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已過,到了第四天審判日的時候,何瑾走在迎接暴風雨的路上,發現自己竟沒多大的害怕。

想來想去,大概還是火炕生意達成的高興勁兒,讓自己喜多於愁。而且從心底上來說,自己也一直未將汪卯明當成什麼敵人。

兩世為人,也遇到過這種就是看你不順眼的上司,經歷得多了,也就看得開了。

既然生意做成了,那只要書辦的職位丟不了,還能藉著這個身份繼續與沈家合作掙錢,何瑾也不會苛求太多。

世間之事沒有盡善盡美,取其自己想要的,剩下的看淡便好。

想通這些,他應卯後從容地走入了刑房。

剛一進去,司刑辦公室的門就開啟了,一個白役狗腿出來對著大堂吆喝道“誰是何瑾,大人讓你進去!”

這時早到的尹悠也站起了身,按住何瑾的肩膀道“瑾兒,老夫陪你一塊兒進去。”

“不用了,尹伯伯,這事兒我自己能辦好。”

昨天還沒想好,今天知道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讓尹悠陪著進去,也只能徒受連累。

說著,沒等尹悠再開口,他便走入了司刑的套間兒辦公室。

一進來之後,他才發現這大概四十平米的辦公室內,竟別有洞天。氍毹鋪地、金瓶插梅,辦公桌椅皆乃檀木,上面還設著錦繡的坐墊靠枕

一人獨享的這空間裝飾,可謂豪華又自在,就連桌邊擺放的文玩,都是錯金的貔貅!

只是,椅子上汪卯明的那張死人臉,一下讓這些都沒了鮮活溫度。

他厭惡中又帶著幾分興奮,上來便對著何瑾呵斥道“何瑾!我早就說過了,衙門裡不養廢物。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不成?交給你那麼簡單的事兒,三天都沒辦成!”

“小人愚鈍,辜負了大人的愛護。”心裡已有了準備,何瑾老老實實裝出一副小受的模樣,忍著汪卯明的狂風暴雨。

可想不到汪卯明卻似乎久餓之人,終於逮住了一頓大餐,口水橫飛、唾沫四濺。各種侮辱囂張的詞句兒從他嘴裡噴出,足足吼了有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帶重複的。

儘管早就告訴自己,來這裡就當姓汪的在放屁,但屁聞多了也會被臭暈。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瑾被罵得狗血噴頭,心中也難免氣憤填膺。

不過,他也知道這其實是好事兒。

畢竟汪卯明到現在,也沒說懲戒自己——抱著這樣的想法,何瑾一臉鐵青地苦忍著,只希望這狂風暴雨趕緊過去。

然而,想不到汪卯明終於罵累了後,才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洋洋得意地說道“行了,狗東西回去吧,自己去班房領十大板!”

“回來後,繼續整理卷宗,整理不完繼續領罰!”說到這裡,汪卯明望著何瑾,整個人爽得簡直已飄飄欲仙一般“我說過了,衙門裡不養廢物!是大老爺指派過來的又如何,照樣能將你攆走,還是讓你自己受不了主動滾走!”

聽到這裡,何瑾才不由猛然抬起了頭,正好看到了汪卯明那殘忍又快意的目光。一時間,他終於明白了這王八蛋,原來就從未要放過自己!

也就是這一時間,何瑾想起來了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心胸狹隘,眥睚必報。

這種人手裡只要有了那麼一點小權勢,就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高高在上。還務必會將自己看不順眼的人肆意玩弄,非但要從肉體上打擊,更要從精神上徹底摧殘消滅。

一時間,何瑾拳頭緊攥,雙目充血,恨不得一拳將汪卯明砸飛窗外!

可他又深切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

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只會讓自己辛苦得來的一切化為泡影。甚至,還會正中敵人的奸計,讓他更輕易地毀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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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這一切,何瑾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便微笑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跟汪卯明之間,只剩下你死我活這唯一的結局了遇到這麼一個心胸狹隘的狗東西壓在自己上頭,不幹掉他,就只有被幹掉的結局!

