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門士子?這麼多儒門士子入了行伍?”

聽到上官傾城的話,薛威和周明瑞都不禁感到很是疑惑。

上官傾城目不斜視、聲音沉靜道:“諸子百家,儒釋道兵為首,釋門為外來勢力,且不去說,儒道兵在爭天下之局中,各有鮮明特色、自身優勢。道門多修士,兵家多戰將,到了戰場上,這些都是正面戰力,發揮實力的方式也很直接。但儒門不同。”

說到這,上官傾城眼中露出回憶之色,像是在回想某個人跟她說的話。

她繼續道:“殿下曾說,儒門士子,能力有三個方面。其一,理政,也就是儒門時刻掛在嘴邊‘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能力,儒門士子體現這種能力的方式,一般為出仕做文官。

“其二,教化,儒門士子能夠教化百姓,讓他們知書識禮,這在地方上的表現,是士子透過教化文章,讓百姓守規矩,到了戰場上,就能激勵他們忠君報國、奮勇殺敵;其三,儒將,儒將並不只是儒門跟兵家的簡單結合,突出能力也不止謀略非凡,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薛威、周明瑞聽得連連點頭,便是趙念慈在聽的過程中,眼中也有恍然明悟之光,或許是因為這番話想通了許多之前不理解的關節。

“看來吳軍那些吶喊的將校們,就是儒門士子在發揮第二種能力了。”薛威嘖嘖感嘆,“能夠控制人的思想,關鍵時候還能讓人奮不顧死,儒門這種能力......太可怕了!”

上官傾城淡淡道:“殿下說過,能夠控制人思想的東西,才是普天之下最厲害的武器,也是君王凝聚人心、維護統治的不二選擇。”

這話薛威一時間就無法領悟精髓了。

他轉念一想,又奇怪道:“儒門如此厲害,往先怎麼會敗給道門?按理說,他們應該天下無敵才對。”

周明瑞連忙附和。

照上官傾城所言,儒門如此強大,那天下還有道門什麼事?

趙念慈也看向上官傾城,認真等著她說話。

上官傾城想了想,“道門畢竟有仙人......儒門雖然能力突出,但也有許多致命毛病,這導致他們在爭天下的過程中一般只能作為輔助角色,為君王治理後方。只有天下太平的時候,才能掌握文官權柄,真正煊赫——這話也是殿下說的。”

“什麼毛病?”

急急忙忙問這話的卻不是薛威,而是趙念慈。

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戰勝她的孫儒,或者說儒門士子的弱點。

薛威和周明瑞看了趙念慈一眼,又漠然收回目光。

上官傾城搖搖頭,示意自己並不知道太多。

這下不僅是趙念慈,連薛威、周明瑞都露出失望之色。

上官傾城望著前方戰場,神色平靜。

她並非不知道儒門弱點,只是不願跟眼前的人說。

這麼關鍵的東西,要是鬧得人盡皆知——尤其是讓李曄的對手知道了,那對李曄的大業宏圖可是很大麻煩。

上官傾城清楚記得,李曄跟她說過儒門三個致命弱點,並且用一句話做過總結。

其一,為了維護儒門地位,儒門士子慣於排斥一切外部勢力;

其二,為了彰顯自身高尚,儒門士子慣於神化先賢、因循守舊、固步自封;

其三,為了爭權奪利,儒門士子慣於內耗。

所以儒門中儒將極為稀缺,而若是儒門一家獨大,百家百工必然凋敝,尤其是兵家。

李曄總結儒門士子時說,儒門士子一個個胸懷天下到比肩聖賢,又一個個自私自利到勝過魔鬼。

上官傾城記得,李曄在跟她說完儒門弱點後,曾經戲言,如果有一天高駢真的在儒門扶持下獨大於南方,跟他劃江而治,那麼他征服對方最省力的方法不是揮師百萬立即去攻打,而是只需要坐等幾十年,南方就能揮手而定。

在那幾十年中,儒門必然因為內耗和自我腐化而導致國家孱弱,別的不說,軍力肯定差得一塌糊塗。

趙念慈忽然看著上官傾城語氣怪異道:“將軍之前曾說,吳軍聽聞將軍名號勢必膽寒,可現在他們卻一個個悍勇死戰,似乎並不畏懼將軍。”

