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巖,已是入夜。

黎明未至,只有明月懸浮,照耀佛土。

上空遮日的雲翳,透著絲絲詭譎。亂心魔氣,正悄悄滋擾聖潔之地。一步蓮華人影動也未動,但有聖風倏然輕吹,帶走悄然而來魔之瘴煙。

“你終於離開魔界,出現塵寰,來到吾的面前了。”

沉默魔者,披著一身黑衣,踏過雲梯,一步一步地登上如來之巔!一如這裡的禁制並不存在,一如這裡的禁制瞭然於心;一如襲滅天來對一步蓮華,或者一步蓮華對襲滅天來,雙生雙影,曾經不分彼此。

“久違了,一步蓮華。”

“久違了,吾之半身,襲滅天來。”

“你真正成聖了嗎?”

“你真正成魔了嗎?”

“聽起來,你想與吾敘舊。”

“也許,這將是一個契機。”

“佛,又有多少真實?”

“魔,又有多少假象?”

“那你又可知,如今親手送出去的機會,未來將會造成怎樣的變數?”

雲翳之上,血光滔天!魔者立於半空,俯瞰下方佛者,一字一句在言語中埋下致命的毒汁。

白色兜帽下,一步蓮華手持念珠,緩緩抬頭:

“變與不變,不在談吐的假象,而在心的真實。”

黑色兜帽之下,一雙眼無情而冷漠,襲滅天來唇角勾起:

“哈,那麼甘願如此犧牲的你,又為求何事呢?”

一步蓮華道:“你是我之過去,我是你之未來,心求何事,你何不捫心自問呢?”

襲滅天來表情不動:“現世身的過去,也是前世身的過去。承認吧,你捨棄惡念,卻舍不了人念,一步蓮華,你心波動了。何不仔細思考,其實,我也能是你的未來!”

“世事永珍盡在交錯的宿命,正確或是錯誤,天機尚未明朗。現在的吾,立足在苦海的中心點。現在的你,亦是立足心中之苦海。”

“也許我該為雙分之事來感謝你,讓吾脫離人身。但是混沌不清果然是吾厭佛之因。一步蓮華,除去你吾宿命之決,你可曾想過,這次亦是佛魔之戰之終結!”正是此時,襲滅天來看似已失去耐心,驟然出手:

“七邪荼黎滅天邪威!”

“七佛滅罪如來大悲!”

一步蓮華毫不猶豫起手相應,金色佛蓮堪堪托住自上天而來的黑紅業火,剎那天際聖魔雙分,一如半邊天堂半邊地獄!

“一步蓮華,你那屬於人之心已在動搖了,這便是你那混沌未明的佛,給予你的啟示嗎?”

“襲滅天來,今日急於求成的你,便能看見未來混濁人世中,集聚七邪惡欲的魔之世界嗎?”

業火,自襲滅天來周身而出,似集聚眾生惡念而來,化為滔天滅世之火海,要滅佛蓮與危難之中。

金色的蓮華似若脫胎自尚未升起的大日,沐浴黑紅業火而片塵不染,虛空之中,再不得見萬物,唯有聖佛邪魔與此同唱悲聲。

腳下的山峰發出不堪負荷之聲,早有準備的一步蓮華並不會感到意外。他早知自己的半身遁入魔界,該是練成了這般獨一無二的七邪之功。

“魔念邪念,生自眾生貪瀆自私之身心慾念;聖念,佛念,生自眾生逃避受刑之悲哀贖念,悲乎,哀乎,不過是自尋罪責!”

襲滅天來道:“一步蓮華,你心之罪,便在於這片驟然而生的血之火海啊!”

剎那山峰往下傳來喊殺之聲。

像是百般拖延腳步的東瀛浪者,天狐妖僧終於擊破了萬聖之門。這裡還是有些許僧眾留下,還有獨守山門的光明尊者,然而鮮血只在剎那便已浸入佛脈,鮮紅的色澤映紅了黑色的魔劍,隨著前路僧人不斷倒下的身軀,被供奉在佛前的長明燈火也終於被劍風擊潰,殘留的燭焰逐漸擴大,毫不留情地吞沒了木質的樓閣。

兩行鮮紅,隨著元功之渡入,慢慢再由一步蓮華緊閉的雙眼下流出:“不經苦難折磨,不經人性的徹底粹化,如何明白真理?靈魂從嬰兒長為人,就需要經過悲歡離合、苦哀畏懼,才能徹知佛理。今世為人之因,來日修行之果,相信眾生經此業火,一如為人悲歡離合。”

“哈!這就是你自以為是的犧牲,這就是你犧牲雙眼之目的?因為生出雙眼只看見他人傷自己,不見自己傷他人,因為失去雙眼,只見他人傷己,不見自己傷人。”襲滅天來一聲哂笑,“人的憎恨與自私,盡顯於此。一步蓮華,你早已入魔了。在你孤身一人守在此地的此時,在你剝離半身意圖去魔的彼時!佛者,執著是苦,一念千魔啊!”

一步蓮華失去的雙眼,究竟在誰的手中,襲滅天來心中已然有數。

甚至於,若果真一步蓮華此時完好無損,魔者反而要心生疑竇,認為這是有人暗施以佛滅魔之招。唯有失去了雙眼的一步蓮華,才隱隱有一種被人牽入歧路,受困未來,再無退路的感覺。同樣的,被拿走的蓮華雙眼,所造成的如來聖體之缺憾,不正是未來對付他襲滅天來的兇器嗎?

