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後衙的月亮門來到二院,何瑾又看到端木若愚倚在刑房門口,跟小媳婦盼老公一樣等著自己。

看到自己過來,他果然又是一陣小跑兒上前,臉上帶著隱憂言道“老大,那個笑面虎又來了。”

“劉不同?”何瑾聞言不由嘿嘿一笑算算日子,這兩天他也的確該來了。

上回汪卯明跑去告狀的時候,何瑾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不過那個時候,姚璟正盯著眼前街的常例陋規,劉不同自然不敢在那幾日來。

今日,或許他感覺風聲沒那麼緊了,又惦記著快班這塊肉或許,還在汪卯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求下,才巴巴地趕了過來。

“來就來唄,今時可不同往日。而且,他來得也有些晚了”

“老大,你已有了對付劉不同的法子?”端木若愚一聽何瑾這成竹在胸的口氣,不由雙眼精光一冒,跟上次打群架般躍躍欲試。

何瑾卻面色一愣,詫異言道“什麼對付不對付的?人家怎麼說也是堂堂朝廷命官,我不過一員區區小吏你以為我是鬥雞呀,逮誰都跟誰鬥?”

“可衙門上下早就傳開了,說老大你邪你手段高明,只有不去鬥的,就沒有鬥不倒的。禮房那裡的閒人都開了盤口,都等著你什麼時候鬥倒劉不同呢”

何瑾一聽這個,鼻子都快氣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來衙門上班是貪財漁利的,鬥來鬥去的像什麼樣子?

於是,他當即憤怒地一扭頭,道“賭我贏的賠率是多少?”

“一賠二十。”端木若愚不由語氣有些虛,但隨即就挺直了胸膛道“不過,老大我已買了三百文你贏,你可千萬不能輸啊”

“嗯,還算你有良心。”說著,何瑾就從袖子裡掏出了三兩銀錁子,交代端木若愚道“待會兒再去買我贏!”

真可惜,是衙門裡那些傢伙開了盤口,財不能露白。要是外面的賭坊也開了盤口,自己非要把全部身家壓上去不可!

“走,先讓你看看,我如何小虐那頭笑面虎。”

進了刑房,何瑾果然便看到劉不同,正坐於大廳的一張椅子上,還是悠悠地品著香茗。一旁的汪卯明,這次臉色倒不陰狠自得了,看自己就跟被拋棄的怨婦一樣,眼神兒哀憐無比。

“吏目大人再度光臨刑房,真令此地蓬蓽生輝。不知此番吏目大人前來,有何指教?”何瑾一臉熱情地上前,恭敬一禮。

劉不同也趕緊站了起來,雙手托住何瑾不讓他行禮,笑眯眯地和煦言道“哎呀,何賢侄多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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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一見賢侄這神采奕奕的模樣,止不住就心生歡喜。想必賢侄這幾日,又辦不少讓大老爺高興的事兒吧?衙門裡能有賢侄這樣的少年俊彥,真是大老爺之幸,磁州百姓之幸啊。”

端木若愚一旁靜靜看著兩人表演,心中其實忍不住冷哼又是這一套。一個從來就是笑裡藏刀,另一個更是能屈能伸。

明明心中都恨不得對方出門兒就摔死,表面上還這麼親熱。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們這是親叔侄相會呢。

互相吹捧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噁心地大廳裡的書辦們都快要吐了。

終於,劉不同這裡才進入了正題,對何瑾言道“賢侄,不知這兩日衙前街常例陋規一事,可曾辦妥了?”

“嗯,承蒙吏目大人關心,已然辦妥了。”

“哦賢侄果然聰慧能幹,什麼事兒都手到擒來啊。”劉不同還是繼續捧殺,隨後才終於圖窮匕見道“既然如此,就是說賢侄不需再用快班的人馬了?被賢侄耽擱了這麼長時日,老夫可是有不少指派,要他們去辦”

“哦這事兒啊。”何瑾故意拉了個長音兒,隨後才言道“這事兒可能有些不行啊。”

劉不同原本笑眯眯的臉一下僵硬,一股不祥的預感強烈地升起,忍不住開口道“賢侄莫非在說笑吧?老夫乃朝廷吏目,掌文書、總衙役,這快班衙役本就是老夫所轄。刑房與快班,可向來未有統屬關係。”

“可現在兩者,有統屬關係了。”何瑾仍舊面色平靜,從懷中掏出了陳銘寫好的《磁州衙刑事改革試行紀要》一文,攤開給劉不同道“卑職剛才簽押房出來,得了大老爺這一番決議。原本明日排衙時才會宣佈的,不過吏目大人既然來了,先睹為快也無妨。”

劉不同當即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越看越心驚在他看來,這番改革紀要,分明就是針對他來的!

