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作為淮南中心地帶,匯聚江南魚米之鄉靈氣的揚州,在本朝地位非常。藩鎮林立時,為了保障南糧北運,朝廷特意還設立了淮南節度使。

跟安史舊部的河北三鎮、屏障關中的中原藩鎮不同,淮南、江南的藩鎮更多意義上是經濟藩鎮,主要保證朝廷糧賦,這也是他們軍力相對較弱的原因之一。

高駢割據淮南時,之所以能夠迅速起勢,成為五大諸侯之一,揚州等地的財富支撐起到了極大作用。正是靠著這些,高駢才能收攏大量從中原躲避兵禍南下的勢力,跟儒家相互裨益。

高駢覆亡後,揚州儒門沒落,揚州卻依舊繁華。被改編為江南水師的淮南水師,大本營也正是在這裡。

高駢麾下最著名的兩位將領——楊行密與孫儒,雖然師出同門,但為了江南水師大將之位,之前還是有過一番激烈角逐的。

依照當時兩人的地位資歷,理應是孫儒出任統領,掌握這一支在當時看來,對朝廷極為重要的水師力量。但楊行密為人精明,左右逢源之下,硬是創造了一個機會,讓朝廷看到了他訓練水師的能力,而後多方走動,將統領之職謀到了手。

為此,孫儒與楊行密雖然沒有撕破臉皮,但也有了不淺的嫌隙。

後來的事實證明,楊行密的確才幹非凡,江南水師經過他日夜操練,精銳更勝往昔,淮南的河道江道為之一清,大大小小的水匪在極短時間內就絕了蹤跡,頗受朝廷讚賞。

而孫儒雖然心中不忿,在這種局面下,也是自知無法再跟楊行密爭鋒,只能絕了成為水師大將的心思。後來江防調動,孫儒就帶著自己的一部分親信,去了江南水師轄下的荊州水師任職,算是眼不見為淨。

揚州城杏花樓,孫儒青衫綸巾,作尋常士人打扮,坐在窗前飲酒。

這次回揚州是奉了楊行密的調令,回來之後,楊行密卻沒有讓他去官衙,而是約在這座兩人在前些年經常相聚,但最近幾年已經沒來過的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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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儒不知道楊行密打得什麼主意,然而這種被對方隨意支使來支使去的經歷,已經讓他心中非常不痛快。他飲下一口悶酒,心裡謀劃著,是不是應該脫離江南水師,去嶺南水師謀份差事。

老在楊行密眼皮子底下做事,實在是心頭不順。

不過他到底不是李曄的嫡系,這些年又在江南水師當差,在嶺南素無根基,冒然請調,就算事情成了,只怕也沒有好的位置給他。

“且看楊行密這廝要幹什麼,如果他耀武揚威、欺人太甚,就算降職去嶺南水師,我也認了!”孫儒重重放下酒杯,打定了主意。

約定的時辰已經快要到了,街面上卻仍舊不見楊行密的蹤影,孫儒百無聊奈,時而看看繁華街道的景緻,時而到處打量一下酒樓,漸漸地有些心浮氣躁。

酒樓依然是那座酒樓,這麼些年過去了,陳設也都沒換,依然是那般素雅。孫儒知道最東面那張食案腿上有一道不大的凹槽,那是他有一回跟楊行密拼酒,喝多後強撐不倒拿手指捏的。

酒樓的東家依然是那個蹉跎半生的老儒生,年少時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後來迫於生計投身商賈,可謂是丟盡了祖宗顏面,所以整日抱著酒壇子度日。

曾經他很喜歡跟孫儒、楊行密對飲,因為覺得他倆學識不凡,談天說地很是暢快。每回喝多酒後,東家的酒槽鼻就會紅得發亮,興致來了也會大手一揮,意氣風發的喊一聲這頓免賬,動作瀟灑得就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

凡此種種

,仿若昨日,孫儒卻已無暇想起。

當年同窗情深的兩個年輕人,現在有了不同人生際遇,再來這座酒樓,心情也會大不一樣。作為失意者,孫儒是不會記起當年那些芳華的。因為當年的意氣風流每回憶起一次,就是折磨當下窘困的自己一次。

楊行密終於是來了,沒有遲到,眼含笑意,滿面春風。

“孫兄,別來無恙?楊某公事繁忙,這回孫兄過來,我沒有及早脫身出城相迎,孫兄不會怪罪楊某吧?你我畢竟是手足兄弟,想來是不會介意這些的。”楊行密拱手見禮,風儀儒雅,言行舉止都無可挑剔。

“楊......兄,說笑了。”孫儒勉強擠出笑臉,對方越是春光滿面,表現得越是風度翩翩,他心裡就越是不舒服。他其實很不想稱呼對方為楊兄,更願意叫對方的官職,因為在他心裡,兩人已經不是什麼手足兄弟。

如果是,楊行密就不用把這幾個字掛在嘴邊,也不會真的抽不出空迎接。

兩人分別落座,孫儒自然是想直奔主題,問明楊行密調他到揚州來,又在這裡相見的原因,把正事說完就趕緊各回各家。

但兩人身份地位現在有差別,主動權掌握在楊行密手裡,而楊行密又明顯興致頗高,一坐下就滔滔不絕開始回憶往事,一副兩人十分親密親近的樣子。

他指著最東面那張食案,說他有一回看見孫儒醉酒後抓著桌腿強撐不倒,還在桌腿上抓出了一個凹槽,談到盡興處大笑不止,還好奇的問孫儒,今天為何沒有選那個兩人之前常來時選的位置。

