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都是剛入宮不久的官家子女, 此時聽見貴人們要她們上前, 有人半是謹慎, 有人半是好奇。

幾位王妃的名聲她們從前都大多聽說過,更有兩三家世好的貴女沒少在京中眷屬的宴會上與李仙兒等人碰過面, 於是有底氣的幾個便主動站上前去, 想要與李仙兒或是小豫王妃攀談一二, 好在眾秀女中顯擺顯擺自己在宮中的“人脈”。

但李仙兒的重點才不是這個,她的眼神在幾個低眉垂首的後排人選中逡巡了一會兒, 又低頭照著手裡畫卷上那女子的模樣一對比,這才冷哼一聲,往前走了兩步,在女子身前駐足道:“你就是豐州府臺的嫡女?”

那女子聲音甜軟, 喏喏道:“小女子正是。”

李仙兒彎了彎嘴角, 皮笑肉不笑:“今日麗嬪娘娘與本王妃提起,說豐州有南方第一佳人,倒是叫本王妃覺得十分好奇,你且抬起頭來, 也叫本宮好生瞧瞧,佳人是何模樣。”

女子身子一顫,像是被欺負的小可憐一般, 慢慢抬起頭來, 露出一張楚楚動人且不施粉黛的小臉。

“嘖。”李仙兒臉上卻裡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撂下兩個詞,“寡淡尋常, 俗不可耐……豐州佳人也不過如此嘛。”

“仙兒。”白果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說兩句。

堂堂親王妃在御花園欺辱新進宮的秀女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可誰知這時,那豐州府臺嫡女卻使勁咬了咬唇角,軟慢地開口道:“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小女子模樣只是普通,在豐州並不稱地上名號,能稱上第一佳人的,其實是……家弟。”

“哦?”李仙兒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皮。

小豫王妃也溫溫柔柔地笑著問:“不知豐州府臺的公子,可也是被選入宮了?”

豐州府臺嫡女小心點點頭:“不過家弟今日有些受涼,嬤嬤們怕他傳染了大家,所以便將他隔在房裡,並未同大家一起出門學規矩。”

李仙兒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嘴裡卻依舊是不依不饒:“可本王妃實在好奇南方第一佳人到底是何模樣,這樣……不如勞嬤嬤們多跑一趟,去將那位小公子請來,好讓本宮瞧上一眼。”

小豫王妃見那老嬤表情為難,叫身邊下人塞給對方一個錢袋子,慢聲道:“今兒天好,諸位秀女學規矩倒也不必在一時,不如隨我們一起去小亭歇歇腳。”

老嬤見狀,喜笑顏開道:“也好、也好。”

看著李仙兒跟小豫王妃一唱一和的,白果雖心底疑惑卻也到底沒說別的,他與這兩人不是一般的相熟,最是清楚這兩人的性子,一個是睚眥必報又爽快的直脾氣,另一個最近兩年卻是更加沉穩,將原本的活潑性子藏起來,越發變得笑裡藏刀……

好吧,這麼吐槽小豫王妃實在是不太好,但白果偷偷想著豫王府裡的狀況,倒也覺得這些變化在小豫王妃身上倒是正合適,至少這種性格能鎮住李仙兒口中那些豫王府裡的“妖魔鬼怪”。

這麼想著,一群人紛紛湧進御花園旁的一處亭子。

有李仙兒在的地方從來不會冷場,況且在場的許多秀女還存心捧著,於是亭子裡一時氣氛正好。

也有秀女主動要與白果搭話,似乎想從他身上探尋些什麼,可惜話剛開頭就總會被李仙兒截了去,兩三次後眾人便默契地避開,白果也樂得清靜。

等過了一會兒,宮裡的嬤嬤帶著一個身行偏瘦的青年往涼亭出走來,李仙兒遠遠瞧見,不再跟人那些秀女閒聊,反倒是捏了捏白果的胳膊,突然道:“等會兒可別被嚇到。”

小豫王妃聽見了也點頭:“一定要淡定。”

白果一頭霧水。

不多時,宮嬤嬤先走到亭裡,她離開接人時臉上的笑容這會兒又不見了,反倒是忐忑更多一點。白果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那宮嬤嬤進來時先看了自己一眼,然後才低下頭說:“幾位王妃,奴婢把那位小公子帶來了。”

說著,她讓開身子,露出被她遮在身後的青年。

青年一身青灰的衣袍打扮,身材瘦削,並不惹眼,可當他緩緩抬起頭後,白果才驚覺地睜大眼睛。

李仙兒漫不經心的表情一收,驀地嗤笑一聲。

小豫王妃也打量著對方,露出複雜神色。

“這人跟我長得真像……”白果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可這麼說出口了,卻又覺得也不合適。