隨即,何瑾乾脆不發一言,氣怒攻心地走出了司刑房。

一出房門,尹悠就第一個上前關切問道“瑾兒,他怎麼說?”

剩下那些書辦白役,也都一副憐憫不已的神情——畢竟,人心都是同情弱者的。

“去班房領十大板”

這話一出口,整個大堂頓時有些炸了。

那些書辦白役們目光,一下變得不同了這三天來,何瑾對人客氣有禮、知情識趣,不說讓眾書辦心生好感,至少不會產生什麼惡意。

加之他便宜老爹在衙門裡的口碑很好,大家都很服。至於汪卯明為何看不順眼何瑾,他們也大多心知肚明

而這次的處罰,汪卯明是爽了,可也徹底暴露了他睚眥必報的本性,難免讓這些刑房的人,升出兔死狐悲之感。

尤其尹悠反應過來後,更是氣憤不已罵道“足足罵了你一炷香的時間,隔著房門我們都能聽到,結果還是要打你十板?”

“汪卯明,你個死囊球,欺負一個後輩算什麼本事兒,你給老子滾出來!”一邊罵著,尹悠就要去踹司刑房的門。

何瑾見狀趕緊攔住,開口道“尹伯伯,這事兒不能這樣辦”

“你一個新人,他上來就給你三人的量,擺明了就是整你!”尹悠還是氣憤難平,攔都攔不住。

何瑾無奈,只能仗著力氣大,趕緊將尹悠拉出了刑房。

到了門外後,他才開口說道“尹伯伯,我當然已知道他就是要整我,而且還會變著法兒地繼續整。直至我受不了,自己離開衙門為止。”

“可問題是,他畢竟乃一房司吏,就算耍這些陰謀詭計,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何瑾這會兒也清醒了,意識到自己想跟汪卯明鬥,確實很有難度。

王權社會講究的,就是一個尊卑規矩。

汪卯明一房司吏,天然就有著整治下屬的主動權。假如胡亂鬧起來,何瑾只有吃不了兜著走的下場。

尹悠混了大半輩子的衙門,哪能不懂這個道理?

只是實在氣不過,沒想到還要何瑾來開解,不由更愧疚起來“瑾兒,是伯伯對不住你,何賢弟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我都不能看護好”

“伯父休要這樣說,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將這板子一關過了。”何瑾卻已進入狀態,開始盤算起來。

誰知尹悠一聽這話,面色倒緩和了些,對著何瑾言道“汪卯明那王八蛋,十幾年只知鑽營拍馬,根本不懂班房的門道兒。讓那些皂隸打你板子,哼,也虧他想得出來!”

何瑾一頭霧水,還不明白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可到了班房,他就一下有些明白了。

只見那些身穿皂衣的站班衙役們,看到尹悠領著何瑾過來,便一陣鬨笑起來。

當頭兒的那個老皂隸,更是撮著牙花子,調侃道“瑾兒,剛來三天就吃板子,你小子挺有種啊”

“大清早汪卯明就發來了刑票兒,我等還以為什麼事兒,沒想到竟是讓我們打何令史的兒子,真不知他那豬腦子怎麼想的!”

“汪卯明那王八蛋,還真把自己當跟蔥了。十幾年前的破事兒,爭不過何令史,就來欺負瑾哥兒,真虧他還長了一張人臉!”

“”

聽著耳邊一個個親熱的招呼,何瑾不由對著尹悠問道“尹伯伯,這都是友軍滴幹夥?”

尹悠松了一口氣,道“不錯,都是受過你爹恩惠的。雖然,這頓板子你免不了,但至少”

“至少會怎樣?”何瑾不由來了希望,期期艾艾地問道。

尹悠卻嘿嘿一笑,吐出結果道“至少,不會那麼疼”

何瑾頓時臉色一苦尹伯伯,你這也太容易滿足了吧?就算不那麼疼,也是會疼的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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