孫儒當然不想再去那個位子。那是屬於以前的,屬於兩個互為手足的年輕人的,而不是現在的江南水師大將與荊州水師統領。

楊行密的高談闊論、回首往昔,讓孫儒逐漸忍無可忍。成功者說往事那是追憶芳華,失意者可沒這個心情,曾經的芳華越是美好就越是讓人難受。

就在孫儒連幹三杯酒,準備跟楊行密不歡而散時,對方終於收斂了笑容,止住了話頭,神色也變得肅穆。

嘆息一聲的楊行密,忽然以鄭重的目光看著孫儒,認真道:“這回請你回來,其實是想讓你繼任江南水師大將。舉薦的摺子我已經遞給了朝廷,聽說陛下已經同意,只要你點頭,就可以提前準備調任的事宜了。”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孫儒怔了怔。

楊行密舉薦自己繼任江南水師大將?他會這麼有情有義?他自己為何要離任,難道是升遷?可天下水師,江南水師最大,楊行密最擅長的地方又是水上作戰,哪裡還有比江南水師大將更好的位置?

在孫儒疑惑的時候,楊行密苦澀一笑,眉宇間多了許多掩飾不住的萎靡、落寞之色,“我成就陽神真人境的時候,過於心急,沒有等到根基打好,便強行突破,結果傷了本元。

“現在不僅境界沒有提上去,氣海反倒是落下了傷口,若是不立刻閉關幾年,只怕是今生都將無望陽神真人境。所以我上表請辭了江南水師大將,準備回去安心修煉。”

楊行密說到這,孫儒已經是驚詫不已,期間臉色數變,複雜至極。

楊行密繼續正色道:“江南水師,乃是大唐最強水師,船艦規模、將士素質都遠超嶺南水師,江南水師大將的位置重要非常。除了孫兄,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何人能夠擔此重任。

“這回我雖然是自作主張向朝廷舉薦孫兄,沒有提前詢問孫兄的意思,但這也是為了國家大計,還望孫兄不要怪罪。”

這番話說完,楊行密目光懇切的

看著孫儒,希望對方答應接任江南水師大將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

孫儒心中五味雜陳,看著楊行密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不會怪罪楊行密!

楊行密離任之際,沒有舉薦自己的親信心腹繼任,而是讓他來出任水師大將,這份情義足以表明,自己在對方心中份量不凡。

一時間,往日爭奪江南水師大將之位的嫌隙,在孫儒心中消失得乾乾淨淨不說,還感動得無法言表。

“楊兄......”孫儒一時口澀難言,“你的傷竟然這麼嚴重?不會影響根基吧?”

楊行密見孫儒神色激動,還開始關心自己的身體,就知道對方已經拋卻了成見,便故作坦然的笑道:“孫兄放心,只要我閉關三年,應該沒有大礙。”

他這話說得言不由衷,孫儒立馬感覺到,情況可能很是嚴重,這讓孫儒對楊行密的感激又加重了幾分。

......

離開杏花樓時,孫儒已經是精神煥發,雖然關心楊行密的修為,但心中的喜悅還是按捺不住,故而腳步有些輕快。而楊行密卻走得較慢,還跟那個壯志未酬的老東家,站著說了一會兒閒話,引得對方哈哈大笑。

兩人在杏花樓前分別,約定了明日官衙相見。

“將軍,從今日開始,孫將軍對您一定會感恩戴德的。”往回走的時候,楊行密的隨從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意。

楊行密淡淡道:“這些年來,我楊行密宦海沉浮,說得直接些,一向是左右逢源,唯一正經得罪過的人,就是孫將軍。這回能借此事,消除這個唯一的敵人,自然是再好不過。說到底,我們師出同門,本就應該互為援引,這樣才能走得更遠。”

隨從嘿嘿低聲笑道:“只可惜,孫將軍還以為自己撿了大便宜,看他激動的模樣,肯定是準備到了江南水師後,要大展拳腳。殊不知,真正要大展宏圖的,卻是將軍您。”

楊行密微微一笑,沒有多說。

原來,楊行密這些年來,一直刻意交好朝中大臣,所以消息靈通,前些時候,得知皇朝有意擴建嶺南水師,匠作監的人還研製出了半法器戰船,據說能夠遠征海外。

而後不久,朝廷就有了向新羅、倭國用兵的風聲。

向來心思縝密、胸懷遠大的楊行密,從其中敏銳察覺出了大唐重視遠航水師,要在海外大展拳腳的意圖。而且這回攻打倭國,必然重用嶺南水師中剛出現的半法器戰船。

大唐國內已經平定,再無戰事,江南水師用處已經不大,種種跡象表明,嶺南水師,才是大唐水師的未來!楊行密要建功立業,就必須抓住這個機會,謀求調任嶺南水師大將!

國中最精通水師作戰的將領,就是楊行密與孫儒。而楊行密已經是江南水師大將,那麼朝廷極有可能派遣孫儒出任嶺南水師!

大好機會放在眼前,楊行密豈能坐視它白白流逝,落在孫儒手裡?

於是他連夜制定了計劃,並且故意衝擊陽神真人境失敗,為的就是有個理由,能夠離開江南水師大將的位置,讓孫儒頂上來!

這樣一來,不久之後,嶺南水師擴建,需要主將的時候,楊行密就會落入朝廷眼中!

至於修行落下的這點損傷,對楊行密來說束手無策,只能閉關修行恢復,但要是朝廷覺得嶺南水師非他楊行密主事不可,仙藥坊未嘗沒有丹藥提供給他!

湧動的人潮中,楊行密抬起頭,看向湛藍的蒼穹,眼中浮現出由衷的笑意,“有志者,事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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