他與面前這雙兒的長相若真比起來,也只是有三分相像罷了,甚至對方的模樣要更豔麗一些,但他們倆更神似的地方,卻是那股比長相更加玄學的氣質,這雙兒站在自己眼前,白果彷彿在一瞬間——

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

青年被眾人的視線打量著,神情逐漸從開始的謹小慎微,變成了有些膽戰心驚的驚恐,他沒有開口說話,但臉色卻微微發白,惹人心疼。

李仙兒看著這人卻只覺得糟心。

她同小豫王妃對視一眼,眼裡都閃過一絲厭惡的情緒,而那群秀女察覺到空氣中逐漸凝固的氣息,沒有一個人敢隨意吭聲。

“南方第一佳人的模樣長相的確不錯。”李仙兒敷衍了幾句,“不過身體還是孱弱了些,嬤嬤可要記得小心看顧,千萬別在選秀當日出岔子。”

宮嬤嬤小心道:“秦王妃娘娘提點的是,奴婢醒的。”

點了點頭,李仙兒拉起還在吃驚中的白果,與小豫王妃一起離開皇宮。

出宮的路上,白果很像知道今日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李仙兒卻露出一副被噁心到了的樣子,不願多說,而小豫王妃卻是笑著道:“果果,你不如回府問問靜王殿下,他想必是知曉的。”

於是到了夜裡,白果強忍著好奇終於熬到謝臨洗漱完畢上了榻,忙不迭滾到他懷裡,戳了戳對方緊實的胸膛,問:“殿下有沒有關注過這次的選秀?”

謝臨抓住他的手腕,眉毛微微一挑,露出恰當的疑問:“嗯?”

白果抿抿嘴,抬頭看他,慢吞吞道:“我今天在宮裡見到一個參加大選的雙兒,從豐州府來的……殿下可曾聽說過對方?”

謝臨聽到“豐州府”三個字,臉上的表情一頓,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皺眉問:“怎麼突然跟那群秀女碰上了?有沒有被衝撞到?”

白果搖頭:“沒有,只是偶遇到了。”然後又小聲道,“就是我見那個豐州府來的雙兒,他……與我實在相像,而且仙兒跟豫王妃對那人的態度很奇怪,彷彿有些厭惡。”

謝臨眯了眯眼道:“她們與你說了什麼?”

“未曾。”白果納悶地看著謝臨,環手抱在謝臨的腰間,嘟噥著說,“她們還叫我來問殿下你呢,說殿下肯定知道地一清二楚!”

謝臨卻是皺了皺眉:“這二人真是……”

白果眨眨眼看著他,驀地露出個甜軟的笑來,叫謝臨一陣晃神,最後只能無奈地拍了拍他的小腿肚,緩聲將那雙兒背後的事情說了出來。

要說這事的起因,那就是得追溯到秦王謝誠身上了。秦王從前幾年開始被晉元帝外派,做出來的政績一直不錯,而他本人也從中得益不少,於是這些年越來越喜歡接些需要出京的政事,在反而在京中呆的日子少了起來。

李仙兒心情好的時候會陪謝誠一起出京,當做遊玩,心情不好跟謝誠吵了架,兩人就正好藉此“分居”幾月,等謝誠回京後,就又是一翻小別勝新婚。

而豐州府則正是謝誠前不久離京時去到的州府,李仙兒並未與之同行,但在秦王去到當地一月之後,她卻從夫妻兩人互通的信箋中得知了豐州府臺欲將府上嫡女配給謝誠做小的心思,信中謝誠雖信誓旦旦表明自己不會瞧上這家女兒,但訊息卻不知為何突然傳到宮中麗嬪的耳朵裡。

麗嬪前幾年礙於謝誠犯了錯處不受晉元帝待見,而對李仙兒這個孃家背景強勢的兒媳百依百順,算得上是遷就,但隨著後來謝誠政績出色,得了晉元帝多次誇讚,麗嬪也自覺腰桿子挺了起來,再看李仙兒時百依百順就變成了百般挑剔。

這其中叫麗嬪挑剔的一項便是自打李仙兒生下秦王.府的嫡子之後,府上這幾年就再沒了動靜,仔細想想,謝誠身邊除了李仙兒竟是連一個貼心滿意的妾室也無,他府上後院的那些女人,不是因著心思多就被早早趕出了府,剩下的全是乖覺人,從不主動往謝誠身邊靠……也便是因著這個,當麗嬪從旁人耳裡得知這豐州府臺家的嫡女性子溫婉,樣樣都好,還願意進王府做妾時,立馬就動了想要將人接進宮的心思,於是這後來才有了豐州府臺一雙兒女進宮參加秀女大選的後續。

可白果聽到這裡卻納悶:“難道那個雙兒與我相像只是巧合?”

