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秦王回到王府,長順在裡間伺候他換了件家常衣服,王妃上前見了禮,柔聲笑道:“王爺今天回來的倒早。”

楊六娘一向溫柔知禮,秦王對她也敬重有加,輕輕點頭道:“府裡有什麼事麼?”

“今天宮裡來人,母后將四娘召進宮去了。”

“哦?有什麼事麼?”

“妾身也擔心來著,傳旨的太監只說是母后想找個人說說話,又體貼妾身府中事多,只讓四娘進去坐坐。說起來,妾身也慚愧。”

秦王聽說無事,不在意的唔了一聲,隨手翻起一本摺子,道:“我一個人坐會,你先去忙吧。”

王妃應了聲,又轉身到裡間,往香爐裡添了片香,道:“王爺,如今已是秋日,我再加片芸香吧,王爺面有沉鬱之色,秋日忌燥,這香聞起來倒是令人疏闊些。”

秦王點點頭:“有勞王妃了。”

“伺候王爺是妾身本分,王爺言重了。”王妃說完便行禮退下了。

香爐裡慢慢飄起一縷若有若無的煙,秦王思緒也慢慢飄遠。

坤寧宮中,容若姑姑正在替皇后推拿著頸部,近日來皇后漸覺得頸部痠疼,嚴重時頭暈眼花,不能視物。容若便從醫女那學了推拿之術,無事時便幫皇后活動一下經絡。

皇后眯著眼:“阿容啊,本宮也是年紀大了,這到了下午便覺得精神有些不濟。”

“娘娘風華正盛呢,這一天事情太多,娘娘若是累了,便閉眼眯一會。”

皇后輕輕嗯了一聲,半晌又幽幽嘆了口氣:“只怕眯著了,又錯了晚上的困頭。阿容,你幫本宮鬆鬆頭吧,內務府進的這頂珠冠也繁複了些。”

容若心疼的替皇后卸下頭上的珠冠,那珠冠是純金打造,滿鑲著各色寶石,又墜著多顆珠子,雖然光彩耀人,卻也有些分量。

“娘娘一會見秦王側妃,不如換身家常衣服吧。”

皇后擺擺手:“不了,小輩面前更要注意儀容。一國之母,六宮之主,說起來多少人豔羨,阿容,說起來又有多少意趣呢?”

容若聽了也心酸,仍然強打起笑容,寬慰道:“娘娘今日怎麼做此悲傷之語?娘娘風華正茂,王爺又聰慧過人,娘娘的福氣大著呢!”

皇后嘆了口氣:“六娘那孩子,也是本宮精挑細選給闕兒的,原指望她孃家能助闕兒一臂之力,倒沒想到楊首輔把自己搭了進去。且不說闕兒在此事上的委屈,單說這秦王妃,孃家竟是犯了事的人家,阿容,你說說,闕兒命裡的姻緣線是怎麼回事,之前喜歡的薛家那丫頭,薛家也是,哎。”

容若拿美人捶輕輕捶打著皇后的肩,半晌道:“秦王妃倒是恭謹賢惠。”

“恭謹賢惠有什麼用?再說,孃家沒有助力,哪裡談得上賢惠?”

“是,娘娘說的是。”容若順著皇后說,不再辯駁。

皇后卻像是被撩起了話頭,繼續道:“京城中誰不是一雙富貴眼?楊家倒臺後,王妃藉著中秋舉辦賞桂宴,你看看,來了幾戶人家的女眷?長公主府、一品侯府、常山郡王府家的夫人都沒去,便是願意賣秦王府面子的,見到王妃,提到楊家豈不尷尬?這原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阿容,我知道你可憐六娘那孩子,那是個不錯的孩子,只是時也命也。”

容若肅聲道:“娘娘說的是。阿容也是糊塗了。”

“你不是糊塗了,你是心軟了。”皇后看看自己保養得宜的雙手:“別說你,本宮這兩年心境都變了,對了,中秋宴上你看到七王爺的兒子沒有,真是粉雕玉琢啊,皇上也是愛的不灑手,齊妃更是笑的眉不見眼。”

容若見皇后好容易有點興致,連忙笑道:“可不是,七王本就容貌出眾,莊氏也明豔,兩人的孩子真像那送子觀音像中的娃娃,娘娘,不說其他,咱們王爺以後的孩子肯定也漂亮極了。”

皇后輕輕蹙了蹙眉,神思間倒有往日的幾分哀愁和動人:“闕兒倒是不著急,膝下還沒個一兒半女的。”

容若笑道:“娘娘還這般貌美迷人,倒是想著做皇祖母了!”

