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軍議都是在府衙二堂裡開,可這次潘蕃卻開在了城樓上。

等何瑾這些人趕過去的時候,向土司還有其他將領已到場了。眾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包括潘蕃,都跟等待餵食的鵝一樣......遠眺著城下的倭寇。

何瑾就奇怪了,倭寇又不是倭女。

而且大白天穿得破破爛爛,還露著毛茸茸的小短腿兒,披頭散髮的,跟動物園裡的猴子沒啥兩樣,有啥好看的?

“我們是在看他們手裡,有沒有鳥銃!”

聽到何瑾的嘀咕,潘蕃氣得當時就想動手,又向俞元贊問道:“城下有手上持鳥銃的那批人嗎?”

俞元贊就也伸長了脖子看了看,為難地道:“大人,倭寇都差不多,旗號我們也認不清,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那一批......”

事實上,他已認出來了,城下就有上次圍攻高郵的倭寇。只不過已決意上何瑾的賊船,自然不想過早暴露倭寇鳥銃沒那麼厲害的事實。

反正對付敵人,小心點總沒大錯。

然後,他就看到何瑾悄悄豎了個拇指,意思是說:果然,你這滿臉鬍子的三哥,也變得奸詐狡猾了呢......

潘蕃聞言後也點了點頭,道:“別管是不是這批倭寇,反正他們後路已斷,進退無門。我們卻援軍已至,糧甲充足,有的是時間慢慢耗......”

“慢慢耗?”一聽這個何瑾就急了,道:“別耗啊......好不容易將他們拐到這裡來了,一網打盡就完事兒了。靠著時間耗下去,那多沒技術含量。”

此時向土司就不樂意了:“何大人,之前是你不讓我們主動出擊的,現在堅守也不同意,你到底要鬧哪樣?”

“咱讓他們自相殘殺啊......”

這話一出口,沒有人不認為是個好主意,可問題是:倭寇人家苦哈哈地熬了一個多月,也沒見內訌過,現在人家憑啥聽你的?

“因為那些倭寇們沒看到誘惑唄,投降也是死,攻破淮安反而還有一線生機,當然要跟著真倭一起鬧了。但假如我們這裡......嘿嘿嘿。”說著,他就捂著嘴巴笑了起來,奸詐無比的樣子。

眾人剛開始聽著他這蠱惑的語調兒,很是振奮感興趣。畢竟這段時日下來,誰都知道他肚子裡鬼主意超多的。

可剛說到重點,你不講計策反而先嘿嘿嘿笑了,這算哪門子的事兒?

然後,潘蕃也笑了,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拍著何瑾的肩膀威脅道:“潤德,年輕就是好啊,容易皮癢是不是?......”

這下,何瑾不笑了,眾將卻笑了起來。

尤其那位一瘸一拐的頭嘎,更是興奮了起來:“巡撫大人快揍他,也打五十軍棍!他上次害我,我這次就害他......”

然後向土司的臉就黑了,一巴掌抽在頭嘎的腦袋上:倒黴孩子,怎麼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何瑾這下才老實了,強忍著笑意將滿肚子的鬼點子都說了出來。一眾將領剛開始還聽得眉飛色舞,可越往後聽著,臉上的笑就變成震驚了。

最後聽完這計策,向土司一臉凝重地轉向自己的兒子頭嘎,認真叮囑道:“趕緊想法子跟何大人握手言和。人家上次不是害你,只是逗你玩兒。真要是害人,把你賣了你還得幫人家數錢......”

這下,頭嘎也不叛逆了,乖乖老實點頭道:“何大人,你看這樣中不?......不中的話,我,我......要麼也認你當個叔父?”

何瑾就‘呵呵’乾笑了兩聲:我家的侄子都是上趕著的,你這樣不情不願的,我還不稀罕呢。

城樓上的軍議,就這樣嘻嘻哈哈開完了。可城下的倭寇們,就沒這麼輕鬆自在了。

一個多月來,他們過得簡直就不是人的日子,漫山遍野地找吃的,做夢都夢見大豬肘子。尤其想想往常,來大明簡直就是發財享樂,沒想到這次竟會栽得如此徹底!

