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江南郡有一最引天下男子的好去處。
十里長河五道橋,五里勾欄彩燈照。
長河是那豔名遠播的秦淮河,勾欄則有百家多。
每逢日落黃昏月掛枝梢後,橋畔便有無數孔明燈飛起,耀如白晝,兩旁畫樓彩雕無數錦衣華服攢動,更是鶯歌燕舞徹夜不絕,是富饒江南郡當之無愧的第一銷金處。
萬家燈火長明,點綴畫臺歌舞樓,被無數風流文人譽為天上人間。
三秦城的夜晚,雖不如這般人間繁華,卻也別有一番西涼的荒寂景色。夜風如泣,涼人心脾。站在三秦城最高的秦鼓樓上,稀疏燈火幽明,讓人心境平和。
縣衙府內。
王闡放下那對無價珍寶的龍鳳鐵膽,雙手藏匿在寬大錦袍內,負手而立遠望鼓樓。
在市井間傳言涼州刺史梅忍懷曾經登鼓樓敲響那老秦戰鼓,只是輕輕一拍,便響徹整座三秦城,鼓聲如九天玄雷震盪,驚的這位涼州刺史險些跌足從鼓樓上摔下。
王闡想起這傳聞,臉上便浮現輕蔑笑意,倒不是嘲笑刺史大人的膽小,而是市井愚民的信口開河。
身為涼州別駕的他怎會不清楚梅忍懷?那一雙淡漠眸子幾乎是要刻在他的心裡。能以一窮酸書生的身份坐到一方封疆大吏,又豈是一聲鼓響能嚇住的?
王闡目光悠遠,越過縣衙府的土牆,望著那座在夜色下只能看見一個輪廓的鼓樓,百般心緒不斷。
他身後的三秦城縣令可就沒這份為官者的城府,已經在擺放了幾張桌椅和案臺就略有侷促的偏廳,踱步來回足有半個時辰之久。
“王大人,這該如何是好?”
三秦城縣令耐不住內心急躁,出口問道。
王闡緩緩回頭,雙手平握在前,只有幾根手指袒露在外,聞言輕笑一聲道:“如何是好?依縣令大人高見應當如何?”
縣令大人見王闡反問,若有所思後撫須含笑道:“河床賊寇是天水郡的一大匪患,既然這位侯都尉能一日內將這匪寇剿滅乾淨,自然是一件天大喜事,一千多匪寇的功勞,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
三秦城縣令言語之間絲毫不遮掩之間對侯霖的眼紅和豔羨,若是這樁功勞落在他的頭上,足夠讓他從這一方縣令爬到郡守府裡擔當個郡功曹之類的實權官吏。
王闡心裡暗嘲這位縣令大人的鼠目寸光,本是不屑明說,可見這榆木腦袋居然只想著功勞而不深究,性情淡薄如他也只好無奈道:“你怎麼就只看到功勞?這侯姓都尉的剿匪功勞難道還會分到你的頭上?他得勢得利,自然就有失勢損利的人。”
三秦城縣令應著話頭輕點下頜,好似點透明了道:“失勢的不就是那河床賊寇麼,腦袋都掉了,也就沒辦法去清算損利幾何。”
王闡惱急,若不是看在當年情義上,絕不會在多說一句話。心裡已經把這縣令與豬看齊的他,官場上養氣功夫極好,還是不溫不火解釋道:“一個從隴右郡遠馳百里來到這天水郡,帶著四千多人的七品都尉,不過幾日功夫就把三秦城外囂張一個多年頭的賊寇清了個乾淨。”
王闡狠辣目光從三秦城縣令臉上一掃而過,可卻讓對方心顫許久。
“結果咱涼州本地郡兵清剿五次,無一不敗,死傷多少普通甲士不說,有官階的都尉將校戰死的都有近十人,這訊息傳出去。平叛大營裡不笑掉大牙?”