皇后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主僕二人正說笑間,便有內監報秦王側妃在宮外候見。皇后點點頭,容若為她整理了下裙襬。

楊四娘也有一年多未進坤寧宮,得知皇后娘娘特意召見,她也特意裝扮了一番,她這一年倒是長開了,又細細的描眉塗唇一番,穿著一身水紅的衫子,襯著細細的楊柳腰,倒是頗為風流別緻。

皇后見到她也小小吃了一驚,原先她是挑選四娘作為秦王正妃的,看著也覺得端正齊整,倒是沒想到四娘做了一年側妃後,樣貌裝扮也像著妾室的方向發展,她當皇后已久,對後宮這類女人見得太多,心底便有些不喜,只是面上不顯,笑道:“四娘來了。”

楊四娘嫋嫋婷婷的跪下去行禮:“四娘請母後安。”

皇后與她閒聊了幾句,問了幾句秦王近況,話題一轉:“你在王府過的如何?六娘對你可還好?”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四娘怔住,她對六娘自然是頗多怨恨。在家是姐妹,她原比六娘大上兩歲,她爹爹又是家中嫡長子,她孃親也比六娘母家更顯貴,便是論受寵程度,她也明顯是家族中更引人注目的那個。

偏偏命運造化,六娘是妻,她是妾,尊卑有別。她先入府,佔得先機,管著內院的事,六娘入府後,對外應酬自然是王妃的職責,她責無旁貸,管家等事務也未完全攬去,留了一部分給她。平日裡待她也不苛刻,但有些事情上也給她不軟不硬的幾顆釘子。她也算不上得寵,可是自從她聽說秦王因為六娘年紀小而一直沒有和她圓房之後,心裡又莫名生出一種期待。

此時皇后明晃晃的挑出問題,她也不知道用意,只能含含糊糊回答:“多謝母後記掛。妾身在王府一切尚好,王爺對妾身也頗為關懷。王妃,王妃對妾身也還好。”

“哦!那就好!你們本就是姊妹,六娘雖然是王妃,可在孃家時她可是你妹妹,哎,本來哀家看中的王妃是你,也是造化弄人啊!”

皇后這話一出,楊四娘的心砰砰跳的厲害,她不明白皇后的用意,只好小心翼翼的試探:“是兒臣辜負了母后的期望,也是兒臣命裡沒有這個福分。”

“福分一事嘛,也不能單單看命。”皇后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楊四娘一抬頭,便看見皇后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

楊四娘感覺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由跪了下去:“兒臣駑鈍,請母後指點。”

“有些事情,還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好了,我也累了,四娘,你先退下吧。”楊四娘想在說什麼,皇后已經起身,扶著容若的手進去了,楊四娘半天才從地上慢慢起來。

楊四娘出了宮門,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一直在輕微的顫抖,回到王府,她鎮定了一番,先去給王妃見了禮,楊六娘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不由問道:“妹妹今日怎麼有些心神不寧?”

楊四娘凝了凝神,笑道:“我許久不進宮,倒是有些生疏惶恐,讓姐姐笑話了。”

“你我姐妹,何必見外?王爺今日還叮囑,讓妹妹回府後去回個話。”

楊四娘心中一喜,道:“我收拾收拾便過去,娘娘也有話帶給王爺。”

楊四娘回屋裡補了補脂粉,將唇脂抿的更豔了幾分,又將鬢邊的一根玉釵換成步搖,又換了件輕薄的披帛,正準備出門時,她自幼的嬤嬤趕了過來。

嬤嬤一來便喝退其他丫鬟,楊四娘又照了照鏡子:“嬤嬤有事回頭再說吧,眼下我正要去王爺那邊。”

“大小姐!”嬤嬤一直未改她在閨中的稱呼,急道:“剛剛三少爺那邊遞過來一個訊息,大小姐還記得東宮的唐姑娘麼?”

