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的眼中閃過一絲回憶的神采，滿是皺紋的臉上似乎又多了幾分憂傷之色。
竹芳看在眼中，忽然柔聲問道：“婆婆，你在這下面待了多久啦？”
老嫗看向她，蒼老的容顏上露出一絲笑容，淡淡道：“我在這兒的時候，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小吧，如今……歲月催人老喲！”
竹芳微微張開嘴巴，俏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可是，剛才我們下來的時候，明明是有路的啊！”
竹芳此話一出，軒天心中莫名的咯噔一聲，心道不會出不去了吧？
柳哲似乎也想到了這一層，二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擔憂。
老嫗似乎明白他二人心中所想，又笑道：“不用擔心，你們出的去的，我留在這裡，不過是凡塵纏身罷了，終究是擺不脫，去不掉啊！”
“前輩，”軒天也是恭敬的說道，“你一直在這裡，是不是就是為了守護……那個人啊？”
說著，軒天指了指地上的枯骨。
“他啊，”老嫗也回頭看了一眼，話語之中帶著惆悵，“死了一百多年了，可惜我這把老骨頭，還是死不掉啊！”
竹芳聽得有些傷感，心道這婆婆和地上那人恐怕生前定是情侶，如今生離死別，心中卻是一直牽掛不下，一個人孤守一旁，不由得道：“婆婆，他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你又何必一直守在這裡呢？”
老嫗卻是又笑了，幽幽道：“哪裡是我一個人啊，不是還有它陪著麼？”
牝牡彷彿聽懂了老嫗的話，微微的轉過了頭來，眼睛中此時還噙著淚水，似乎也是憶起了什麼傷心之事。
不過，它的這般表情，著實是讓軒天等人吃驚不已。
異獸有靈，但也極少會見到它們對於某人或某物有如此眷戀之情。
悠長的生命中，總能夠看淡一些東西的。
“你們既然能夠認得它，想必也有一定的來頭。”老嫗仍是不緊不慢的說道，似乎只是在和面前這三個年輕人聊著天一樣。
對於自己的來歷，自然是不好透露的。
柳哲瞟了一眼軒天和竹芳，笑著說道：“前輩，我們也只是偶然間遇到了它，方才一路至此，若是叨擾了前輩，還望前輩海涵！如果您沒有別的什麼事情，我們就此離開，不會再打它的主意了。”
老嫗卻是嘆息一聲道：“它的時日怕也是不長了。”
三個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牝牡身上，它那瘦弱的身軀此時正在微微的顫抖著，但自始至終，唯獨那雙眼睛宛若勾魂奪魄一般，帶著一種旁人看不清的情緒。
“它，它怎麼了？”
“唉！”這老嫗的心中似乎有無盡的愁思，又是一聲嘆息，“靈氣漸散呀……！”
萬物有靈，這靈便是指的是身上所存有的靈氣。竹芳曾在天虞山設下噬靈古陣，汲取了百里方圓的靈氣，以至於樹木枯死，土壤成沙。如果這老嫗所言為真，牝牡果真是靈氣消散，那的確是時日不長了。但是牝牡畢竟乃是天地靈獸，一些古籍之中記載雖不甚詳盡，但無一不是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為何突然之間便會靈氣消散？
“它受傷了嗎？”沉默了一會，竹芳問道。
老嫗搖了搖頭，百年來，這洞窟之中鮮有人跡，整日伴隨著枯骨陰暗，何時如今日這般說了這麼多話語？這一說，好像竟是有些收不住了。
她指著地上被鎖鏈鎖住的骨骸問道：“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話語出口，又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你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過，他是誰也已經不重要了。”
這麼一說，倒也真還勾起了三人的興趣，一般人，死也就是死了，像他這般被鎖鏈困於此地，莫不是有人將其禁錮，最終而亡？聯想到蜿蜒而下的石階，想必當年這裡定是有人活動的，這麼一來，倒是真有可能。
不過，軒天三人均未開口，而是靜靜地等待著。
果然，老嫗還是緩緩的開口說道：“他也是個了不得的人，誰能夠想到，他會是這般的死去，這個世界上，又還有誰會記得他？”
枯骨那空洞的眼眶中已經看不到絲毫當年的過往了，但老嫗看向他，彷彿是看向了少女心中的英雄一般，眼神波動，整個人也似乎都柔軟了下來。
竹芳將老嫗的神情看在眼裡，心中一動，試探的問道：“婆婆，那，那個人是你的戀人嗎？”
老嫗緩緩的搖搖頭，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柳哲則道：“前輩，按照你話中之意，這位死去的前輩定也不是無名之輩，不知他的名號是？”
