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碧瓦的房子雖沒有雕欄玉砌,卻別具一格。尤其建在這林間,更顯優雅不俗。

“我們進屋去看看,如何?這個房子是我的。”

周蘇墨甚是不可思議的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有一幢房子?”

“隨我進來,這裡面有你想要的一切答案。”說罷,衛有渙迫不及待的推開一扇門走了進去。

“天璣閣”,抬頭看了一眼門匾上的題字後,衛有渙領著周蘇墨走了進去,寬敞明亮的居室佈局極為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八仙桌和兩個圓凳。

二人各執一罈酒對坐於八仙桌前,衛有渙最先開口道:“這是我父母生前居住之地,天璣閣是我與妹妹出生的地方。”

聞聽此話,周蘇墨心中猛的一驚:“你真是在這兒出生的?我雖看不見,卻也能感覺出來這裡可比幽冥宮好上數倍不止。”

衛有渙輕笑了一聲道:“這是我父親的家,也是我和妹妹的家……因為我母親是幽冥宮的人,所以在父母離世後蘇焰麟便將我們接至身邊照顧。可這麼多年來,我最牽掛的還是這裡,幽冥宮再富麗堂皇也無法媲美此地。”

說話間,他重重的將酒壇子拋到了桌上,臉上還洋溢著別樣的笑容:“你很幸運的成為了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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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突然叫我墨墨?”周蘇墨有些疑惑不解的向他看去。

將酒塞丟到一旁後,衛有渙給了他一個十分合理的解釋:“朋友之間不都是這麼叫的嗎?你也可以叫我有渙。”

說罷,他很大方的將酒壇子推向了周蘇墨:“朋友,我請你喝酒。”

輕皺了下眉頭後,周蘇墨又將酒壇子推了回去:“我承認咱們是朋友了嗎?”

聞著酒香砸吧了兩下嘴後,衛有渙極具自信的說道:“你人都在這兒了,還嘴硬個什麼勁兒。”

輕輕點了個頭後,周蘇墨才將手中那壇酒放到了桌上:“你的主子是一門心思想著一統天下的蘇焰麟,我的理想卻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何況,龍鳳城滅族也與你們有關,咱們勉強算是夙敵……在旁人看來,立場不同的你我應該很難成為朋友才是。”

輕輕翻了個白眼後,衛有渙向他斜睨了一眼:“行了,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既然你知道咱們倆立場不同,就更該知道這一刻同聚有多麼難能可貴!與其廢話連篇,還不如抓緊時間來享受這兩壇美酒帶來的樂趣。”

替周蘇墨拿掉酒罈的酒塞後,衛有渙頗為得意的介紹起了這兩壇酒的來歷:“我面前那壇酒是埋藏了八年之久的嶺南靈溪博羅,你面前那壇酒喚作富平石凍春,是妹妹出生那年我外公親手釀造的……迄今已經整整二十年了。”

說完最後一句,衛有渙率先舉起面前那壇酒“咕咚、咕咚”的大口暢飲起來,酒水順著他的脖頸一直流到潔淨的衣服上,他卻絲毫不在意那些。

他別無所求,只渴望一場酩酊大醉。

今日之前,周蘇墨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魔宮之中竟然還有這樣的赤子心性。

“你還有一個妹妹?”

衛有渙猛的放下了酒壺,神色中多了一抹哀涼:“有是有,但她已經死了,死了快十年了。”

時過境遷,又因他主動提及,周蘇墨才問道:“這和沒有似乎也沒什麼區別?你偶爾還會因此傷心嗎?”

衛有渙搖搖頭道:“緬懷必然多過傷心,我不能因為死了妹妹就一蹶不振,我要好好活著,她在天上才能了無遺憾。”

衛有渙一口接一口的喝的無比盡興,滴酒未沾的周蘇墨就那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既不同飲也不勸阻,更沒有半句廢話,只是靜靜的陪伴在一旁。

“砰”的一聲,衛有渙再次將酒罈放到了桌上,直勾勾的向周蘇墨看去:“這麼珍貴的酒,墨墨為何不喝?難不成你懷疑我在酒中下毒?”

搖了個頭,周蘇墨向酒罈探去一眼,裡面足足少了三分之一的量:“你酒量不錯,挺能喝的。”

一口氣喝了這麼多酒,衛有渙的臉色卻與往常別無二致,那副神態自若、談吐自如的模樣,連“微醉”二字都和他沾不上一點兒邊。

看來魔宮中人不僅嗜殺,對酒的熱愛亦是不少。

衛有渙瞬間便被周蘇墨的舉動逗樂了:“光看有什麼勁,陪我一起喝呀!”

