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莫要說這些諢話, 叫外人聽了平白笑話了去。”何氏面色一僵, 擰著帕子擺出一副細心勸說的慈母模樣, “你可是咱們昌平伯府的正經嫡長公子,昌平侯府才是你家, 便是這將軍府你呆著再好, 衛將軍卻只是你的舅舅舅, 外甥外甥……到底還是隔著一個外字。”

白果定定看向她,終於壓不住心底那堆積了十幾年的怨與憤, 冷聲道:“您說昌平伯府是我家,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嗎?”

“你……”

何氏萬萬不曾想過,過去比麵糰還要好拿捏幾分的白果竟然會對她說出質問的話,眼中的心虛之意漸濃, 心中也不乏泛上幾分對白果不知好歹的嫉恨。

“您今日前來若是只想看我過的好是不好, 那現在已經看完,您該回了。”白果緊抿著唇,站起身對身邊的管事道,“管事, 送客。”

管事恭敬地走到何氏身邊,笑呵呵說:“夫人,您這邊請。”

何氏被這般明擺著的往外趕, 臉皮如何也擱不住。

她沉下臉道:“我竟不知, 大公子不過是在這將軍府呆了小半年,如今卻變得這般飛揚跋扈,我雖是你繼母, 卻也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正室,眼下你是連我這個做嫡母的話也不願意聽了?!呵,果然,這背後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樣,大公子如今抖的真是好大的威風!”

白果見何氏露出她熟悉的表情,雙眸微彎,低聲道:“白果不敢對嫡母不敬,不過今日風大,您還是小心身體,趁著日光未落,快回吧。”

何氏氣的一個仰倒,指著白果的鼻子說不出話。

管事做出一副送客的動作,見何氏眸底陰鬱,便錯身替自家表公子擋過這些個辣眼睛的東西,面上依舊笑眯眯道:“小廝已經將馬車牽制府前,夫人,走吧?”

何氏咬碎銀牙,憤憤轉過身往將軍府外走去。

她路過花廳,穿過迴廊,眼看就要出將軍府,腦袋冷不防被倒春寒的春風一凍,瞬間清醒了下去。

惠嬪要她努力討好那個小賤種,可對方如今得勢,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對著她這個繼母更是冷眼以待,莫說討好了,只看方才那場面分明是連接近都難,更妄論親近。

何氏眼中的怒意消去,人也出了將軍府,她細細思索著,一想到惠嬪若是得知她將這事兒辦砸了還不知要怎樣冷待、遷怒於昌平伯府,面色就隱隱泛起蒼白之意。

春寒料峭,何氏坐在寬敞的馬車裡竟還覺出深深的冷意,一時間神思不屬。

將軍府內。

送走何氏的白果低低嘆了口氣,他揉揉疲憊的眉心,輕聲問管事:“舅舅跟表哥何時回來?”

“許是快了。”管事回聲說,“將軍說今兒中午回府用膳,至於公子那邊,想來也是過不了晌就回。”

年關一過,朝裡堆積的事情就慢慢多了起來,衛西洲是軍機重臣,晉元帝常常會召見他在御書房一論政便是一整日。

原想著今天與往日沒什麼不同處,壓下何氏冒然到訪後心底隱隱泛起的擔憂,白果吩咐人擺了飯,卻沒想成直到他用過午膳小憩起身後,舅舅都還沒能回府。

“是又被宮裡的事情給耽擱了?”白果揉揉睡的疲乏的眉眼,莫名有些不安起來。

日暮西沉。

白果喂過府上的一隻鳥雀,擰眉瞧著落日,放下手中的鳥食,著實不放心道:“管事,你且叫小廝去街口看看,怎麼表哥還不曾回來?”

管事不敢耽誤,忙差了人去看,口中還安慰著白果說:“表公子只放一百二十個心,公子他是個好動的性子,可能是從武師父那裡練完了武,又轉道被別的吸引了過去。”

誰料,管事話音方落,將軍府外就出現了喧鬧,原先被遷出府去街口探看的小廝火急火燎地跑回府內,神色驚慌不斷說:“不得了了,公子他打傷了文忠公世子的腿,眼下文忠公府的人正在府外,想要闖進府裡找將軍要個說法呢?!”

“表哥打了人?”白果驚訝地睜大雙眸,不敢置信道,“他人呢?還有被打傷的文忠公世子眼下又是個什麼情形?”

小廝連忙道:“公子就在府外,正與文忠公府的人對峙呢。”

白果連忙問:“表哥可曾受傷?”

小廝說:“未曾,只不過公子瞧著神色不大好看……”

白果同小廝一問一答地說著,腳下也不停往將軍府正門走去,很快,府外吵吵嚷嚷的爭執音便越發明顯起來。

文忠公世子躺在四人小廝抬起的軟轎上,腦門搭了一塊溼布帕,病懨懨地呻`吟著。

他身邊,一位侍妾模樣的年輕女子嗚嗚咽咽地哭泣著,期期艾艾道:“文郞,我可憐的文郞啊,你怎麼被人害的如此悽慘,這京城腳下到底還有沒有公理,是不是他將軍府的公子打人就不犯法了,我可憐的文郞,你睜開眼看看妾身罷。”

衛良陰冷眼瞧著,眸底陰雲密布,沒有一絲對文忠公世子的憐憫。

見他神色冷靜,與文忠公世子整日混在一處的紈絝們忍不住紛紛跳腳道:“衛良陰,別以為你是衛將軍的養子這京城裡就能橫行霸道了,你敢把文忠公世子打成這般慘狀,文忠公府饒不了你!”

