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祖修落寞地坐在醉東方酒樓大堂,聽著說書先生精彩的評書,仍舊鬱郁不快。

因為京城這家醉東方酒樓,也是何氏的產業。而他曾在何氏的百寶齋,渡過一段十分舒心的日子。

那段日子當中,沒有之乎者也矣焉哉,沒有聖人教化的微言大義。只有喜歡的數字,錯亂無序的排列著,等待著他歸納梳攏起來,形成一份清晰的報表。

那樣的事情,讓他由衷體會到一種成就感。

尤其劉祖修還聽說,何氏產業的最終記賬方法,與大明所有賬房都不一樣,只要透過對比,就可以檢查出收支是否平衡。

只可惜,那樣神奇的記賬方法,他恐怕再沒機會一窺究竟了——明天的這個時候,他就該踏上返鄉的路程,告別這繁華熱鬧、大氣磅礴的京城。

再度喝了一杯辛辣冷冽的平邊關,劉祖修便打算起身離去。可就在準備喚小二結賬的時候,門口走來幾個寬袍大袖士子的談話,一下刺痛了他。

“真是虎父犬子......劉尚書那般博學多才之人,怎麼會教出那等愚鈍的兒子?年近四十了,還只是一介舉人,讓劉尚書在同僚中如何抬得起頭?”

“是極,可惜劉尚書一生清名,偏偏兒子不爭氣,徒留一筆笑談。”

“哼,我要是那劉祖修,恐怕早就沒臉見人了。真不知那般家學淵源,他到底都學了什麼?”

刺耳的挖苦傳到劉祖修這裡,他很想站起來,跟這些人爭辯一番。

可手死死捏著杯子後,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衝動:又有什麼用呢?......人家說的也都是事實。在這‘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考不上進士的功名,只能淪為別人口中的笑柄。

想不到,此時卻有一人忽然站了起來,高聲斥責道:“簡直荒謬!劉公子為人清正剛直,頗有劉尚書家風。如此人品,總好過你們幾個跟碎舌婦一般,在背後亂嚼舌根。”

“再說,劉公子精通算學。曾在百寶齋的時候,將尋常賬房三個月,才能統計出來的賬簿,只用了一個月就釐清統計出來,深得何夫人的器重,何員外郎的賞識。”

這話落下,整個大堂忽然都沉寂了片刻。眾人都驚愕地看著,那位裝束尋常的圓臉年輕人。

劉祖修當然也不例外,同時心中還有滿滿的感動。

但只是一瞬後,他就趕緊來到那人身旁,小聲言道:“這位小哥,你還是趕快走吧。劉公子就算懂點算學,可在他們這些士子眼中也是微末鄙計,他們是不會認可你的。”

果然,劉祖修話音剛落,那些人愣完之後便鬨堂大笑。

其中一人當即大聲駁辱,道:“商賈俗務,玷汙頭腦。區區賬房夥計一般的賤業,也敢拿出來賣弄,簡直不知所謂!”

“不錯,商業流毒世間,敗壞道德,致使人心狡詐,圖利忘義。爾不知羞恥,還敢在此大言不慚?”

“看你這等寒酸裝束,恐怕就是賬房跑堂一類的執賤業者。我大明士農工商,爾身為最末微等,還敢同我等論事,休要玷汙了我等身份!”

這些人一番話可謂掃落了一船人,尤其在酒樓這等掌櫃、賬房、夥計跑堂俱全的地方,更無異於指著和尚罵禿驢。

然而,整個大明的大環境就是如此。

酒樓那些工作人員縱然心有不平,卻也不敢開口爭論,甚至還有些飽受這些思想荼毒的人,深深點頭贊同。

偏偏那個開口之人不服,本來一張喜慶的圓臉,因憤怒而漲紅,道:“大明要的是有用之才,只要是能為國效力者,何論貴賤!商部員外郎何大人,也就是這家酒樓的主人,不也只是秀才出身?”

“想想何員外郎入京不過一年,便已剿賊寇、抑銅價、定邊關、開互市、改兵制,使得我大明國庫終於有了進項,兵威強盛,塞外部落主動歸附......如此實務政績,你們誰能否認,又有誰能做得到?”

