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是一年中最大的節日,繁瑣的習俗一大堆。

不過春節也是最熱鬧的時節,街上到處都是披紅掛綵,嶄新的春聯貼在門楣。還有穿著新衣新帽虎頭鞋的熊孩子,不知從哪兒就會冒出來,扔一根炮仗然後尖叫著跑開。

京城到處都洋溢著一種喜氣洋洋的味道,好像全天下的百姓,都在這幾天要娶媳婦兒一樣。

比街上更熱鬧的地方,自然就是何府了。

此時金元正在院內,撅著屁股瞅著門縫兒,身後還站著一大群虎背熊腰的打手護院兒,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模樣。

不大一會兒,就看到幾名士子裝束的年輕人,鬼鬼祟祟地來到了門前。正準備伸手撕下門聯的時候,金元就大叫一聲開啟了院門。隨即一群打手蜂擁而上,將那些士子揍得鼻青臉腫。

揍完之後,金元就掐著腰,十足一副仗勢欺人狗腿子的模樣:“你們幾個聽好了,再讓本大爺看到你們,打斷你們的狗腿!”

“別說我家老爺是什麼佞臣,是什麼詆譭聖學的狂徒獨夫。老爺要我告訴你們,有種你們就繼續鬥,看誰能鬥得過誰!”

說完,咣噹一聲就關了院門。

然後,金元剛才囂張的神色就消失不見了,換上愁眉苦臉的樣子:“唉,什麼時候才搬家啊......這都第三十六波了,老爺沒事兒招惹這些讀書人幹啥?”

金元這裡發愁,客廳裡的何瑾其實更愁。

不過,面對自己的大侄子,他的氣勢還是擺得很足,面無表情地問道:“守仁,你當真想要從我這裡開悟?”

王守仁當即深深一禮,道:“叔父,說來慚愧,侄兒十五歲時便已立下要做聖賢的宏願。然自十九歲時開始格物窮理,虛度如今仍一無所獲。”

“然叔父十五年紀已然剿邪教、抑銅價、平邊患、開通商,所作功業恐聖賢都不可及......尤其前些時日左順門一番點化,侄兒雖似懂非懂,卻感覺摸到了立地成聖的門檻兒。”

說到這裡,王守仁抬起頭,一臉情真意切的神色,彷彿向情人告白一般莊重:“懇請叔父教我。”

這時候,何瑾的嘴皮子就忍不住抽了抽:他終於明白,王守仁為何被京城的人,稱作是呆子了。

只因自己前些天說了一堆話,也不知哪句勾到了這傢伙的靈魂。從小年二十三那天開始,他不是天天往這裡跑,而是直接住在了這裡!

也不管過年前多忙亂,就是死纏著自己,尋求成聖的秘訣。

成聖啊!

這麼宏大嚴肅的事兒,是一兩句能說得清的嗎?......

更何況紙上得來終覺淺,須知此事要躬行。自己前世那套混雜的理論,誰知會不會將未來大聖人的心學給帶偏了?

沒辦法,何瑾就掃了一旁的茶壺茶碗,嘴角一勾忽然有了主意:“那好,你端起這個茶杯,仔細看著。”

王守仁聞言,一聲不吭就端起了茶杯。

何瑾忍不住狡黠一笑,開始往茶杯裡倒開水。很快茶杯就滿了,可他依舊不停,冒著熱氣的開水溢滿了茶杯,流到了王守仁的手上......

何瑾正等著王守仁大叫一聲丟開茶杯,可想不到王守仁竟面無表情,死死捏著茶杯一動不動。

何瑾當時就驚了,自己伸手去試試那開水,立時燙得大叫了一聲:“你,你怎麼還不放手?”

誰知王守仁淡然地喝了一口開水,道:“叔父的意思,是痛了就會放手,然後告誡侄兒放棄執念嗎?”

何瑾神色就開始驚恐了:“你怎麼知道?”

“叔父,侄兒當年格物時,面對一園的竹子尚且雷打不動思忖了七天七夜。隨後又遍訪名山大川、古剎道觀,其中那些大師道長,也曾用過這等似是而非的謬論......這些侄兒早已不放在眼中。”

“啊啊啊啊!......”

氣得何瑾扔了茶壺,揪著頭髮就跑遠了:“這什麼人啊,一點不按套路出牌!這個京城,徹底是沒法兒呆了......”