“深宮中事,從來沒有巧合一說。”謝臨笑了笑,眼底有些涼意,“你且想想,麗嬪是沒什麼勢力的,萬事還需得求著這位娘娘提攜,她這麼一個後宮女子,有哪裡來的路子,能探聽到遠在千里之外豐州府臺的訊息?”

白果驚詫:“是有人故意讓麗嬪娘娘知道的!”

“嗯。”

白果又道:“而背後之人的真正目的不是豐州府臺的嫡女,是有人想讓那個雙兒順利進宮參選?這分明、分明是衝著咱們府上來的!”

他突然有些生氣。

謝臨拍拍他的後脊,笑著安撫幾下:“一半是衝著咱們,還有一半就是在膈應秦王.府了。”

白果後知後覺地恍然:“怪不得前些日子提起這次大選,仙兒的表情總是不對勁,看來麗嬪娘娘是鐵了心想要將那豐州府臺的嫡女送給秦王了。”

謝臨淡淡笑道:“這事只要謝誠咬死了不接受,麗嬪倒也不能逼他,至於那個雙兒……”

白果緊張地盯著謝臨看。

謝臨卻故意不往下說,只笑著將懷裡的人抱起來,然後靜靜看著他:“王妃是不想讓本王在選秀當日搭理他?”

白果立馬說:“殿下不要去理他。”

謝臨又道:“可本王卻聽說,那人經人調-教了兩年,學了一身的功夫,專門都是衝著本王喜好去的……”

白果手指一緊,環著謝臨的腰腹的手臂更用力環緊。

大概真是被氣到了,他瞪大眼睛鼓著臉頰超大聲道:“不行!你不僅不能搭理他,還不能看他!他、他就算會討你喜歡也不行!”

謝臨悶笑一聲:“本王當然不看他。”

說罷,他突然附到白果耳畔低聲說了兩句,白果怒氣衝衝的表情陡然一僵,緊接著肉眼可見的紅色從脖頸攀上臉頰,像是被欺負慘了一般,眼神溼漉漉地滿是控訴!

一夜不眠,白果等到日上三竿才從錦被裡艱難地爬起來。

他抿著嘴,表情很是憤憤地用了早膳,又到書房看過府裡府外各處莊子商鋪的賬本,等到午後謝臨下了衙,見著謝臨提著他最愛的一家點心鋪裡的點心回來,臉上才有了笑。

“趁著皇宮沒有落鑰,咱們還是進宮一趟將孩子們帶回來吧。”白果看了眼天色道。

謝臨淡淡道:“皇祖母繼是喜歡他們兄弟兩個,便叫他們在皇祖母身前儘儘孝心,多住幾日也沒關係。”

白果卻有些焦慮與擔憂:“可我昨日答應過崽崽,只承諾他在宮中住一天……”頓了頓,他站起身說,“不行,孩子還小,我怕他們在宮裡呆的時間長了會害怕。”

謝臨嘆了口氣,看出白果心底的不安,上前扣住他的手指道:“別急,我們一起進宮。”

兩人一起去到壽康宮。

趙太后的殿裡用膳向來早,白果跟謝臨到的時候,壽康宮中已經擺好晚膳,趙太后坐在上方,謝湛與謝笑兩人一左一右陪著,嫩嫩的臉上也帶著笑,但他們卻總會時不時往門口的方向看一眼,每次看不到想見的人,眼底就會多幾分不安與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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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白果同謝臨一起出現在兩人面前時,謝湛與謝笑臉上陡然露出驚喜的笑容,若不是挨著宮裡規矩多,謝崽崽怕不是要一個飛奔撲進白果的懷裡——

“爹親!”

“父王!”

兩個小崽崽興奮地喚著家長。

白果與趙太后請了安,趙太后也笑:“從下午開始,哀家就瞧著這兩個小調皮的像是想家了,剛才哀家還想著,若是待會兒你們兩個不來,哀家也是得差人把他們送回你們靜王府去,不然若是這兩個在哀家這裡掉了金豆豆就不好了。”

謝笑不懂什麼是金豆豆,可謝湛這做哥哥的卻比他懂得多,忙道:“□□母,不會的,爹親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才不會隨便哭呢!”

