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運年間之前還盛古篆字型,後由數代書法大家引起別樣風潮,到今時基本都只用正楷和隸書。
正楷講究的是字型方正,如君子立世,曲而不彎,坦坦蕩蕩,最受天下讀書人喜愛,基本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書生都寫有一手好楷書。
隸書清瘦,一筆一劃盡顯文人風骨,字形寬扁,橫畫長而豎畫短,寓意做人處事不阿諛奉承,是上了年紀的儒士最愛的字型,侯霖在學士府時就見過幾個名雅聲威的大儒先生墨筆,讓人一眼就肅然敬服。
侯霖中規中矩的筆鋒倒是冗雜兩者優弊,粗淺一看有些不倫不類,可細瞧其中的一撇一捺倒是別有趣味。
鄭霄雲問道:“這麼寫能行麼?”
侯霖淡笑道:“我若直言於一銳有謀逆之心,這封信能過的了函谷關?既然要寄回關內,那就定會過長安城,只要此信到了長安,怡親王或是天子有心,見到署名是我,便會開信一觀,既然信中有提到馬瑾姓名,他們免不了心生疑慮,會想為何對其他事情一概不提,偏偏要提這馬瑾,在去一查,就明白其中玄妙了。”
鄭霄雲還是不解,侯霖解釋道:“馬瑾長我一歲。”
榮孟起已經恍悟,心領神會一笑,破天荒的誇讚一句:“你這拿捏人心肚量火候的功夫倒是不差。”
鄭霄雲一臉茫然看著侯霖,有些無奈的侯霖只好明言點破道:“馬瑾既然年長於我,那我信中所稱的吾弟就是謬稱,他們只要見到,就知道我有難言之隱不能在信中明說,不求他們能順藤摸瓜查到於一銳的頭上,只當給他們提個醒也就算我盡心盡力了。”
鄭霄雲嘿嘿一笑,侯霖合上紙張,在封皮上勾勒幾筆大字:長安治粟都尉侯霖啟筆。
老六將話帶到後,倒也沒有意興闌珊,反正在他看來就是雲向鳶的一廂情願,想要三言兩語說動本來就是一件難事,原本就不報有什麼期望,也就談不上什麼失望,接過信封後打了聲招呼便離去了。
底下操練的差不多,侯霖命幾個傳令士卒示意之後,眾漢子都跌坐在地上開始喘氣歇息。
他還站在原地,寸步未動,腦子裡不停琢磨如何把底下這幫弟兄訓練成精銳之師。
河床一戰,陌刀營損失不多,王彥章的險關峰弟兄死傷也不算慘重,只是衝下河床的那十幾匹戰馬除了王彥章一人外,其餘連人帶馬都沒一個能活著出來,這才是讓他心疼之處。
戰馬在涼州這種平原遼闊的地方,重要性不用多說,更何況侯霖既不是涼州本地郡兵,也算不上驃騎將軍麾下的平叛軍馬,藉著驃騎將軍這張虎旗嚇唬嚇唬人還行,實際上的好處半點也撈不到,更無法補充戰略物資,特別是馬匹,每少一匹都像從侯霖身上剮去一塊肉,這次足夠讓他肉疼好一陣。
不過在他心裡,相比那戰馬的損失,更讓他黯然神傷的是那十幾名本來不該死的傷病。
他腳步偏倚,將身子轉向西北方,看著距離營地不遠處的窪地。
榮孟起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不怪你。”
“他們本不該死。”
侯霖啟齒,看似在笑,卻笑的悲涼。
“其實我心裡知道,不管是隴右郡那個樊姓郡丞也好,還是三秦城的縣令也罷,之所以一個個刻意刁難我,無非是心裡有著自己的一本賬。”
榮孟起閉目,只聽不答。
“說實話,我不怪他們這些久浸官場陋俗的心機算盤,一個要去趙儼山的遺物,一個間接害死十幾條人命,難道他們真缺那一幅畫?還是撥不出那點草藥?”
侯霖笑容更甚,冷若冰霜,更像是在嗤笑這整個涼州官場的風氣。
“不過是一個想在我身上找回點面子,一個怕我桀驁不馴,讓我知道他才是三秦城的地頭蛇,我既不是能翻江倒海的過江龍,那就得看他臉色。”
“前者我尚能忍,只是對不住死去的趙儼山,為了底下這幫弟兄的衣食飯飽也就算了。可這縣令卻直接要了我十幾個弟兄的命!所謂不共戴天之仇也莫過於此。”
榮孟起看著從未發火的侯霖殺氣騰騰,出言安慰道:“他可能也不知這些藥草對我們來說有多緊急多重要,我們還得從他那討來糧草,即使傷了裡子,面子卻還不能劃破。”
侯霖轉頭,恨意叢生道:“不是討!是該給我們的!”
“這些官場老狐狸全當我是愣頭青,有些委屈可以低下頭笑著臉去受,就算他們為瞭解氣或是宣洩,踢我幾腳扇我兩巴掌,我也可以咬碎了牙齒自己嚥到肚子裡。”
侯霖兩腿屈膝,坐在地上,旁邊榮孟起一愣,也與他一般盤膝而坐於身旁。
“鄭霄雲常說我有股書生意氣,我倒覺得意氣奮發方能揚眉吐氣,可我現在能如此?袁蒙覺得我太過重視尊嚴,可身為尊者才受人敬仰,才能有威嚴。我呢?一個七品小官罷了。”
侯霖字字珠璣,榮孟起只當他是發洩牢騷滿腹。
“侯霖不怕被人輕視小瞧,做人做事說到底是做給自己看,這叫無愧良心。”
“可如果欺人太甚,我不怕長袍染血,誰言書生無用?老子提起劍殺人的時候照樣眼皮子不抬一下!”
侯霖一拳重重的砸在一塊半掩在沙地裡的石頭上,被稜角滑破手皮,綻開一道血口,他卻渾然不覺,義憤填膺下揮手再錘地。
“我在學士府內當著滿朝文武,公卿將相尚敢直言不諱,腰骨何曾低人半寸?看我是官場雛頭就能像捏柿子一樣?”
侯霖將沾染沙土的淌血傷口放在嘴邊舐拭,腥甜入喉,比豪飲烈酒還要暢快,不禁仰天長笑。
“那他們也太小瞧我侯某人了。”
正說見,秦舞陽和王彥章走上前來,兩人操練許久,滿身汗水打透單薄衣裳。像嚴虎那般粗獷漢子早就光著上身,露出一身傷疤和肌肉。
侯霖站起身,對著秦舞陽行師禮一拜,不光王彥章愣在原地,連秦舞陽自己都是身形一怔。
侯霖鄭重道:“侯霖今日拜你為師學武,不管你覺得我根骨如何,只能當個不記名的弟子也罷,我只求下次在逢戰時,我能提劍站在陣前,和你們站在一排。”
秦舞陽眉宇舒暢,罕見的開口一笑,沒有絲毫猶豫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