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今日張燈結綵,一早管家就吩咐將門楣擦拭一新。前兩日便有訊息傳來,說太子今日便能回宮。而剛剛來人說是殿下的車馬已經到城外了,等太子進宮復了命就能回來了。

薛可看著東宮諸人的喜氣洋洋,心下有點複雜,臨走前和太子的糾葛還記憶猶新,乾脆不去想,帶著阿六去了玲瓏閣。

玲瓏閣今日送來的信報疊在她的案頭,她一封封的拆來看。信報系統就是這樣,每天接觸大量繁雜的資訊,看似毫無頭緒、毫無關聯、毫無用處,但不到緊要關頭,誰也不知道一封信報真正能發揮多大的作用。翻了一陣,薛可也覺得有點累,揉著眉頭開啟下一封,突然手劇烈的顫抖起來。

阿六聽到裡屋一陣痛苦的叫聲,按規定她不能進入裡屋,只在門口焦急問道:“姑娘,怎麼了?”

只見薛可踉踉蹌蹌的跑出來,一把抓住阿六的肩頭,整個人便要癱在地上,雙肩不停抖動。

“姑娘,怎麼了?怎麼了?”阿六一把抱住抖如篩糠的薛可。

薛可哆嗦了半天,終於咬著牙說:“阿六,阿六,任遙,任遙死了。”

阿六雖然不知道任遙對薛可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人,可是她知道見了任遙的薛可是她見到最開心的薛可,當下扶住薛可:“姑娘,鎮定!到底怎麼回事?誰殺了任幫主?”

薛可搖搖頭,淚珠滾落下來:“誰殺的?誰殺的?除了他還能是誰?是我害了任遙!”

阿六瞬間便明白了:“是秦王麼?可是任幫主功夫那麼好!又是秦王的臂膀!”

薛可冷笑一聲:“正是因為臂膀才更要下狠手!除了他還能是誰!”

薛可稍稍冷靜下,不由想起之前的懷疑,秦王對任遙說過,終有一日會將自己帶到任遙面前,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對任遙說過自己的下落,無非是怕任遙投向東宮;而上一世,她就在秦王府,也從來沒有聽秦王說過任遙的任何訊息。

暗幫的勢力對秦王來說太過重要,他既不能捨棄,更不能允許任遙可能有二心。而且,正如阿六所說,任遙的功夫那麼好,除了他信任的人,誰能奪下任遙的匕首並殺了他?

看著薛可眼中的絕望和恨意越來越濃,阿六不由心驚,用力扶起薛可:“姑娘,先回抱朴院吧。”

薛可靠在阿六身上,慢慢站起來。

遠處傳來腳步聲,太子的聲音帶著一絲威嚴和不快:“姑娘天天都來玲瓏閣麼?她身子不好,你們不知道勸勸?”

一旁的路管家強撐著打哈哈道:“姑娘還是心繫殿下,想為殿下分憂啊!”心裡卻叫苦:“那位姑奶奶,誰勸的住呢?”

太子不作聲,腳步越來越近。薛可此時心亂如麻,更不想此時面對太子,便拉住阿六,搖了搖頭。阿六心領神會,順手將薛可扶到一旁的屏風裡。

太子的腳步去了薛可慣常的屋子,空氣中還瀰漫中薛可常燻的香味,眼見桌上的半杯殘茶還有一絲溫度,桌上的筆墨也尚未收拾,人卻不見蹤影。

抬腳出門,便聽得屏風裡的呼吸聲,透著光,看到影影綽綽,心下明了薛可不願意見他,只當還是臨行前的事,心中一陣失落。

他賑災期間但有閒暇便想著她,回宮覆命後也是衣服未換就過來,不想她卻有意迴避,一下子心灰意冷,身子像是浸入冰水之中。

他一向自詡沉穩,此時卻只想衝進屏風問問她究竟何意,到底忍了又忍,轉身離去。一旁的興兒在心中嘆了口氣。

薛可聽得腳步聲遠了,方舒了口氣。阿六心裡卻明白,這點伎倆根本瞞不過太子,當下卻顧不上說話,扶著薛可回了抱朴院。

太子自從將阿六給了薛可後就說到做到,不再向阿六打聽薛可的事情。因而今夜來肅正堂回話的是影五。影五低著頭,在夜色中像一個隱形人。

太子拇指和食指無意識的摩挲著,機械性的重複了一遍:“你說姑娘去了兩次紅蕭樓?”