謝笑眨眨眼,疑惑道:“哥哥為什麼要哭呀?哭鼻子的是狗熊!”

謝湛:“……”

有小孩子在的地方笑聲也會多起來,白果與謝臨順道陪著趙太后用了飯,趙太后心情顯然十分愉悅,於是也跟兩人多說了幾句,最後才提了提本屆秀女。

“這次選出來的這些個不比四年前,都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若是有看得上眼的留一兩個在府中逗趣兒也無妨,倒是那幾個被有心之人塞進宮裡的,也不必對他們多有上心。”

趙太后的話裡意有所指,老人家上了年紀總喜歡看兒孫滿堂開枝散葉,前半句是提點白果卻並不算是耳提面命的指派,後面則是對這夫夫倆的開解了。

顯然,趙太后也是聽到了點兒風聲,對某些人的做法似有不滿。

白果尋思著這件事,等出了宮門坐在馬車裡,謝笑跟謝湛兩個鬧累了,一邊一個睡進他跟謝臨懷中,他才忍不住問道:“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這麼噁心人的鬼?”

謝臨以為他不會問,驚訝了片刻,而後緩緩道:“不是榮王,也不是秦王。”

“……又是豫王?”白果就想不明白了,皺著眉說,“怎麼又是他?”

謝臨笑笑說:“三年前叫他吃了大虧,如今他抓不出咱們府上的把柄,也就只能弄出這些個噁心人的事了。”

白果嘟噥一句:“當初就該讓豫王妃對他狠一些,叫他在床上多躺幾年……”

謝臨搖了搖頭,伸手將白果耳鬢的碎髮捋順,嗓音寒洌低沉:“豫王最近有所動作,想必是有些心思要按捺不住,你與秦王妃平日同豫王妃來往密切,最近卻要時常注意著些,莫要讓豫王府上的人鑽了空子。”

白果雖覺得小豫王妃定不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但還是點了點頭,將謝臨的話存到心裡。

但誰知接下來幾日,白果還尚未來得及謹慎起來,他與李仙兒就收到了小豫王妃送來的信箋,心中內容寫道,因府上雜事繁多,所以接下來幾個月內,小豫王妃恐都無法抽身出府行走,叫二人莫要掛心自己。

“她信上還寫了,叫我們不必對那個豐州府臺來的嫡女跟雙兒有所掛懷,她會處理好一切……”

白果看完信,總覺得不太對勁。

李仙兒事後想了想,叫一位管事備了一份禮送到豫王府裡,還命那下人一定要親手將禮物交予王妃手上才算。

管事得了差事,備好禮就往豫王府去,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求見到了小豫王妃,將禮物交在了她的手上。

回秦王.府後,管事將經過說與李仙兒聽,還提了一句:“彷彿豫王府中又多了兩位懷孕的妾室,奴才去的時候,豫王妃正在安排妾室換院子到附近暫居養胎。”

李仙兒嘴角一抽,捂著額頭,問向身邊人:“等等,這兩年豫王府上得了幾個孩子了?”

貼身侍女道:“若是不算方才知曉的兩位妾室,豫王殿下如今已有六子三女以及五位公子了……”

李仙兒深呼一口氣,不解道:“他是豬嗎?!”

這個“他”是誰自然不言而喻,但侍女不敢接話,低下頭安靜裝起木頭人。

李仙兒倒也覺得小豫王妃是個神人了,不提豫王自己想靠子嗣復寵那點兒心思,就她安排起後院的女人排隊生孩子的魄力,放到哪家不得叫婆母誇讚上天?怪不得榮妃這兩年對她越來越和顏悅色,都來不及回神責問為何府上妾室都生出兩個蹴鞠隊了,這嫡子還不見蹤影。

得知了小豫王妃並不是被豫王變相軟禁起來,而是自己另有考量,李仙兒便不再去關心她,而是將重點放回在了這次宮中的選秀上。

而遠在豐州府的謝誠得知了豐州府臺的一雙子女進了宮,大抵明白自己此時若是回京,必定擺脫不了麗嬪的嘮叨跟自家媳婦兒的那頓打,於是,他乾脆龜縮在豐州,以差事繁忙為由,避開了選秀當日的本人到場環節。

“算他識相。”

李仙兒冷笑著如此說道。

選秀當日,晴空萬里,地點依舊是熟悉的壽康宮。

不同的是,四年前的白果只能被站在殿中等待被挑揀,而四年後他卻成了可以挑揀他人的“貴人主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收尾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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