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會,胖和尚便氣喘吁吁的跑過來,面帶喜色:“殿下福緣深厚!大師本來是閉關不見人的,後來說是既有此緣,理當一見。這不,吩咐小僧帶您過去!”

太子心下也高興,牽著薛可的手往後山的僧舍走過去。

薛可心裡卻頗不以為然,什麼大師,看的什麼緣法,還不是看中東宮太子這個貴重身份。

胖和尚剛想說應該不方便帶女人,但看著太子神色,忍了忍沒說,大師反正見一個也是見,見兩個也是見,都已經超脫紅塵的人,男女應該沒區別吧。

胖和尚將二人帶到一處清淨僻遠的院落便合十告辭了。天邊雲霞流動,豔光四射,顯得這樸素的院子也有幾分仙氣。

太子扣了扣門扉。便聽見一個聲音應道:“來了。”

門開啟,便看見一個穿著僧衣的老者。一眼看上去便覺得很老,細細看卻又不是很老,讓人猜不出年紀。

面對太子的合十禮,他眼皮輕輕耷拉著合十還了個禮,卻在看見薛可時眼睛一睜,精光暴閃而過。

他細細打量了一番薛可,太子、薛可都覺得有些奇怪時,他突然搖搖頭,嘆了口氣。

太子不由問道:“大師有何指教?”

智海大師走進屋,房間裡並無任何佈置,只是一塌一蒲團,几案上擺著木魚和佛經。天色昏暗,屋裡卻未點燈。

“阿彌陀佛!施主可聽過一句話,叫花無再開日,人無再活時?”

薛可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盯著眼前這個身形有些瞘?的和尚。

“世間萬物輪迴自有佛法道理,施主有此機緣,為何還執迷不悟,不肯放下?”智海點亮桌上的油燈,整個房間明亮起來。

太子不明白他話中的機鋒,正想細問,卻看見身旁的薛可神色大變。

“仇深似海,怨氣沖天,我活著難道不是因為仇恨麼?”薛可厲聲問道。

“阿彌陀佛,施主難道不明白,恨徒勞,怨徒勞,愛無用,求無用。還是早日放下心結。”

薛可此時的神情淒厲,太子在那一瞬間甚至懷疑是不是眼前的大師動了什麼邪術,忙輕輕喚了一聲“糖糖?”

薛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只是繼續問著智海大師:“倒是要請教大師,為何要放下?如何能放下?”

“阿彌陀佛,施主此言差矣。世間萬事都有因果,所謂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便是這一世沒有顯現的,下一世也會顯現,所謂佛法無邊,非是人力可為。這世上本沒有人是因為仇恨而生的。”

“那請問大師我是如何而生呢?”薛可一步步逼問。

“萬物輪迴都有道理。逆天而行必然有人承受代價。施主如果想到這一生必有一個人在承受這般代價時,便可想到這人如此行徑必然是希望施主平安喜樂,而不是沉迷於仇恨的。”

“這個人是誰?”

“阿彌陀佛。”智海大師轉過身不再回答,“有緣自會相逢,無緣只好錯過。施主,一切隨緣吧。今日得遇施主,也是緣法,我這有一串佛珠,也是故人之物,施主可願帶在身旁?”

太子心下只覺得奇怪,這老和尚明明每句話都摸不著頭腦,偏偏薛可卻句句都聽得進去。而且,明明兩個人在此,他卻送一串隨身攜帶的佛珠給一名女子,心下雖然不快,卻看薛可接過這串佛珠。

不過是一串平常的木刻的108顆佛珠手串,每一顆珠子上雕刻著一個佛像,佛經說,佛有一百零八相示人間。珠子上的佛像或慈眉善目,或凶神惡煞,神態不一。

薛可接過來卻雙手有些顫抖,像是自己多年不見的舊物,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薛可將它套在腕間,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莫名心酸,只覺得下一刻眼淚就要洶湧而出。

薛可不肯相信自己的感覺,又追問道:“為什麼?”