王守仁就再度淡然地喝了一口開水,露出‘我早已看破了一切’的笑容:“哼,叔父,你是逃不出侄兒手掌心的。精誠所致、金石為開,總有一天你會被侄兒感動的。”

到了自己的臥房,何瑾又忍不住掏出一張張的銀票兒,又一張張的數著:“一張,兩張,三張......不應該啊,距離左順門事件都五天了,火篩都快要到京城了,怎麼皇宮那裡還沒我的訊息?”

就在他絮絮叨叨的時候,忽然看到捂著臉的金元跑了進來,委屈地說道:“老爺,牟指揮使和蕭公公又帶著廠衛來了......”

“你臉怎麼了?”別的官員一聽廠衛就會嚇尿,可這裡廠衛來得實在有些頻繁。何瑾便一臉的淡定,還關心起了金元的顏值問題。

“被蕭公公給撓的......”

金元頓時更加委屈了,道:“小人以為又是那些找事兒的士子,結果帶著門將衝出去後,上來踹了蕭公公一腳......”

何瑾聞言,不由瞭然地點了點頭:“你真是飄了啊,還覺得自己委屈?......得虧你是我的門房,否則換成別人家的,早被蕭公公大卸八塊了。”

上次左順門的廷杖,何瑾算是徹底讓廠衛揚眉吐氣。大明兇名赫赫的特務機構,也終於露出了獠牙,成為弘治皇帝制衡官僚集團的利器。

要不是蕭敬承何瑾這個情,別說一個門房,就是什麼二品大員,估計也是先鎖了扔到詔獄裡。

不過,人家蕭敬無緣無故挨了一腳,怎麼也不會給何瑾好臉色。氣沖沖走進來後,直接冷笑言道:“小子,知道我們幹啥來了嗎?”

何瑾這就更乖巧了,當下拿出一塊黑布,麻溜兒地往頭上一套......

牟斌見狀,忍不住跟蕭敬對視一眼,頓時哭笑不得,道:“何主事,此番陛下沒說讓你秘密覲見......”

誰知何瑾卻一揚頭,好像很驕傲的樣子,道:“二位大人,你說現在我露著臉出去,咱能安全地走到皇宮城門嗎?”

一下子,牟斌和蕭敬臉上的笑就凝固了:不錯,就因為左順門一事,何瑾對理學治國提出了質疑,已成了全天下士子的公敵。

而大明朝的士子,尤其一個個讀書讀傻的那種......呵呵,真跟精神病兒院裡,剛跑出來的沒兩樣兒。

然後,蕭敬就感嘆了一句:“你小子......還真挺有自知之明的。”

“那是!......哎呦,這該死的門檻兒!”

又頂著額頭上的一個包,委屈巴巴地到了暖閣。

這次弘治皇帝都有些見怪不怪了,沒好氣地問道:“教唆太子,殺人誅心一事,是不是你幕後所為?”

“是。”何瑾回答很是乾脆。

這事兒根本瞞不住,更何況自家事兒自家知。弘治皇帝想弄死自己,一抓一大把的理由,犯不著這時候還嘴硬。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嗯,還算你實誠。”弘治皇帝點點頭,又問道:“左順門之後,楊卿家當即拿出了通商衙門的彙報,也是你幕後授意?”

“不錯。”何瑾又乖乖點頭,回道:“臣知道這些都瞞不住陛下,自然趕緊讓楊尚書來替臣說兩句好話。”

“哼......”弘治皇帝卻一冷笑,道:“朕從來不是聽好話就能哄住的皇帝,你分明是捏住了朕的七寸,故意拿出了切實可行、又別出心裁的法子。”

“臣不敢......”聽弘治大叔如此語氣平靜,何瑾反而有些小怕了。

畢竟左順門那一次,這位真龍天子算是舔到了血的味道,聞到了權力的芬芳。誰知會不會性情大變,然後突然翻臉,一口把自己吞了。

好像聽說大多數變態,都是在未變之前,還是個好人呢......

可不料,就在他等著弘治皇帝的敲打時,卻見弘治皇帝淡淡點了點頭,道:“嗯,這事兒辦得一如既往漂亮,很有你無恥的風格。”

“嗯?......”何瑾一下傻眼了:這是在誇自己呢,還是貶自己?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