影五硬著頭皮應了聲是。

“找一個叫墨塵的頭牌公子?”

“是。”

“找他幹什麼?”

“屬下不知,屬下等在院子裡。”

“屋裡只有阿六?”

影五應了一聲,心裡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太子,有時候阿六也在門口,屋子裡只有姑娘和那個頭牌公子,想了想,還是不說了。

太子深深吸了口氣:“很好,姑娘去探查事情,你們守衛的很好。你退下吧。”

影五心裡常呼一口氣,一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一旁的興兒羨慕的看著影五消失的影子,一旁輕輕的退到柱子一旁,希望能隱身起來。好在太子並沒有往這個方向看,太子回到書案前,翻了幾頁公文,終於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摺子扔到地上,喝了一聲:“這都是什麼狗屁摺子!戶部都是吃屎的麼!”

興兒不敢言語,悄聲的走上前撿起摺子,勸道:“爺!今兒晚了,您先休息安寢吧,明兒再好好問問,其中說不定有隱情。”

太子冷笑了兩聲:“孤是不是太慣著她了?”

興兒不敢接話,道:“爺,這些人都是您的臣子,對您都是忠心耿耿,便是有些事情做的不合常理,想必是有些緣由的,您問清楚再發火也不遲,別傷了身子。”

太子瞅了一眼興兒,哼了一聲。

太子這一夜沒有睡好。同樣沒有睡好的還有抱朴院的薛可,眼睛一閉便是任遙的點點滴滴。

那個長安城中最恣意、最瀟灑的如風少年,居然就這樣拋下他最愛的女人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走了,薛可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當中。

對她而言,經歷了重生,任遙像是前世的人。可是如果沒有她的重生,任遙也許和仙姑能夠快樂的生活一輩子。到東宮已經三個年頭,可是刷洗薛家的仇辱尚遙遙無期,前世的痛楚尚未消除,楊四娘竟隱隱又掌管了秦王府的內務,唯一改變的就是自己苟活了下來。

可是,她在東宮裡隱姓埋名的活下來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次如果不是任遙,她的存在本身就會給太子帶來莫大的威脅,而任遙又是因為被卷進去而丟了性命。

薛可越想越迷茫,心思搖盪,一會傷心一會失落。

阿六見天已大亮,薛可房間仍無動靜,輕輕走進去,只聽得薛可呼吸沉重。掀開簾子便看見薛可滿臉通紅,不由伸手探了探,觸手一片滾燙。

阿六一聲驚呼,連忙出去喚人。太醫仍是上次給薛可診脈的那位,看了看太子,心裡不由腹誹了兩句,這殿下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這臨行前把姑娘折騰病了,這剛回來又故技重施!

太醫診脈後倒是面色凝重了點:“姑娘這時神思不屬,心力有衰,臣下去開副藥,喝了便能醒來。只是,姑娘以後還是少思少悲才是,姑娘年輕,這樣長久下去不是長壽之徵。”

太子面色陰沉,沒有說話。阿六引著太醫去偏廳開藥。太子看著昏睡的薛可,眼睛緊閉,卻有淚珠斷斷續續從眼角溢位來。喉間溢位一些模糊的聲音,太子低頭去聽,只聽得她反反覆覆地說著“對不起”“阿闕,你怎麼可以?”