與此行最終目的相比較,魔者並不介意合作的人暗地裡這一點點小小心機。那人從未接觸過佛門功法,並不瞭解其中之變化,比起將要得到的東西,這一點點缺憾又算的了什麼。

襲滅天來內心早已有所計較,擺在明面上的缺憾,非但不會是致命危機,反而會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這一步極端,萬事小心。

像是感應到魔者內心的波瀾,一步蓮華口誦佛號:

“念彼觀音力,心清念自清。”佛者忽然道,“襲滅天來,吾要與你打一個賭。”

這便該是最後了。

襲滅天來撤去業火,一步一步向前而行,直到雙足踏上如來之巔,魔氣徹底染上蓮華之土。

“失去觀世雙目,讓你終於看清己身之不堪了嗎?是亡羊補牢,亦或是絕境求生?在此種情況下,吾倒是願意拭目以待。”

一步蓮華道:

“你是我的過去,我是你的過去。你是我對佛曾經懷有的質疑與迷惘,我是你對天理追求的超脫與釋然。聖與魔,是相反也相同的極端。是人,才能重新一步一步參悟真理。襲滅天來,你願意接納你之過去,賭一把你之未來,與吾並行,再為一步蓮華嗎?”

風吹過佛者兜帽下聖潔白髮,已有一瞬,與魔者蒼蒼黑髮而相交。

襲滅天來道:

“失去了雙眼,未曾見到在你眼前都是魔道迴圈。果真是傻的讓我為之流淚的可憐半身!我是你的過去,我是你的未來,也許我該感謝你,感謝你賜予吾這最終的成就。善入惡,惡化善,雙體合流!”

眼觀眾生渡,不分生死滅,生是死,死也是生。

一步蓮華赫然並未反抗,只因這本就是命運的一環。

襲滅天來並不知道,在那人到來之後,借用人道之聖氣,佛者眼中究竟看到了怎樣的未來。三教同氣連枝,本就有一定程度在天道上的關聯。魔,身陷執念,不得解脫,一心開解現在,又如何見得未來?

“原始由吾,復歸由吾,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蓮華!”

金色的蓮華終於融化在黑紅業火之中。

“魔,不需要瞭解佛之真諦,一步蓮華,你失算了!”徹底吞噬了一步蓮華之後,襲滅天來口中流出鮮血,這是魔體強行吸納佛體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如果沒有下一步,他會需要一段很長時間用來消化並鎮壓,也許在這個期間,就如一步蓮華所說,佛魔並行而瓦解,徹底迴歸“一步蓮華”之本相,又或者魔接受了佛之灌輸,如同北域那株自願解脫的黑蓮,從此不復“襲滅天來”。

但沒有如果,這本就是襲滅天來同意邪靈條件中的一環,一切皆在預料之內,該是進行下一步的時候了!

如來之巔,有異樣腳步。

襲滅天來強行穩住自身,再度睜眼,眼前所見正是手持魔劍創世,踏出步步血印而來的癲狂浪人,天狐妖僧!

妖僧一身是血,有翳流的血,有僧侶的血。驟雨生已經殺紅了眼,像是再度用面具掩蓋了百年光陰領悟的人間之道,突然回到了過去,沒有立場,沒有正邪,只有令人痛苦的手段,令人痛快的劍鋒。

這樣的身影,如何有人還能認出那是北域灑脫自在的荒郊野客?因為劍,仍屬於兇器。因為魔劍,本就是誕生自殘酷的利器。

一心念殺,一劍唯殺!

天狐妖僧就這樣向魔者走去,劍,在地上流曳出蜿蜒的血河,似乎,還在判斷魔者此時氣息之虛實。片刻之後,妖僧抬手再度按住臉上面具,口中吐出的音調盡是屬於妖僧之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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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情,無人生還。”

萬聖巖一夕覆滅,此時再無僧人能看到天外漸漸升起的日光。唯有舔舐起佛塔毫不留情的烈火越燒越旺,直到染紅了天闕。

這片黑暗的黎明之中,傳來了翅膀飛翔的聲音。

大山雀渾身發著抖,仍然堅持著懸停在這漫天惡意的血火黑暗之中,口吐邪靈冰冷的話語:

“這是吾最後一次與爾等交談,萬聖巖通往雲鼓雷峰暗藏的道路已經徹底斷裂了,要繞行,不如直接前往!”

雲鼓雷峰。

佛門不出世的最高執刑所在,是萬聖巖用以懲罰罪惡者之地那條路之終點,不久之前,斷裂於春秋一劍之下。

“……好事情。”

天狐妖僧仍然按著自己的面具,吐露的話語不含任何人間情緒,“妖僧之劍,又可以沐浴眾佛之血了……”

“哈……”

襲滅天來反手降下雲中混雜著魔氣的漆黑惡雨,以熄滅萬聖巖燃燒不休之火焰,“一如儒者所願,滅佛之路,將會由此而行!”

被邪靈送往魔者手中,通往雲鼓雷峰的地圖,是來自於執扇者杜芳霖的手中。

‘一步蓮華,你真正是失算了嗎?’

“千僧萬佛血亡災,滌罪誅刑應世開!”邪靈冷冰冰聲音忽然帶起笑意:“諸君,武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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