誰知不提何瑾還好,一提何瑾這些讀書人全都炸了。

氣急敗壞之外,他們開始一個勁兒謾罵,言何瑾乃‘奸佞小人’、‘禍國之臣’,當‘死無葬身之地’云云。

被說到了心坎兒的劉祖修在一旁看著,都為那圓臉年輕人揪著一把心:“小哥,你還是快走吧,再不走就該吃虧了.......”

“吃虧?......”

誰料這圓臉年輕人竟然還笑了,道:“我家老大說過了,飯可以隨便吃,就是不能吃虧。你讓他們過來,看我不收拾他們!”

“可惡,這狗賊定然也乃為虎作倀的小人,打死他也是在為國除害!”見年輕人如此囂張,一個士子忽然大叫了一聲,抄起椅子就砸了過去。

一時間,整個大堂就亂了起來。

劉祖修見事情竟鬧到這等地步,當即就拉著圓臉年輕人奪路而逃。年輕人似乎還有些不樂意,待看清是劉祖修出手後,才不情不願地跟著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僻靜小巷後,劉祖修就開口問道:“這位小哥,他們剛開始不過辱罵了劉公子,你為何偏偏又提到了何員外郎?這兩人,跟你可有半分關係?”

“當然有關係......”

圓臉年輕人明顯是見過大場面的,根本不受剛才的影響,道:“實不相瞞,我就是何員外郎的手下,奉命來尋找劉公子的。可惜劉公子不在家,又在酒樓聽聞那等荒謬之言,忍不住就反駁了兩句。”

劉祖修一下警覺起來,道:“敢問這位小哥,你找劉公子何事?”

“哦......我沒事兒,是何員外郎找他有事兒。互市司那裡不是有位檢校平,深入塞外聯絡其他蒙古部落了嗎?”

“這樣他的工作就沒人做了,何員外郎思來想去,就覺得劉公子十分合適......等等,你又是何人,為何要打探這些?”

劉祖修一看對方也警覺起來,便覺得這不太可能是什麼陰謀,便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道:“不才在下,正是劉祖修......”

不怪劉祖修忍不住笑意,實在是運來得太及時了!

身為劉尚書的兒子,他對朝廷的官職早已熟稔在胸。檢校平雖說只是個正九品的官兒,可官兒再小也是官兒啊!

只要有了這個官身,他當然就可以留在京城。而且商部那裡負責通商互市,正是他能發揮才能的地方,可謂夢寐以求!

當然,這樣步入仕途的方式,也不是沒有弊端。畢竟不算科舉正途出身,只能算是雜流,仕途的天花板有限。

可早已受夠了佶屈聱牙八股文的劉祖修,哪兒還在乎那個!

更何況,有何瑾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他覺得大明以後,或許不會唯科試是舉......反正一聽到這個訊息後,心中火苗熊熊燃燒,早已無法抑制。

可想不到,圓臉年輕人聽到他自報家門後,反而擺手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我專門兒去找都沒找到,你隨便跑出來就說自己是劉公子,騙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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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劉祖修心中的火苗,一下就熄滅了。感覺夢想照進現實的情況,似乎跟想象有些不一樣。

“那,那在下如何能證明,自己是劉祖修?”

“這我哪兒知道?......”

年輕人扭頭兒就走了,還交代道:“你呀,人看起來還不錯,但別整天想著白日做夢了。多吃飯、多運動,保持心情愉快,病情很快會有好轉的......”

“哎哎,你別走啊......我真是劉祖修!”劉祖修先是一愣,隨後就在氣得大喊。

可剛追出巷子口,便看到一隊錦衣衛揪著剛才那群士子,教訓道:“敢在何員外郎的酒樓,打人家的手下,你們的膽子挺肥啊?哼......先去我們那裡走一遭吧。”

看著這一幕,劉祖修忽然就停步了。

然後,他腦袋微微一歪,忍不住就笑了起來:跟著這樣護犢子的老大,以後的日子肯定沒差啊!

“唉,前面的小哥你等等,我真是劉祖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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