楊四娘頓了頓,坐了下來,冷笑道:“我怎麼會忘了她?我這個側妃不就是拜她所賜麼?三哥說什麼了?”

“三少爺今天跟著王爺出門,見到這位唐姑娘了。”嬤嬤又湊過頭,在楊四娘耳邊低語了幾句。

楊四娘不由怔住了。

秦王爺對東宮的唐姑娘有意?她突然有點明白當初唐姑娘對她莫名其妙的敵意,只是那人是東宮的姬妾,王爺如何會認識?

事後她也多方探聽過,也沒打聽出哪個唐家出了這麼一位姑娘,最後聽說不過是一名七品武官的女兒,怎麼會太子、秦王都如此上心呢?怎麼會太子、秦王又喜歡上同一個人呢?之前京城傳的沸沸揚揚的薛家姑娘,據說就是太子曾在聖上面前求過,秦王也在皇后面前吵過。

像是有什麼線索閃過楊四娘的腦子,但她又抓不住。看向鏡中的如花美眷,楊四娘決定回頭再找三郎仔細問問。

已是傍晚時分,內屋中尚未點燈,顯得有點昏暗。秦王在書案前一隻手襯著頭,卻是迷迷糊糊閉著眼睛。

楊四娘看著他的側顏,睡著後沒有慣常的溫和中帶著疏離,只是單純的俊美,再往下看他的寬肩窄腰,突然有點唇幹舌燥。

她踮著腳悄聲走過去,手指輕輕劃過他掉下的一縷髮絲。秦王今日思緒頗亂,夢中也是之前和薛可的種種,聞到一絲香味,恍惚間他一把抓住薛可的手,只覺得這個夢似幻似真。

“阿可!”他輕輕呢喃了一句。楊四娘並未聽清,只是從未聽過秦王如此深情,下意識的將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輕輕摩挲。

秦王神色有些微痛苦,輕輕喚道:“不要離開我。”又將她的手貼到自己臉邊。

秦王正在半痴半夢之間,突然聽到女子含羞帶怯的婉轉的叫了一聲“王爺”,他一怔,心中嘆了一口氣,睜開眼,片刻才認出楊四娘。

他神色慢慢恢復清明,溫聲道:“你怎麼在這?長順呢?”

楊四娘見他突然醒來,一張粉臉俏的通紅,低聲道:“長順在外面,妾身回宮後,王妃讓我過來給王爺回話,妾身便進來了,擾了王爺,還請見諒。”

秦王想到她今日進宮,便問道:“母后召你進宮有何事情?”

“就是問了問王爺近況,教導妾身要好生伺候王爺。”

秦王嗯了一聲,擺手道:“沒什麼事你先下去吧。”

“王爺,母後今天還問,問王爺是否和王妃圓房?”

秦王皺了皺眉:“母後怎麼問起這個,你怎麼回答的?”

“妾身聽內事房的人說,王爺體貼王妃年紀小,尚未圓房,妾身也不知真假,但母後詢問不敢不答,也不敢妄言,就這麼說的。”

秦王看了一眼妝扮豔麗的四娘,點頭道:“哦!你倒是有心,母后說什麼了?”

“母後教導妾身不懂事,說王妃雖然年紀小,妾身年紀卻不小了,怎麼還不懂得侍奉主君。”

秦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這麼說來,是本王的不是,倒連累愛妃了。”

楊四娘嫵媚一笑,身子卻軟軟的跪了下去,道:“王爺這樣的話倒是讓妾身惶恐的緊。只是王爺正是熱血年紀,妾身就是心疼王爺,何必苦了自己?不知道王爺心尖尖上的人,可會也為王爺守身如玉麼?”