王闡冷眼冷笑,三秦城縣令呆呆怔怔,這才細想其中緣由利害。
“讓平叛大營笑話倒也無所謂,官場軍營,本來就是互相看笑話,今朝你笑我,明日我笑你,風水輪流轉。更何況是積怨已久的兩派軍伍。”
王闡頓了頓,話鋒一轉,森寒道:“可是讓涼州的各位大人知道,你說他們會如何想?涼州本地的郡兵將領是什麼脾性,我不說你也知道。你猜他們到時候會誇這年輕的侯都尉善戰?還是要罵近在咫尺的三秦城官員無能?”
縣令如遭雷擊,目光呆滯站在遠處,臉上笑容化為烏有,慢慢變成絕望無助的神色。
涼州七郡,不說那西陲邊塞,單單是天水郡內就有數不清的明槍暗箭,耍不完的手段。天水郡官吏數以千計,哪一個不想往上在攀爬一截?能夠執一方牛耳就算是光宗耀祖,可以夠衣錦還鄉。
三秦城這地方,油水不算多,也得看和哪比,想要頂他上位的十根指頭加十個腳趾都不夠掰,七品的縣令就一個,可想仕途如青雲平鋪的何止萬人?
拿不定主意的三秦城縣令直接跪倒在王闡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泣聲呼道:“求大人救我!”
最喜這種作態的王闡心裡說不上來的舒服,收起那抹能讓這縣令一晚都睡不踏實的冷笑淡淡道:“你讓他反過來求你,不就都水到渠成了麼?”
王闡低下身子,附耳言語,眸子裡精光閃爍,聽的縣令大人只覺得後背一陣颼颼冷風,汗毛直立。
夜半蟬鳴。三秦城本就不熱鬧的街巷更是沒幾個過往行人。
幾騎揚起一路塵土,直奔城門而進。
正欲關上城門的胖墩眼尖,遠遠瞅清馬背上的甲冑人影,不敢怠慢,看著幾騎無視他而縱馬入城,咽了咽唾沫。
尋常百姓城中尚不能騎馬,就算你家底殷實也得乖乖的牽馬慢行,身份地位稍高些的官宦子弟方可在城中躍馬揚鞭,也得遵循法令,不敢當街縱馬馳行,除了十萬火急的軍報外,就算是戰功無數的將軍校尉,也得捏著鼻子緩緩行走。
胖墩拍了拍自己的大肚皮,當頭那一騎他還認識,正是那晚第一個入城的年輕軍爺,只是今日在撞見,哪敢還上前獻殷勤?他可是看到這年輕軍爺懷裡抱著一圓形物狀的東西,在聯想到在城頭上聽那些瑣碎言語,他猜是那賊寇頭頭的項上人頭。
要是我砍下來的多好?
胖墩咬牙將城門吊起,隨後自嘲一笑。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他也只敢在心底深處一閃而過,哪敢真盼想自己有這麼一天,能在三秦城裡尋到這麼一份輕鬆的活已經是萬幸。對他這種平頭百姓而言,知足方能長樂。
幾騎不過眨眼功夫便衝到縣衙府外,侯霖連叩門的功夫都不想耽擱,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實心的鐵皮木門上,發出轟轟的沉悶響聲。
一連接著拍了數十下,直到兩支手掌都通紅,才有執勤的縣衙門吏打著哈欠將門板抬起。
侯霖也不廢話,直接掏出懷裡抱著一路的賊頭首級,拉開外面的布子,亮了出來。
剛剛入睡的縣衙小吏腦袋還昏昏沉沉,結果朦朧睜眼間見到一顆死人頭頂在他腦門上,嚇的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睡意瞬間全無。
“別駕大人可在?”
有些發懵的小吏本能回道:“別駕大人不在。”
侯霖一首提著首級的髮髻,大步跨入後院,結果被一縣衙老僕攔住去路。
“縣令大人剛剛入睡,幾位軍爺要不明日再來?”