老嫗的雙唇微微的顫抖著，似乎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將那個名字說出口了，只是那眼神之中的光芒卻是更加的柔和，甚至是那滿是褶皺的臉上都在這陰暗之中生出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終於，她的嘴唇動了動，說出了三個字。
“遊龍生。”
軒天和竹芳從未聽過這個名字，眼神之中難免有些疑惑。柳哲卻是嘴唇微張，臉上全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哦？難道你居然還知道他？”老嫗見他這般神情，也是問道。
柳哲的喉結動了一下，似是吞嚥了一口口水，心中當真是震驚莫名。
遊龍生，他自然是不認識。
不過，這個名號，妖宗宗主卻曾經是和他提及過，便是妖宗宗主這等人物，說到遊龍生之時，言語之中也全是嚮往之色。
此人特立獨行，道行卻是極高，幾乎有通天徹地之能。數百年間來，曾有無數人向其挑戰，他卻是未嘗一敗，便是那些正道魔道的巨擘們對他也只有敬畏之心，沒有人敢放大話說自己能夠戰勝遊龍生，這等名號，千年來，怕也是只有他一人而已。當初的正魔大戰，無論是哪一方，若是能夠拉攏於他，形勢只怕早就不一樣了。
不過，大概兩百年前，遊龍生突然便失去了訊息，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大家自然不會認為他是被人殺了，加上游龍生平日裡的處事風格，此事雖然時常被人提起，但也不會過於在意。
任誰也不會想到，那個叱吒於世間的男子，如今竟是在這個陰暗的洞底化為了一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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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常，便是如此吧。
“晚輩也只是聽宗族長輩提及過，心中一直仰慕不已，遊前輩簡直是世間奇人，不知為何，如今卻是……？”柳哲回道。
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不過意思卻是很明白了，為何如今竟是鐵鏈加身，腐爛成一具枯骨，孤零零的躺在這陰冷的洞底了？
老嫗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他，算是自絕於此的吧。”
“啊？”三人都是發出低低的驚呼。
“你既然聽人提起過他，想必也知道他的道行極高，尋常之人是傷不了他分毫的。”
柳哲點頭。
“大概兩百年前吧，他發現自己的修煉出了問題，心魔漸生，我陪著他來到此地，耗費了數年時間，卻始終是找不到辦法解決，他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最後乾脆用這玄鐵鏈鎖住了自己，看著他的變化，我雖然是心如刀絞，卻根本幫不了他什麼。”老嫗長嘆一聲，似乎對此仍是悔恨不已。
“後來，”老嫗接著說道，“他的意識也變得狂亂起來，甚至有時候我在一旁照顧他，他都想要攻擊我。也許是怕誤傷了我吧，他憑著最後的意識震斷了全身的筋脈，幾乎是將自己的身體完全的摧毀了，我想救他，可還是救不了……最後，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他……”
傷情之處，老嫗卻是變得淡然了起來，語調也逐漸的平穩起來。
“他臨終之前囑咐我，不要動他的屍身，所以，才有你們現在看到的這般模樣了。在你們這些晚輩面前如此模樣，倒真是有損他的威名了。不過，人都死了，身後之物也無所謂了。”
聽著老嫗猶如講故事般的說著這些過往，軒天三人心中卻不免泛起了波瀾。
老嫗說的是輕描淡寫，但修真之人到了如此之高的境界，忽然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那種內心的煎熬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忍受的，至於有勇氣自絕的，更是寥寥無幾。
凡夫俗子也好，修道高人也罷，有些方面，幾無區別。
不過，即便如此，三人心中還是有著很多的疑問，竹芳便問道：“婆婆，你說的心魔是什麼啊？怎麼會讓遊前輩落得如此田地？”
“我知道，在你們這些修道之人當中，有正道和魔教之分，但他的心魔卻是會讓他變成真正的魔，到時候，只怕是天下生靈塗炭！說到底，他最後還是拿自己的命去換了這蒼生啊！”
眾人悚然。
如果遊龍生真的成魔，以他的道行，若是殺戮成性，這神州浩土只怕真的會血流成河了。
可是，軒天的心卻是猛然的顫抖了一下，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意霎時間就席捲了全身。
他一直都沒忘，鬼夫子曾告誡他，若是修煉不慎，便會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