這句話卻是一下戳進秦王心窩裡,腦中又浮現太子和薛可打情罵俏的畫面,不由一股熱血衝上頭。

楊四娘見他神情,便知今日三郎的訊息不假,心裡一股酸意油然而生,面上卻帶上一份悽楚,往秦王身邊膝行了兩步:“王爺如此深情,妾身心裡卻為王爺抱不平,妾身自知蒲柳之姿,不堪侍奉,只求能寬慰王爺萬一,則心願足矣。”

秦王剛在心神不定中,此刻完全清醒過來,便恢復了往日的神情,道:“愛妃從哪裡聽來這些無稽之談,不要以訛傳訛。”

秦王正欲站起身,楊四娘卻突然膝行一步,抱住了他,整個人貼了過去,秦王不由頭皮一麻,沉聲道:“放開!”

楊四娘卻沒有搭理他,貼的更緊了些。

秦王在楊四娘進來之前正是情思縈繞,此時被楊四娘一刺激,居然有了反應,不由惱怒,大聲道:“長順,人呢?”

房間外傳來長順的應答聲“爺,奴才來了!”楊四娘心裡一怔,不由退了一步,又羞又恨,滿臉通紅。

長順一進屋便覺得屋裡氣氛不對,王爺一臉寒色,斥道:“你是怎麼當差的?側妃過來也不稟報?”

長順有苦說不出,只能跪下請罪。

秦王怒氣稍稍平一些,道:“好了,側妃今日進宮也累了,你送側妃回內院吧。”

楊四娘一臉頹然,慢慢起身、行禮,看著一旁的長順,想說什麼,終於還是忍了。

楊四娘回到自己院中,嬤嬤看著她臉色不好,著急的問:“姑娘怎麼了?見到王爺了麼?”

楊四娘不由抓住嬤嬤胳膊,眼淚便掉下來:“嬤嬤!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遇上這麼一個冷心冷情的人!”

嬤嬤連忙喝退左右,心疼的摟住她:“姑娘!姑娘別難過!男人都是這個德行,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姑娘的好!”又哄又勸了半天,楊四娘才慢慢平靜下來。

看著鏡中的自己,楊四娘冷靜道:“嬤嬤,你去問問,三哥回去沒有,我要和三哥見一面。”

嬤嬤點點頭,叫來小丫頭打水,又親自替楊四娘淨面、勻臉,又點上胭脂,果然眼睛紅腫,一張臉更有份我見猶憐的風情。

看著楊四娘躺在塌床上,嬤嬤又仔細吩咐了小丫頭,這才出去安排。

入夜時分,嬤嬤在前打著燈籠帶路,後面一個身影穿著一襲斗篷,遮住了臉面,二人穿過了花廳的側門,守門的婆子接過嬤嬤的賞錢,眉眼帶笑道:“媽媽,您老放心過去吧,我就在這守著,但您也聽著點更聲,總不好太晚的。”

嬤嬤點點頭,扶著身後那人,悄聲透過。兩旁花木森森,再過一道廊,便是前院廂房。王府中有些屬官偶有急事錯過時間點,趕上宵禁便宿在此處。

楊三郎頭疼的看著面前的時公子,過會四娘要過來,偏偏這位時公子今日不知為何,只是在這盤桓,二人已經無話可聊,他卻沒有離開之意。

楊三郎終於忍不住開口:“時公子今日不回府麼?您這樣,郡主大人不會擔心麼?”

“母親今日去長寧侯府,想必要晚點回來,今日左右無事,也省得回去受大哥教訓。”

楊三郎知道郡主府一向家教管束甚嚴,世子也頗有長兄風範,直把這位郡主府小公子性子都拘束的甚是沉悶。

楊三郎想說什麼,門口已經傳來了腳步聲。嬤嬤輕聲問道:“少爺在麼?”

楊三郎只好開啟房門,只見嬤嬤身後的四娘走進來,她進屋解開斗篷,轉身遞給嬤嬤時才發現屋內還有一人,不由一怔。

時公子卻比她更為吃驚!

郡主為人沉穩,管理子女又甚嚴,膝下子女無論嫡庶都不許出入聲色場所,時公子雖非郡主親生,卻家教嚴謹,他的親事正在議談之中。而他竟是未見過如此美貌女子!不由吶吶說不出話來。

觸電般放開手,吶吶地說不出話。楊三郎有點看不下去,帶他離開了房間。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