太子臉色更加難看。一旁的侍女看見他神色都不敢上前。阿六親自看著藥熬好,端了過來。太子眼見她喂了兩勺藥薛可卻咽不下去,藥湯從嘴角流出,心裡更是煩躁,一把拿過藥碗,喝道:“你下去。”

他含過一口藥,帶著點怒氣和小心翼翼,噙住薛可的唇,她的唇緊閉著,因為發熱溫度有點高,他不依不饒的含著,終於薛可微微張了張嘴,太子把藥慢慢渡進去,順著舌頭引到她喉中,又堵住她的唇,不讓她吐出來,二人唇舌交纏了許久,太子才將半碗藥喂進去,藥的苦味在二人嘴裡慢慢散開。

藥已經喝完,薛可卻無意識的張開嘴,太子正將藥碗放到桌上,轉身卻看見薛可被吻得紅腫的唇微微張著,喉間輕輕溢位一絲呻吟,病中的嬌弱和無意識的慾望結合成一種其妙的氣氛,太子之前的一腔怒氣突然間就變成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他再度吻上去,手也下意識伸到被子中。薛可的身體正發燙,突然接觸到一股涼意,不由舒服的呻吟出聲,身子也主動貼向他的掌心。

太子正情熱,門口傳來張嬤嬤的咳嗽聲:“太子爺,您出來歇歇吧,房間病氣重,您注意身子。”

太子冷不丁的被打斷,輕輕放下尚在昏睡中的薛可,不由一陣臉紅。暗自責罵自己簡直是禽獸,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服,走出房間,板著臉吩咐下人好好照顧姑娘後,不敢看張嬤嬤,帶著興兒走了。

果然服完藥後不到一個時辰,薛可便慢慢醒了。她在夢中看到任遙慢慢離去只覺得撕心裂肺,跟著任遙飄散的影子一路狂奔卻仍然抓不住分毫,直到一隻手抓住了她,把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她才慢慢緩和下來。

阿六輕聲說道:“殿下剛剛來過了,昨晚阿五向殿下彙報了紅蕭樓的事情。”

薛可點點頭:“這事關係殿下,應該和殿下說清楚,你去看看殿下在忙什麼,過會我去稟報。”

“姑娘還是先養好身子!我看殿下也沒有太生氣!”阿六想了想,為了避免尷尬,還是把剛剛房門前聽到的動靜給隱了,想著姑娘應該自己能感覺到吧。

薛可掙扎著起來:“我沒事,熱退了就好了。”薛可心裡另有想法,她想著此事說清楚後去見任遙最後一面,雖然難以面對,但是仙姑此刻應該是最需要安慰的。

出了一聲汗,薛可換了一套衣服,站起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無力。走了兩步便是一身虛汗,陽光一照射,便覺得頭暈眼花。

阿六不由擔心道:“姑娘,這不行,這萬萬出不了門的。”

“病成這樣,還出門幹嘛?”院門口傳來太子的聲音,他大步走過來接過阿六,扶住薛可。

“殿下怎麼過來了?今日不上朝麼?”

太子有點慶幸她不知道剛剛的事情,道:“我昨日回朝,父皇準我休息兩日。剛聽說你醒了要找我,什麼事情這麼著急,自己的身子都不顧?”

秋日的陽光透過樹影照在院子裡,阿六拿過軟墊鋪在椅上,薛可被太子扶著坐到椅上,看著樹葉間光影,輕輕嘆道:“今天的陽光真好!”

一旁的內侍又搬過一張椅子,太子坐在她旁邊,握住她的手,輕輕安慰道:“我陪你曬曬太陽,有什麼事情你慢慢說,什麼事情值得這麼傷心勞神?”

薛可勉強笑了笑:“是紅蕭樓的事情,殿下如此寬宏,真讓我慚愧。”

太子有點心虛,想到薛可肯主動解釋此事,心裡把之前的猜疑都丟到雲霄之外,道:“你做事必有緣由,我當然相信你。”

一旁的興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薛可將自己如何收到墨塵的訊息、去紅蕭樓找墨塵求證、被張小侯爺遇見、去找任遙以及任遙被刺的事情刪繁就簡的講了一遍。她本就氣虛,講到任遙死的時候不由停了片刻,喘了喘氣。

“任遙?”

“任遙是我的舊交。”薛可看著遠處:“殿下還有印象麼?”