看她的樣子,顯然是覺得很解氣、快意。

上官傾城瞥了趙念慈一眼,目光冷漠,沒有說話。

周明瑞逮著拍馬屁的機會,立馬冷笑道:“能夠被孫儒帶出來設伏的,必然都是精挑細選的悍勇之輩,自然不怕死。而且看吳軍陣勢就知道,他肯定也集中了儒門士子,有這些人控制他們的思想,他們當然不知道後退。話又說回來,吳軍現在之所以敢信心膨脹到主動求戰,還不是趙將軍那二十萬將士的性命為喂的?”

薛威也冷哼著傲然道:“趙將軍......哦,趙卒,怪不得你之前會敗給吳軍,你就沒看到,吳軍雖然悍勇,但已經快被平盧軍殺得七零八落了?你一個敗軍之卒,竟然敢嘲諷大勝之將,敢問閣下可知何謂羞恥?”

“你們......”趙念慈給兩人如瘋狗護主般一頓亂咬,氣得恨不得佛袖而去。

......

孫儒來到吳軍陣後,面沉如水的看向混亂戰場。

在平盧軍的持續猛攻下,吳軍傷亡慘重,山頭丟了一座又以座,戰線一退再退,屍橫遍野。

因為他們在這裡只是為了設伏,並沒想過也沒有時間在險要地帶修築山寨,這下大軍防線一崩潰,剩下的就是全面失敗。

眺望遠處山丘,萬餘平盧軍後面,還有數不盡的甲士跟了上來,一眼看不到盡頭,不知道有多少。

吳軍人群中擔任軍官副職的儒門士子們,雖然還在呼喊奔走,鼓舞將士們的士氣,但卻敵不過一個個被砍翻在地,攻勢再也維持不住。

兩軍對壘,很多時候士氣決定勝敗。但在絕對力量的差距面前,士氣並不那麼頂用。

奮不顧死的戰鬥自然攻勢非凡,但人都快死完了,還談什麼攻勢?

“傳令下去:撤退。”孫儒寒聲下令。

“將軍,我們還沒敗!”他身後一名儒家將領立即面紅耳赤的出聲,“將軍給我五千甲士,我去把失去的地方奪回來!”

“不必奪了。”孫儒搖搖頭,“我軍修士哨探全部失去音訊,約莫是都被殺了,現在根本無法清楚上官傾城派了多少人出戰。他們有二十多萬大軍,我只帶了幾萬精銳前來伏擊他們的前軍,無力與他們決戰。此戰未能成功設伏,便是已經敗了,趁著大軍死傷還不是太多,趕緊撤走。”

言及此處,孫儒嘆息一聲,不得不承認:“此戰一敗,接下來的仗就難打了。沒想到,上官傾城寧願捨棄重創我軍的機會,也要選擇這種堂堂正正的作戰方式......她果真不是趙念慈能比。”

話說完,孫儒轉身離去。

日暮前回到碭山縣,孫儒清點傷亡,發現將士死傷了五六千。在大軍及時撤出的情況下,這個傷亡不大不小。丘陵林野區域不利於大規模作戰、追擊,這也是吳軍能夠成功撤出、傷亡不太大的重要原因。

但是軍官傷亡卻遠超正常情況三倍之多,尤其是那些擔任副職的儒門士子,雖然戰力強過普通士卒,但跟平盧軍修士正面硬拼,死傷免不得尤其慘重。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副將憂慮的詢問。

孫儒道:“依仗堅城,死戰固守。”

副將詫異道:“將軍難道就沒有別的計策、謀劃?”

