白帳,望著外面黃褐色的沙丘遍野起伏,和那臥蠶漢子如出一轍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嘛,這三秦城外的商道都被這夥響馬賊禍害成了荒道,少有人問津。不怕他們不上鉤。”
車內和侯霖對坐的有兩人,先前開口詢問的是鄭霄雲,他身旁還端坐著一白衣,長袖翩翩,神情自若,正在閉眼假寐。
車內除了三柄長劍外,再無他物。
一身白衣勝雪的榮孟起絲毫不擔心不遠處那夥響馬賊會有什麼威脅,反而將話頭引向別處,張口道:“你可知殺了那王闡之後,將會有什麼後果麼?”
侯霖將長劍橫放於膝,點了點頭卻不說話。
侯霖這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將榮孟起惹火,他睜開眼,狠狠的瞪向侯霖,寒聲厲厲道:“王闡可是涼州別駕!涼州官場素來是抱團仗勢來得利欺人,這王闡更是金家的一顆重要棋子,招惹了金泰衍就已經夠你吃一壺了,要不是他還不知你來歷姓名,你以為你還能活蹦亂跳到現在?可你還當著三秦城縣令的面斬殺了王闡,生怕金家目光不放在你身上?”
侯霖面無表情,等到榮孟起傾瀉完心中那憋了好幾天的怒火後才回道:“你知道當時還有誰在場麼?”
榮孟起怒目微眯,竟是生出了一股殺意。
侯霖視而不見,心裡也明白聰慧如榮孟起,這種別有他意的弦外之音不用去調撥他也能猜出。
侯霖蒼白的臉上笑容一現,輕哼道:“我當時看王闡的目光如你現在想著那人一樣,你說換做是你,你會怎麼辦?”
榮孟起再開口時殺意已是充斥整輛馬車,就連坐他旁邊的鄭霄雲都是鼓動一下喉結,裝作無意的往旁邊空處移了移。
“你真見到他了?”
“錦雞報曉的官補子這涼州境內找不到第二件了吧?”
榮孟起怒極反笑,馬車外的秦舞陽聽到這陣悲愴笑聲皺眉搖了搖頭,心裡想他這心結太死,即便有朝一日能夠雪恥,恐也於事無補,只怕掘墓鞭屍也難解他這日積月累的過勞心病。
侯霖聽的刺耳,擺了擺手嘆口氣道:“現在先別想這麼多了,當下可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外面百來雙隱蔽眼睛盯著咱想著換銀子花呢,至於這位涼州的封疆大吏,日後總會相見。”
榮孟起笑意不減,陰冷道:“相見之時便是相殺之日!”
侯霖小聲嘀咕道:“你這樣下去遲早要走火入魔……”
商道之上,因為太久沒有行人過往的路上生出許多雜草。這些涼州獨有的草梭子能夠在數十天甚至幾個月也不見一滴雨水的炎熱荒漠裡長存不枯,紮根極深。形如低矮灌木不起眼的草梭子可能只有人小腿高低,可根莖卻能蔓延到地底內近乎一丈的地方汲取水分。
只是這被稱做草梭子的灌木草種枝葉枯綠,看上去病怏怏的無精打采,形如松針的枝條葉上佈滿倒刺,一不小心就會拉出一道血口,實在讓人難去觀賞把玩。
既不如花開富貴的牡丹雍容大氣,也不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清雅淡素,就像烏鴉在百禽之中代表不詳一樣,這草梭子太過不討喜。
馬車軲轆壓過一片草梭子,繼續行駛在商道之上,車內三人無話,駕車的秦舞陽隔著帳簾道:“前面有一斷槓的報廢馬車攔住了去路。”
侯霖拔出長劍,也不見如何緊張,活動活動肩膀朝著榮孟起打趣道:“來,小叢峰的二當家,給說道說道這在好漢如雲的綠林中算的上有牌面麼?”
榮孟起身側的長劍寒光一閃利刃出鞘,劍尖挑開簾帳往外張望,頭也不轉道:“最末流的剪徑罷了,就算是不諳世事的富家子弟看到這荒無人煙的商路上橫著攔路東西,也知道是有人故意所為。”
侯霖哈哈大笑,一點也不為自己的處境擔憂,笑嘻嘻的開口:“狡兔尚有三穴,可這幫響馬居無定所,要不是太過難尋,我也不會出此下策,不過還好,總是上鉤了。”
“王彥章在哪個地方?”
“應該在我們後面五里外吊著,渭西平原毫無遮掩,不離的遠點太容易穿幫了。”
鄭霄雲起身,他這高大身材窩在馬車內憋屈的緊,早就想出去透口氣了。
侯霖心裡默默估量,五里左右的距離,依照輕騎速度眨眼便至,他唯一怕的就是這夥響馬冷血無情,根本不願意周旋,即便秦舞陽三人武藝如何出眾,也無法擋住這百來蹄響馬的的一輪衝鋒碾壓。
聽到馬車外傳來陣陣轟隆聲響,侯霖翹起嘴角往外一望,排成一線的奔騰黑影開始分列成散騎,往商道這邊逼近。
侯霖雙手握住劍柄與劍鞘,下意識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