太子點點頭,他怎麼會沒印象,在仙姑出來前,他連殺了任遙的心思都動過。沒想到的是,薛可和任遙倒真是一點兒女私情都沒有,以至於最後仙姑在擺脫身份時,他也暗裡幫了不少忙。當然這些,無論是薛可還是任遙都毫不知情。也正是心底那一絲絲的作怪心理,對於任遙的點點滴滴,他雖沒有刻意隱瞞,卻也沒有向薛可主動提起過。

任遙對於薛可而言是兄長般的存在,太子這才明白薛可的傷心。

“任遙是誰殺的?有眉目了麼?”

薛可搖了搖頭,暗自神傷:“不管如何,總是因為我才卷進來的。”

“你懷疑是秦王下手的?”

薛可冷笑了聲:“他的嫌疑不是最大的麼?換作是你,知道自己的情報線掌握在一個可能叛變的人手中,你會怎麼辦?”

太子搖搖頭:“我應該不會殺任遙。”

薛可自嘲的笑了笑:“你不會不代表秦王不會,除了他我想不出誰會在這個時候殺任遙。”

太子心頭倒是有不少疑問,但是看見薛可懷疑秦王,他也懶得替秦王辯解,順著她說道:“就算是,你也不用自責,又不是你責任。”

薛可搖了搖頭,頓了頓道:“明天我想去任遙那拜祭下。”

太子擔心的看著她:“總要停幾天再下葬的,你把身子養好了我陪你去。”

“我想去看看嫂嫂,我和她相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你不要陪我去,免得惹事端。”

“那過兩天,等大夫說你能出門了。你這個樣子,不行。”

薛可知道急也沒用,也知道倔不過太子,阿六在一旁拿了件披風過來:“姑娘,這陽光雖好,還是有點風,您再披上點。”

太子接過披風,給薛可披上,薛可順從的任他整著衣領。秋風拂過,太子只覺得心裡無比滿足,看到薛可耳邊一縷髮絲吹下來,順手將頭髮捋到耳後,手在她頭髮上停留片刻。

薛可抬眼輕輕看著太子,太子突然看見薛可的前額上有一絲刺眼,竟是一根發白的髮絲,心裡不由一酸。他知道薛可的心思,也知道她為此殫精竭慮,但直到此刻才知道她內心是如何煎熬,輕聲道:“糖糖,有我。”

“如果沒有殿下,我此刻怕是無立足之地。”薛可微微一笑,前世的自己此時在幹嘛呢?在秦王府做一個沒有名分的妾室,靠著一絲寵愛忍受著正室的打壓。

太子看著薛可,他從十多歲就打定主意要娶的女子,曾經向她父親發誓要對她好一輩子的女子,如今卻讓她無名無分的呆在東宮憂思難安,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居然有了白髮。

阿六端過兩杯茶水過來,薛可接過,是蓮子紅棗杏仁茶,薛可輕輕啜上一口,卻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怎麼?燙著了?”

太子剛問完,便看見薛可微腫的唇上溢位一點血絲,頓然明白是剛剛吻得有點忘情,想到自己剛剛還對著病中的她胡思亂想,心下有點慌亂:“不要緊吧?”

“沒事,想是發熱後嘴唇有點幹。”

“阿六,去涼一涼再給姑娘,你去吩咐廚房,姑娘中午的飯食弄點清淡可口的。”阿六瞥了眼太子,領命下去。

太子蹲下身子,握住薛可的手:“糖糖,是我不好。”

薛可不明就以,雙手覆上太子的手,輕道:“殿下說哪裡話?我進東宮不久就讓我管理內務,之後又允我聽政議事,許我入玲瓏閣,殿下不在京城時我亂闖紅蕭樓,給東宮帶來麻煩,殿下都沒有絲毫責怪,如此看重信任,我心中感激萬分。”薛可看向遠處,笑了笑:“倘若殿下只是一己之私,何不錦衣玉食將我困在這抱朴院,讓我除了仰仗殿下的寵愛便無從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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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心中一震,感覺像是內心最卑鄙的想法被洞穿,又像是最醜陋的罪惡被救贖,他不敢看薛可的眼睛,只是反手捧住薛可的雙手,輕輕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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