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兇名赫赫的這兩位,何瑾當時就跪下了。

可就在蕭敬冷笑、牟斌蹙眉的時候,便見他一臉動情、眼淚汪汪地呼道:“吾皇萬歲啊想不到陛下在百忙之中、日理萬機之間,竟還不忘召喚微臣。”

“微臣只不過為大明做了些許的貢獻,陛下就派了蕭公公和牟指揮使親自來接,實在讓微臣銘感五內。”

“微臣念及此,不由百感交集,心裡莫名生出一股暖意。陛下鴻恩如斯浩蕩,微臣沐浴聖恩之下,忍不住想要放聲高歌,稱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這話落下,蕭敬的臉都歪了,牟斌也氣得麵皮發黑:錦衣衛和東廠來你的府宅,是來接你的不成?

你是有多厚的臉皮,才生出如此的想象力?

可轉念一想,弘治皇帝雖然讓他們兩人親自前來,卻也沒說是要緝拿。而且,這小子一向邪性,誰知這次會不會又逃出昇天?

念及這點,兩人對視一眼後,牟斌就黑著臉言道:“既然何主事已知曉我等為何而來,就隨我等走一趟吧!”

“好呀,那咱這就走吧”何瑾立馬同意,麻溜兒地起身,就跟要去隔壁家串門兒一樣。

蕭敬頓時氣瘋了,嗓音都有些尖亢:“何瑾,你這是要去面聖面聖你知道嗎!如此寒酸衣著,是想讓陛下治你個殿前失儀之罪不成?”

眾人這才注意到何瑾的裝束,的確很不像話。

那身官袍應該是他入蒙郭勒津部落時穿的,回來後都沒漿洗過的樣子。雖說衣料很不錯,但在塞外呆了那麼多天,早已滿是塵土,還破破爛爛的。

再加上他此時鼻青臉腫的狼狽相,扔丐幫裡都能當最佳形象代言人

然而,面對旁人珍而重之的面聖一事,他卻一臉天真的模樣,道:“我覺得這身兒就挺好啊咱還是趕緊走吧,蕭公公剛才都說了,別讓陛下等急了。”

“何瑾!你果然狂悖無禮,真不知君威如獄?”蕭敬再度咆哮出口,身為皇家忠誠的奴才,他自然不會任由臣子如此辱沒皇家的顏面。

可就在此時,牟斌忽然看出了什麼,望著何瑾不由笑了起來:“何主事,果然好膽色,這等假痴不癲計策,真是被你把握到了精髓。”

蕭敬一聽,不由也清醒了過來,再度疑惑地看向何瑾後,一雙細眼驟然眯了一下:好小子,真是有心計!

此時蕭敬當然也看出來了,何瑾就是故意的。

此番他犯下那般滔天罪過,一旦被皇帝降罪,必然會株連九族。真到了那等地步,還在乎什麼殿前示儀?

但若以這幅可憐相見了弘治皇帝,雖說根本不可能哄騙得過去,但至少能消解幾分陛下的龍顏震怒

“既然何主事執意如此,那事不宜遲,就此入宮吧。”

牟斌隨即一揮手,就有錦衣衛拿著一塊黑布,矇住了何瑾的腦袋。未待他反應過來,就被抬著扔進了一輛馬車,朝著皇城緩緩駛去。

馬車中的何瑾,很快就摘下了黑布,然後就衝著蕭敬和牟斌傻笑:“二位,這矇住腦袋遮住臉,想必是陛下的意思吧?”

蕭敬眼皮子一抬,冷笑道:“是又如何?”

“哦,沒啥只是沒想到陛下會如此愛護微臣,不想讓旁人知曉微臣已回到了京城,特意讓微臣秘密覲見,真是令微臣不勝惶恐。”

蕭敬和牟斌一聽,又一次對何瑾刮目相看:小子,果然心細如髮。從這麼一點微末,就窺伺出陛下的心思

“如此看來,微臣此番覲見,只會有驚無險。二位大人覺得,下官所言是否有理?”