侯霖知道時間緊迫,慢上一刻恐怕那幾個傷員就會命喪黃泉,火燒眉毛的急迫時候顧不得什麼禮儀,連多瞧一眼的功夫都沒有,一把搡開老僕,衝著暗無燈火的屋落大聲喊道:“縣令大人,治粟都尉侯霖攜河床賊寇頭目首級求見!”
連喚數聲,房內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老僕踉蹌幾步,壓抑著心中怒氣低聲道:“縣令大人也不在。”
侯霖情急,抓起老僕吼道:“人去哪了?”
老僕連路都走不快,哪經得起這種折騰,急忙往後退步掙脫掉侯霖道:“縣令大人誰都沒說,我這做僕從的哪敢多問啊!”
“幾時回來?”
老僕搖頭只說不知。
正說間,三秦城的縣令閒庭漫步般跨入後院,手裡還把玩著一樽碧玉青花杯,看到侯霖手上的人頭後腳步一停。
侯霖上前草草行了一禮,急躁道:“縣令大人看好,這是河床匪寇頭目的人頭,既然之前打過幾次交道,大人應該不會陌生,在下長話短說,我底下幾個將士受了重傷,缺藥,還望縣令大人及時撥給。”
三秦城縣令這才不慌不忙的奧了一聲,腦子裡全是剛才王闡交代的細節。
他擺手笑道:“侯都尉可真是神勇過人,不過短短時間內就除去三秦城外的一顆毒瘤,本官身為三秦城的父母官,真是汗顏慚愧啊!”
侯霖哪有閒情雅緻和他打官腔,將人頭放在地上道:“縣令大人可先能援我草藥,救我部下將士?”
縣令瞄了一眼侯霖腰間劍鞘,訕笑道:“不急不急,還沒給侯都尉接風洗塵,若讓別人知道了,定要笑我三秦城不懂禮數。”
侯霖指了指自己,一板一眼,一字一吐道:“大人不急,我不急,可我那幾個弟兄耽誤不得,縣令大人還是趕快吧。”
話還沒說完,原本還笑臉迎人的縣令大人突然變了臉色,怒喝道:“侯都尉這是何意?原先說好的只有糧草補給,如今還有兩夥賊寇在城外法外恣意,都尉大人就問本官要這要那,仗著平叛名義是否欺人太甚?”
侯霖表情僵住,被他這如急流直下的臉色變幻給繞的轉不過彎,看著縣令甩袖離去。
侯霖急忙跟上,卻被不知從哪冒出的衙役攔在後院。
鄭霄雲勃然大怒,拔出佩劍就要砍人,被侯霖揮臂攔下。
“縣令大人此欲何為?在下是情急失禮,若有不周之處還望海涵,只是人命關天不能延誤。事後侯霖願向縣令大人賠罪!”
三秦城縣令壓住狂跳不止的胸膛,消失在走廊盡頭,只撂下一句容本官靜靜。
侯霖站在後院內,閉目凝神,與腳下那人頭表情如出一轍。
鄭霄雲幾番欲言又止,都是強忍著陪在侯霖身後。
縣令三個時辰沒有露面,侯霖便如老僧入禪站了三個時辰。
等到雞鳴過後,才有人抗來幾麻袋療傷草藥,侯霖面無表情接過,雙腿如灌鉛,被他強忍著痠痛邁步上馬。
回到營地後,榮孟起等候已久,見到侯霖歸來,只是搖了搖頭。
暖陽照在身上,讓人愜意解乏。侯霖卻覺得渾身冰冷,他拽著已經沒力氣提起的草藥,匍匐在地上,將頭埋在戈壁的草梭叢裡,嘴角澀苦。
天邊劃過幾隻飛鳥,帳裡抬出幾具屍體。
等到侯霖許久將頭抬起後,眼眸裡已經見不到半點生機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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