“阿彌陀佛!二位施主請回吧!”智海搖搖頭。

太子只怕薛可是著了魔,忙拉著薛可準備告辭。

智海嘆了口氣,將二人送到屋門口。山頂的晚霞已經散去,天色漸漸暗淡下來。

在關門前,智海又說了句:“殿下最近有血光之災,還是小心點身邊的人。”看了看又漠然說道:“也不打緊,殿下福澤深厚,會有人擋下的。”接著又嘆了口氣,轉身關上了門。

薛可整個人尚未回神,閉上眼摸了摸腕間的串珠,眼淚就不受控制的掉落下來。

太子嚇了一跳,忙扯下腕珠道:“我看這個和尚和這個腕珠都有些奇怪,糖糖,你沒事吧,有哪兒不舒服麼?趕緊扔了吧。”

薛可擦了擦眼淚,笑了笑道:“沒事,只是突然覺得難過,並沒有不舒服,反倒覺得心清神明了些。”又接過太子手上的腕珠:“放心吧,可能像大師說的,我與這腕珠有緣吧。”

太子和薛可回到各自的僧舍,薛可只是木然看著這串腕珠,想著智海和尚的話,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怨氣太深,又或者上天垂憐,才讓她重活一世,可是今日智海的話明明白白告訴她,是有人付出代價才讓她重生的。

這個人是誰?他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難道自己重生的目的不是為了報仇麼?

阿六看著自家娘子呆呆地坐著,直到深夜反覆勸了之後才上床歇息。一晚上也是睡得極不安穩,在夢裡也反覆囈語:“是誰?你是誰?”

第二日一早進行了祈福,自有一套皇家流程,聲勢浩大,薛可雖然在旁觀禮,卻一直心神不寧。

祈福之後太子一行便下了山。明面上已經完成行程目標,在一眾官員的稱頌中,自然一番觥籌交錯,不必細說。

既然到了山西境內,三司衙門的官員無論背地裡是支援秦王或者其他,明面上對太子總是一派君臣相和,極力邀請太子從太原府回京,太子也欣然相應。

山西布政使司衙門駐太原府,下轄四府四直隸州。而太原府又轄六州二十二縣。太原府的府治所在便是陽曲縣。

從五臺縣到陽曲縣的一路,因為有山西布政使等一干官員相陪,太子和薛可也不好同乘一車,薛可身邊自有眾位夫人相陪。

薛可發現眾位夫人除了捧著她之外,便以另外兩位夫人為主。一位便是這山西承宣布政使的夫人,姓秦,能言善道,將一路的風土人情講的津津有味;另一位品級卻不高,是太原府都指揮使的王夫人,不大說話,看著有些孤傲。

直到晚間薛可才見到太子,太子應酬淡淡喝了些酒,眼中卻無絲毫的醉意,相反卻帶著一點淡淡的嘲意和格外的清醒。

薛可笑道:“殿下可有什麼收穫麼?”

太子揉揉她的頭髮:“放心吧。”因為那日智海大師說了什麼血光之災後,薛可便一直有些放心不下。

明明那和尚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不知道為什麼薛可卻一直在意的很。太子瞅了眼薛可套在腕間的念珠,心裡更是覺得有幾分膈應。

薛可看到他眼角餘光,好笑地將袖子拉長遮住念珠,道:“我倒是有點疑問。”

“哦?你說說看。”薛可這兩年在玲瓏閣和肅正堂後,政事上大有提高,也有自己的見解。太子也願意聽聽她的看法。

“一是,山西布政使年紀多大?應該不小了吧,怎麼他的夫人秦氏最多不過三十歲?第二,我看眾位夫人話裡話外都奉承這位太原府都指揮使的王夫人,這是為何?”

太子笑著點點頭:“娘子現在越來越有見解了。”

薛可不滿的嗔了他一句:“別顧著打趣我!”

太子見她眉目含春,想到這幾日政事繁多,竟是沒有好好親熱,不由心中一蕩,將她拉到自己腿上,細細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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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三司衙門是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分別主管一方的民政、刑獄和軍事。三司雖然名義上互不干涉,各管一攤,但如果不是在邊塞重地,都是以承宣布政使司為重,畢竟一地的錢糧、稅收、官員人事都是由其主管。

“所以女眷們捧著這位布政使夫人是理所當然的。至於這位秦夫人,並非是布政使的原配,也非是繼室。”

“哦?難道是妾室?不太可能吧!”薛可一邊拍開太子不安分的手,一邊好奇問道。

“當然也不是妾室,這種場合如果妾室出現,怕是監察御史參布政使的本子早就成堆了。”

薛可點點頭,那倒是。朝廷法度嚴明,妻妾界限清晰。

“秦氏是他的平妻。”

“那他的原配正室呢?這秦氏又是什麼來歷?”