衛良陰聞言,冷嗤一聲:“你們可真是好大的狗膽,竟連當朝聖上親子的謠也敢胡造,且去叫文忠公來與我當面對峙,看這事到底是誰對誰錯?”

那堆紈絝一聽完,肩膀瑟縮了一下,卻依舊梗著脖子說:“呸!眼下市井小巷裡都傳遍了,靜王南下剿滅的幫派裡有漏網之魚,埋伏在靜王歸京的路上將人刺殺,屍骨無存!只說你們昌平伯府的嫡長公子尚未嫁進靜王府就早早成了個寡夫,可見是煞夫之命,天煞黴星,我們又何曾說錯?”

衛良陰眸眼一縮,一個箭步上前便要拔出腰側的長劍。

“表哥!住手!”白果面色蒼白的從將軍府外跑出,他大致聽到了那紈絝說的大概,腳步有些不穩,聲音都是顫抖著的,“別傷人。”

衛良陰猛地轉身,朝白果周圍的將軍府下人低斥道:“誰喊表公子出來的?快把扶表公子回府!”

“我不回去。”白果緊抿著唇走到衛良陰身邊,直視著他的眼,“靜王殿下……出事了?”

衛良陰咬牙道:“不過是些市井傳言罷了,你快回屋去。”

白果擰眉道:“既然是市井傳言那就不必放在心上,表哥又何必生那麼大氣。”

“他們說你不好。”衛良陰狠狠瞪向旁邊的幾個紈絝子。

白果瞥一眼圍在將軍府外的幾人,便是心中慌若擂鼓,面上卻淡淡說:“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攔不住,可他們既然妄論皇子生死,便叫舅舅明日早朝參他們一本,看誰在理。”

文忠公世子原本還在閉著眼“哎喲喲”地叫喚,冷不丁聽白果一說,再也裝不下去,扯了面上的溼帕子,睜眼道:“沒天理啊!”

“陛下才是這大晉的天理。”白果並不懼他,聲音沉靜說,“表哥只是打傷了你的腿,可若是叫陛下知曉此事,你覺得結果會是怎樣?”

話音方落,街角出卻突然傳來一聲中年男子氣急敗壞的怒斥:

“逆子!”

文忠公怒目圓睜,他身邊騎在馬背上的衛西洲更是面色沉凝,看向文忠公世子的眼神十分不善。

“爹!爹你怎麼來了!”文忠公世子心下一慌,屁滾尿流地從軟轎上趴下來,推開身邊侍妾的身子,矮了不知多少氣焰地同文忠公道,“爹啊,你聽我說,這回是兒子被人欺負了!”

衛良陰抱臂而立,冷笑道:“腿沒斷麼,跑的還挺溜。”

白果拉拉他的袖子,叫他少說兩句。

衛良陰撇撇嘴。

“逆子!給我跪下!”文忠公氣急敗壞,任憑他陣日裡對著唯一的嫡子有多寵愛,此時也不禁升起幾分把這孽障掐死送回去重新投胎的念頭。

他自詡一世英名,怎麼就生了這麼個蠢貨?!

文忠公世子懼怕於文忠公威嚴,“噗嗤”一聲就跪到了地上,可謂是相當沒有氣節了。

“軟骨頭。”衛良陰低低說了一句,見衛西洲沉著臉向他走來,忙把白果拉在身後護著,抬起下巴對走近的衛西洲道,“今天是我莽撞了,回府自願受罰。”

“家規三百遍,關禁閉七日。”衛西洲淡淡道。

衛良陰沒有反駁,反倒是白果目露擔憂:“舅舅,表哥他也是為了我,一時衝動……”

“莫要替他求情。”衛西洲寬厚的手掌摸摸白果的發頂,眼色沉鬱,突然低聲道,“果子,若是今日舅舅並非得已,擅自替你做了一個關係到你後半生幸福與否的決定,你會不會惱恨舅舅。”

白果怔了一下,抬眸道:“我只知舅舅不會害我。”

衛西洲沉默,回頭看向文忠公道:“公爺,您看現下該是如何?”

文忠公不著痕跡地看一眼白果,又看向衛西洲,拱手道:“犬子頑劣,出言無狀,衛公子英雄少年,今日只當替我這做父親的教一回子了。”

說罷,文忠公看都不看滿臉大駭的眾人,沉著臉甩袖而走。

文忠公世子見狀,與侍妾小廝一等連忙跟上,剩下的紈絝眾人也一鬨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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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外重歸於寂。

白果站在石獅之前,終於問出了心底的疑問:“靜王殿下……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衛西洲輕嘆一聲。

“人還活著嗎?”

“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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