孫儒搖搖頭,“今日這一戰告訴我們,計策對上官傾城起作用的可能性不大。說到底,這天下的計策謀略要成功,九成九都是建立在對手犯錯的基礎上。要引誘上官傾城犯錯,這不太現實,要是強行施為,反倒是自己會露出破綻。”

這話有些頹然,也是事實。

孫儒很快話鋒一轉,正色堅定道:“我們有十七萬大軍,還可以依託泗水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上官傾城不過二十多萬兵力,她軍中雖然修士多,但也只是集中在平盧軍,小規模遭遇和戰陣突破固然勢不可擋,但攻城是雙方大軍輪番上陣,平盧軍中多出來的那些修士,分攤到大軍中就沒那麼大優勢了。她畢竟沒有二十多名兵家戰將,要攻克有我大量儒門士子把守的堅城,一年半載也不可能!”

副將認真想了想,“將軍說得是。”

不過他很快又問道:“但是堅守一年半載之後呢?”

“一年半載,足夠發生太多事了,戰場形勢怎麼會不變。”孫儒輕笑一聲,眼中露出某種異樣光芒,“上官傾城是賊軍第一將,我把她擋在這裡,還有誰能去阻止楊行密?”

“楊將軍......”只是提到這個名字,副將便精神大振,變得底氣十足起來,“以楊將軍的本事,就算趙炳坤、劉大正親自去宿州,那也只有吃敗仗的份!只要他有大展拳腳的機會,一定會建功立業!”

孫儒臉上笑容越來越堅定,“我們在這拖住越多賊軍,楊行密施展拳腳的空間就越大。”

......

旬日後,徐徐行軍的上官傾城所部,終於在碭山縣外完成駐紮。

如之前趙念慈巡查碭山城防一樣,翌日,上官傾城也策馬圍著城池轉了幾圈。

“碭山牆高溝深,守城器械足備,城防的確堅固異常。”薛威望著城頭感嘆道,然後乜斜趙念慈道:“之前一戰,兵家二十多名戰將攻城,好像沒有破壞城防太多。”

趙念慈沉著臉不說話。

之前她正經攻城實際沒幾日,對城防的破壞自然有限。

不時有幾騎從城北泗水河畔的方向歸來,向上官傾城覆命:“依照將軍佈置,狼牙軍已經泗水河畔選定好了地點,扎好營壘,分段佈防完畢。吳軍水師在泗水行駛我們管不著,但他們想要就近登岸絕對沒有可能。”

上官傾城點點頭。

三萬狼牙軍都是精騎,用來攻城卻是浪費了,把守泗水沿岸再合適不過。

見上官傾城又開始盯著城頭凝望,良久不言不語,趙念慈忍不住了,問道:“碭山城裡有十多萬吳軍,城防又如此堅固,你要怎麼破城?”

“很簡單。”上官傾城沒有任何猶豫,“叫援軍。”

......

宋州。

李曄看罷上官傾城的軍報,將其遞給李茂貞,笑著道:“上官傾城在信中說,要破碭山城,還需要二十萬大軍支援。”

李茂貞迅速瀏覽了軍報一遍,長眉挑了挑,意味深遠道:“她本就有天平、忠武兩鎮兵馬,加上部分平盧軍,兵力足有二十四萬,現在又要二十萬援軍......若要派四十多萬大軍攻打一個小小的碭山,還需要她上官傾城做什麼?”

李曄道:“不管怎麼說,磨山一戰她是勝了,斬首近六千。”

李茂貞放下軍報,眼簾微抬,瞄著李曄道:“你在為她說話?”

李曄只能佯裝惶恐:“我這不是想著,如果岐王不給她援軍,崔克禮那些人肯定又要鬧騰嘛?”

李茂貞淡淡哼了一聲,“給她二十萬援軍不是不可,但她得打到徐州城下才行,如果她願意立這個軍令狀,本王自然不會小氣了。不過......”

打到徐州.......還好你沒說打下徐州,這倒是不太難......李曄順著對方的話頭問:“不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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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貞拿起另一份軍報,眸底有隱藏不住失望、愁悶,幽幽道:“宿州,賊軍主將楊行密,竟然在劉知俊還沒進入宿州之前,就夜襲了他的營寨,導致他損兵折將。據劉知俊軍報上說,對方十分精銳......”

楊行密......那不是吳王麼,前世黃巢之亂後,高駢一蹶不振,也沒有得到儒門扶持,淮南大亂後沒多久就隕落了,迅速蕩平江淮的就是楊行密,後來做了吳王......李曄回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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