“我、我其實不會喝酒,從小到大喝酒從未超過三杯。”周蘇墨有些難為情的垂下了眼瞼。

莫說是朋友第一次他喝酒時慘遭拒絕,就連行拜師禮之際,也僅喝了一杯而已。要他像周蘇墨這樣抱著罈子飲酒,簡直就是在挑戰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衛有渙並沒有勉強他,只見他面色凝重,雙眼隨之緊閉,放在桌上的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處。

在周蘇墨充滿詫異的眼神中,他才咬著牙說道:“你們名門正派自是瞧不上我們的,可我們幽冥也並非生下來就是壞的。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人之初性本善。”

透過潔淨的窗戶,周蘇墨目視遠方,天空中的繁星一閃一閃,一隻孤雁自空中飛過留下一聲哀鳴,他才他的聲音極小,小到坐在對面的衛有渙都未曾聽見。

忽然間,周蘇墨心頭一陣悸動,以掌力自酒罈中吸了一些酒水至手心,隨即便在八仙桌上寫下了“明天”二字。

很久之前,他一直都以為這個名字代表的是“未來”之意,因為明天永遠都會讓人充滿期待。

酒漬幹的很快,明天二字很快便揮發的一乾二淨,似乎從未有人在桌上留下這個名字。

死去的妹妹,就像是天空飛過的那只孤雁,雖然再也回不來,卻於衛有渙心中留下了一聲抹不掉的哀鳴,隨之閉上了眼睛。

輕嘆了一口氣後,衛有渙才睜開了眼睛:“她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人,若是她生在一個尋常人家,也許還能嫁人與夫君恩愛和順,生活幸福美滿。可她生為我的妹妹,註定是要身不由已,言不由衷的。”

說這話時,衛有渙的情緒很是低落,言辭中也滿滿透露著遺憾與惋惜。

氣氛驟然沉重,周蘇墨抓起面前那壇酒便往嘴裡灌去,那架勢比方才的衛有渙還要乾脆的多。

“這才像個男人!”語畢,衛有渙重新端起了那壇酒。

正所謂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

今夜,沒有什麼幽冥壞人,也沒有什麼正義凜然的少年英傑……只有兩個知心好友在一起開懷暢飲。

有的朋友會在誤解中離開,有的朋友會在平淡中遠去,有的朋友會在距離中消失……也有一種朋友,從他們降生的那一刻就註定會因為種種不得已而成為宿敵。

明明惺惺相惜,卻站在了對立的兩端。

也許他們沒有過多的接觸,可他們僅靠一個眼神便能讀懂對方的心意。也許他們會在未來某一天兵戎相見,可他們絕對不後悔曾經在某一天的夜裡推心置腹過。

酒不僅沒有麻痺他們,反而讓他們比往常更加清醒。尤其是周蘇墨,若不是衛有渙相邀,他竟不知自己的酒量會這般好。

整整一罈酒進肚,他依舊能夠鎮定自若的與對面的人談笑風生。

望著桌上兩隻空蕩蕩的酒壇子,衛有渙有些遺憾的搖了個頭:“早知道墨墨這般好酒量,我就該多預備幾壇美酒才是……如今這光景,實在有些掃興。”

“此言差矣!”周蘇墨意味深長的笑道:“有你這樣的知己好友在側,足以抵得過千百壇美酒。”

別人對他笑,是取悅。只有周蘇墨的笑才是有溫度的,只有他的笑才讓他體會到了人世間的溫情。

正如他所說,周蘇墨是他在這世上唯一一個朋友。周蘇墨亦是生平頭一遭為了他口中那個知己好友,放縱了自己一次。

似乎是感受到了二人略帶悲切的心境,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周蘇墨突然嘆了口氣:“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不要再做敵人了,做一對耄耋之年還能在一起飲酒作樂的朋友吧。”

說著,周蘇墨主動向他伸出了右手。笑著點了下頭後,衛有渙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與他緊緊相握:“好,我們來生只做朋友,不做敵人!”

二人對月暢談,有一句話卻被衛有渙硬生生咽了下去,出人意料的是周蘇墨竟然替他說了出來:“如果可以,你也不願意製造那麼多殺孽吧!但坐在你那個位置上,殺伐果斷也是無可避免的吧。”

沉默了片刻,衛有渙忽而問道:“墨墨,你會後悔將一片丹心錯付於我身上嗎?”

很是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周蘇墨才鄭重其事的答道:“既然有過一片丹心,又何來錯付?我不問未來,只記得今夜這個與我飲酒暢談的朋友。”

很久之前,衛有渙是一個極度自閉之人。能夠深得蘇焰麟歡心,憑的就是殺戮與血腥,除了自己以外,從不對別人抱有任何多餘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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