要知道,倭寇可不是傻子。

嗯......當然,他們也不怎麼聰明。但架不住倭寇就是個由頭兒,真正帶頭兒作亂的,還是大明本地的海盜。

這些海盜來頭其實也很厲害,早先他們的祖輩,都是跟著張士誠,方國珍這些元末梟雄們鬧騰的。後來這些割據勢力被朱元璋剪滅,他們就盤踞在東南沿海的海島上,堅持和大明王朝為敵。

他們對東南沿海各處的人口、地貌、城鎮分佈都瞭如指掌,加之祖輩幾代傳下來的作戰經驗教導,可謂是絕對的專業人士。

也因為如此,勾結了倭寇之後,才能一躍成為倭寇的老闆,讓那些浪人武士只能淪為賣命的打工仔。

往常襲擾大明沿海的時候,他們會先在琉球島上休整一段日子,然後派小股的真倭偽裝成通貢的使團,打探下大明的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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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防嚴密時,便老老實實通貢貿易,撈一筆就走;若海防鬆懈的話,那就撈一筆後再派大批倭寇來劫掠,賺得盆滿缽溢。

可這次虛實打探清楚了,在廣東那裡甚至都劫掠成功了。就因為得了秘密訊息,聽說淮安這裡有大生意,且還有內應.......

結果大老遠跑來了,這裡早已堅清壁野。不甘心地毯式搜尋一番,竟發現百姓連個鍋碗都沒留下!

然後,就跟起了什麼連鎖反應似的,內應因為遷徙和裡甲制度,不敢前來通風報信。

接著自己的先遣部隊,上岸就被抓了。

盛怒之下大舉進攻吧,又被死死擋在三地衛所。

逼得絞盡腦汁設下調虎離山之計,結果發現自己的船,反倒被明軍開走了......

這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而是破船又遇打頭風,徹底被逼到了死路......此番不攻破淮安府,實在難消心頭之恨,難填肚子的空虛飢餓!

想到這裡,金思祖緩緩抽出武士刀,對著身後的倭寇大聲言道:“淮安城中美食、珠寶、女人應有盡有,此番攻下淮安,准許你們慶功三日!”

請功三日,就是准許倭寇大肆搶掠殺戮三天,期間搶掠到的金銀珠寶,全部歸個人所有——這等野蠻的方式,早在之前就有,且一直盛行著。

只因為這樣的方式,最能提升士氣。什麼武士道精神,全然不如到手的銀子實在。

然而,就在這些倭寇舉著倭刀哇哇亂叫,準備抬著剛綁好的雲梯,遊過護城河攻城的時候,城牆上明軍士兵的反應,卻讓他們一個個傻了眼。

城牆上明軍將士沒如何緊急應對,反而出現了一大批穿著樸素寒酸的老百姓,這些老百姓到了城牆上,焦灼地紛紛往下亂瞅。

其中幾個老婦人率先開口呼喊道:“水生,水生你在不在?......咱不裝倭寇了,巡撫大人剛發了通告,說此時投降就免了死罪!”

“田三,我的兒啊,你快回家吧......”

“相公,奴家對不起啊,你當倭寇六年都沒回家,奴家只能改嫁了......”

“小畜生,還不趕緊回來!當了倭寇祖宗就不認你了,死了都葬不到祖墳,你到底想幹什麼!”

一聲聲呼喚,全是召集假倭回家的。聲聲泣血、句句帶淚,一下令城下的倭寇們傻了眼。

尤其本地那些假冒倭寇的傢伙,看到自己的父母妻兒就在城樓上,哪裡還能攻城,都跪在了地上懇求家人的原諒。

就算不是淮安本地的,也禁不住想起自己的家人老小,全在大明土地上生活。自己當倭寇倒是痛快了,可家人們又會怎樣?

此時看著這一幕,張侖就瞭然地點了點頭,對著一旁的李承祐言道:“我就知道,叔父留著這一手兒有妙用。”

“當初遷民的時候,我便猜測叔父刻意交代要編戶齊民,裡甲互保,絕不只是為了防範倭寇內外勾結。果然現在刀鋒一轉,漢奸變成了倭奸,可夠他們喝上一壺的。”

李承祐也點了點頭,望著倭寇的眼神充滿深深的憐惜:“嗯,沒錯......這只是叔父的第一招,之後的損招還會層出不窮。”

“他們這次啊,真是踢到鐵板上......”兩人最後齊口同聲,同時嘆息著搖了搖頭,為倭寇的命運感到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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