首先衙前街常例陋規的油水,之前他就是藉著捕快白役們,生計無著才會敲詐勒索的緣故,充當了幕後的保護傘,中飽私囊。如此,出了事兒又下面人背黑鍋,不出事他就撈得盆滿缽溢。

可現在,捕快白役們的工食銀,都夠養家餬口了。而且多幹功績還能多拿,升遷有望,誰還願意被本土百姓戳著脊樑骨,替他魚肉勒索?

更可惡的是,他堂堂吏目分明有著總攬衙役的權力,現在也被剝奪了——姚璟不由分說地將捕快、白役交給了刑房統管,相當於直接將這塊肥肉割給了何瑾!

“賢,賢侄,這不對吧?不是說只是借用捕快白役幾日,處置好衙前街一事便交還,怎麼?”劉不同不得不震驚,不得不心痛。

這什麼性質?

相當於說姚璟讓何瑾,借他劉不同家裡的鍋炒個菜。結果菜炒好了,何瑾就把鍋端了不還了!

“不錯!”汪卯明這時也看完了文,不由渾身都哆嗦“朝廷法制,不變方可萬年!大老爺如此擅自胡來,豈非亂了我大明根基!”

不怪汪卯明氣得把帽子扣得這麼大,實在是他太害怕了與劉不同不一樣,他關心的不是衙前街,也不是捕快白役,而是刑房書辦的工食銀也漲了,這都拜何瑾所賜!

如此何瑾盡收刑房上下之心,還有他汪卯明什麼事兒!

而且他已接連敗在何瑾手上三次,以後他說話,連何瑾放個屁都不如不,整個刑房,他的存在從此以後還不如空氣。

可何瑾卻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悠悠地指了指上面‘試行’二字,道“這上面不是說了嘛,只是試行。”

“大老爺畢竟銳意進取,又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行事自然不拘一格。但這不拘一格中也不失穩妥,若是以後覺得不行,還可以再改回來嘛。”

改回來?改你大爺啊!

誰不知道這試行就是推行,推行就是進行!

姚璟若是覺得這法子行得通,指不定以後還會行文奏報,拿實實在在的破案率來說話還等著改回來,天荒地老罷!

至少,磁州一地,姚璟這一任,是別想著改回來了!

“何瑾,你這是打定主意,要跟老夫為敵了是不是?之前你對付不歸一事,老夫都已既往不咎,可你如今這般不識抬舉,真以為老夫對付不了你!”

這一刻,見事情毫無轉圜之地的劉不同,再也保持不了以前的笑面虎模樣,面色兇狠猙獰“識相的,你如何騙了大老爺,就如何圓回去。明日將快班、幫差白役交還給老夫,老夫還能放你一馬!”

誰料,劉不同這裡原形畢露,何瑾也換了臉色。

只不過,他沒有硬碰硬,而是一臉從容委屈地攤手,道“吏目大人,這話就不對了啊。我憑本事兒搶來的快班和白役,憑啥要還回去?”

劉不同當時就愣了是呀,何瑾既然敢出手搶,哪裡還會有還的心思?他這分明是早有預謀啊!

“好,好,何瑾,算你狠!”劉不同大袖一揮,怒氣衝衝地離開了刑房“咱們走著瞧!”

“哼就你能利用個糟老頭子,來打壓牽制我,我就不能端了你的鍋?然後什麼都不想賠償,就伸著二皮臉要握手言和真不知四十來歲的年紀,是怎麼活過來的!”

何瑾這時才霸氣四溢,轉頭對汪卯明問道“我說的對嗎,糟老頭子?”

這一刻,汪卯明只覺胸中憋悶異常,面色鐵青,一口氣怎麼都上不來。最後,他直接發出了猶如牛吼一般的怪叫,‘噗’地一聲吐出了一口血來。

何瑾這下也有些嚇著了,趕緊上前摸了摸汪卯明的鼻息。

探明還有氣兒後,才不由搖搖頭“唉,都這麼大年歲了,氣性還這麼大來,來,趕緊抬去藥鋪,順便給司刑大人請個十年八年的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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