這一下,牟斌有些生氣了,冷著臉道:“何主事,你這是在揣摩聖意?”

何瑾當即要狡辯,但蕭敬卻忽然笑了起來,道:“就算揣摩也無妨,畢竟聖心難測,豈是他想揣摩就能揣摩透的?”

“何小子,你可不要忘了朝廷眼下的說法,是你在塞外生死不知。陛下說不定此番只想秘密處死你,好成全你的美名呢?”

然後,何瑾的臉上的笑意,一下就僵住了,又默默地將黑布套在了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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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乾清宮的西暖閣,弘治皇帝和三位內閣大學士彼此對視,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壓抑和尷尬。

弘治皇帝面沉如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磕著御案,眉頭緊鎖。

劉健面色更是一會兒躁怒,一會兒又唉聲嘆氣;謝遷的神情就有意思多了,帶著幾分幸災樂禍、還有幾分興奮和玩味;唯獨李東陽,還是那副面無表情、古井無波的模樣,只是偶爾眼中流露出幾絲疑惑

“三位愛卿”弘治皇帝率先開口,可隨後又欲言又止。

劉健卻再也忍不住了,起身直言道:“陛下,老臣覺得這次決不能輕饒了他!朝堂上是沒幾個真正能為陛下分憂解難之人,可若人人都像這小子般恃才傲物,不將朝廷律法放在眼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那便壞了我大明的根基!”

“老臣附議。”劉健表態完畢,謝遷便緊隨其後,道:“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何瑾此番所為,已非是個人孟浪。”

說到這裡,謝遷還忍不住一笑,道:“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即便他是塊良材美玉,也需要上好的匠人細細打磨,方能顯露美玉的本質。”

“二位的意思,此番要重重懲戒他一番,給滿朝文武一個交代?”弘治皇帝心中漸漸有底了,但似乎還未下定決心。

劉健這時就補了一句,直擊要害:“陛下,這小子今年才十六,就算雪藏十年,又有何妨?”

“雪藏的這幾年,他若大徹大悟,那我大明便多一位中興之臣。屆時寶刃一出,自可光耀九州;可若如今就放任著他胡來,那這柄利刃既可殺敵,亦會傷己啊”

一聽此言,弘治皇帝面色瞬間凝重,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只不過作為習慣,他還是看了一眼李東陽,問道:“李愛卿為何遲遲不發一言,莫非有不同見解?”

李東陽這才一愣,隨即淡淡言道:“臣也覺得確實該敲打他一番,只是”說到這裡,他忽然苦笑了起來:“臣怕我們可能敲打不來,這小子”

“君為臣綱,他一個臣子莫非還能反了天不成!”劉健不待李東陽說完,忍不住高聲打斷。

李東陽見狀也沒放心裡,只是言道:“既然陛下和二位閣老都是這個意思,臣自沒有異議。”

“好,那此番就讓這小子,知曉一番什麼叫律法無情、君威如獄!”弘治皇帝最終拍板兒,揮手向丘聚吩咐道:“讓那小子進來吧!”

話音落下,暖閣裡眾人各就各位,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面色凝重的模樣。整個暖閣裡,頓時瀰漫起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肅殺味道。

然而,他們這裡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準備,卻不想看到何瑾的第一眼,眼睛就陡然睜大了。

只見何瑾頭髮亂糟糟的,身上也可謂衣衫襤褸,尤其鼻青臉腫還眼淚汪汪的模樣,一瘸一拐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向著這邊走來

那速度,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在爬。

這一幕很有衝擊力的慘狀,簡直讓眾人都忍不住升起,掏出幾文錢可憐可憐他的心思。

終於走到了御案之前,何瑾就伸著手一個五體投地,趴在地上悲情大呼道:“陛下,臣終於回來了,終於又回到生臣養臣的這片故土!”

說著,他還貪婪地摸著桐油浸泡過的大理石地板,涕淚橫流道:“陛下和閣老可知,微臣為何此刻眼裡飽含著淚水?因為臣對這一片故土愛得深沉,更愛的,是陛下和閣老們的拳拳愛護,臣感動不已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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