“這位大人的原配已經出府了,雖未離斷,卻是自己在一處庵中修行,不再過問府中俗事。而秦氏麼?”太子笑了笑:“是咱們皇后娘娘之前的女官。”

“哦!”薛可點點頭,難怪說山西是皇后娘娘的錢袋子,居然還有這層關係。

阿六端著瓜果進來,一眼正看見太子抱著薛可,目不斜視的放下水果便出了房間,還細心的帶上門。

薛可嗔道:“你臊不臊?”

太子握著她的手捏了一塊西瓜,喂到她嘴邊,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她唇邊的西瓜汁,含混道:“要臊也是阿六臊!今天幾位大人還對我說娘娘天姿國色,玉貌仙容呢!”

太子模仿著他們的語調,逗得薛可靠在他懷裡笑的一顫一顫的。

太子趁機又吻上去,滿嘴的西瓜的香甜,半晌才分開,太子滿足的舔舔唇:“孤和天姿國色的娘娘親熱下,有什麼好臊的?”

“對了,這次過來,他們就沒想送上幾個年輕貌美的姑娘麼?”

“當然有!我說如果相貌不及娘娘的,就不必過來了。然後就沒了。”太子一副求誇獎的神情。

薛可滿意的點點頭:“嗯!娘娘賞你一塊西瓜,張嘴吧!”薛可笑著拈了一塊西瓜遞過來。

太子搖頭道:“孤不要西瓜,娘娘賞點別的吧!”兩個人便鬧起來。

一陣荒唐之後,薛可伏在塌上,又想起剛剛的問題:“對了,那個王夫人什麼來頭?”

太子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摩挲著薛可背部的肌膚,聽她發問,頭疼道:“糖糖,你不覺得這時候問這個有點煞風景麼?”

薛可笑著一口咬上他的肩:“大膽的奴才!剛剛領了賞,就嫌我煞風景了?”

太子被她咬的又癢又疼,卻不敢後退,忙哄道:“哪有?這不是怕娘娘咯著牙麼!”

薛可哼了一聲,鬆開口,只見他肩上一個紅紅的牙印。薛可滿意的摸了摸:“喜歡麼?”

太子無奈的點點頭:“喜歡。”

薛可趴在他身上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從上往下看著太子,果然看的久了,越來越順眼。

薛可用手慢慢描摹著他的眉眼、唇角。太子看著她眼神,不知覺地陷入其中。

突然薛可擰了一下他,太子下意識地輕聲叫了一聲,神情委屈地問:“又怎麼了,娘娘?”

“我在等你說那位王夫人呢!”

太子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太能理解薛可怎麼就可以瞬間從這種你儂我儂的濃情蜜意中談到這些事,而他只要薛可用那種眼神看看他,他的心裡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認命的嘆口氣,太子收了收心:“王夫人是皇后孃家的族妹,嗯,某種程度上,也是我的遠房表姐。”

難怪她品級不高,眾人也眾星捧月似的,原來有這層關係。

“這麼說來,山西官場大多都是皇后的勢力?”

“也不完全是吧,但一方的主政官是,難免上行下效,都傾向那邊。”

薛可看著太子成竹在胸的神情,知道他必然也有安插自己的人。

“那很快就到太原府了,你準備從哪裡查?”

太子聽到這麼大的問題,不由頭疼地哀嘆一聲:“娘娘,天色很晚了,明兒再稟報行不行?”

薛可撇撇嘴,想想明日還要趕路:“行吧,睡吧!”

“不要!剛剛的恩賞還沒領完呢!”太子一個翻身。

“哪來這麼貪心的奴才,你給我出去!”

“娘娘容稟,我出不去!”

院子裡夏蟲爭鳴,混著房間裡低低的打鬧聲和嬉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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