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傳言此屆科舉會試考生與考官間有徇私舞弊之嫌的說法, 於京城坊市之間鬧得沸沸揚揚, 甚囂塵上。京兆府尚未查清事實真相, 有意壓制流言散播,不想遭到了眾多大晉文人學子間的反彈, 有敏感者甚至認為京兆府已被收買, 故意知而不報, 掩埋聖聽。

京兆府尹聽到如此多的傳言,心中那叫一個苦不堪言, 他有意去走訪主考官文淵閣大學士梁力元,卻被督查司攔下,告知如今閱卷的幾位大人不得在閱卷完畢之前與任何人見面,若是私下相見被發現, 皆以舞弊罪定奪, 按大晉律例例當斬首。

唉聲嘆氣地回到京兆府內,府尹大人找來衙內,愁眉不展地問:“那群書生還是什麼一點兒都不肯說嗎?”

衙內也苦著臉說:“大人,衙內的兄弟已經用遍了手段, 可那些人咬死了說是那倆書生故意陷害他們。”

府尹心塞地摸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又問:“那兩個書生可又說什麼,提供什麼線索了?”

衙內先是皺眉思索了一會兒, 又眼神一亮, 道:“其實也不算全無線索,所說從被陷害自縊的那位書生身上倒是沒有再繼續得到更多東西,不過聽他的同窗道, 當時書生被自縊陷害的那一晚,客棧夜裡的確傳出過奇怪動靜,我們幾個兄弟回過客棧,客棧老闆說是附近野貓經常會在入夜後跳上屋頂亂跑,但我們之後爬上屋頂,卻在那自縊書生所住客房的正上方,發現了一處迷藥孔,跟一些被無意間遺留的迷藥粉末。”

府尹道:“哦?”

衙內繼續說:“被害書生來自渝州城附縣鎮,家境一般,乃是獨子,經我們的人調查,這人素來謙和有禮,性格溫吞。他來京不過短短月餘,考前除了與同窗的劉舉人一同研習論學,其餘時間莫不是獨自一人在客房中用功複習,並未有得罪過什麼人。”

府尹也道:“既是能登樓踏瓦的,相必也不是什麼普通人,你且看那群書生裡可有會武的可疑之人?”

衙內搖頭:“一一試過,不過是群文弱書生罷了。”

府尹不由嘆氣:“若是如此,線索便是又斷了……這樣,你們將發現的迷藥粉交由太醫院查驗,看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麼。”

衙內點頭,又支支吾吾說:“大人,如今府上既是查不出什麼,就連陷害那書生偽裝自縊的兇手也不在那群書生裡,那咱們也不好再將那群書生關著?”說道這兒,他語氣一頓,“大人您看,是不是得暫時將他們放了?”

府尹依照著多年斷案的經驗,心道此番事件中必有貓膩,更甚者說,待真相查清或許還會牽連甚廣……他心中憂慮頗多,不知這趟渾水到底有沒有趟下去的必要,最後知得無力道:“關押七日若是還查不出什麼,就將人都放了吧。”

衙內:“是。”

京兆府內的府尹與衙內的對話外人不知,只道是有心人渾水摸魚,帶著些不明世事的學子書生連哭了三日孔廟,鬧騰地整個京都都在傳言科考舞弊一事,而京中越亂,有些人心中卻越發嗤笑這群學子的愚不可及,待那群被押了七日的書生由衙內無罪釋放後,更是有人立即站出來,將那幾個書生來歷學識,以及在家鄉的名望皆數抖落說來——

如此百姓們才發現,呀,原來這幾個書生都是這般優秀凜然,才華橫溢之人,說他們會試作弊?不至於吧?依著人家的水平,不中才有假了?!

至於先前報官的劉舉人與揚言被陷害自縊的那書生,嚯,一個是綢緞莊的富家少爺,會試一次不中,如今已經是第二回入京,至於另一個,這個人倒是不一般,之前還是個小三元,不過好像算個傷仲永,鄉試擦了邊才考中舉人……

這一對比,京都百姓心裡的那桿秤又不知不覺偏向了那群被京兆府關了七日的書生,格外可憐起幾人來。

……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劉舉人如今聽到京中沸沸揚揚的傳開的訊息,神色間頗為不忿,與丁生,也就是被陷害自縊的那位同窗好友抱怨道,“不知內情便胡說的愈民!就算我上回會試不中怎麼啦?多少舉人卡在會試這一關,終身不弟,我落榜一回,就等同於我這輩子都考不上了不成?!”

“劉兄莫要氣,眼下情勢逼人……無憑無據之下,我們的確不好解釋。”丁生脖子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雖說他們也被關了七日,但衙役對他們的態度還算好,甚至為他請了個大夫醫治傷口。

“哼,我看到那幫人得意洋洋的嘴臉,氣就不打一處來!”劉舉人也是個性子耿直的赤子之人,原本這事兒本與他毫無關系,可至此在京兆尹的後監中走了一遭,卻與丁生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眼下更是與丁生同仇敵愾,氣哼哼說,“他們可最好在放榜前別露出什麼馬腳讓我逮著!”

丁生搖搖頭。

劉舉人疑惑:“怎麼?”

“劉兄說的讓他們露出馬腳,很難。”丁生神色淡淡,倒是比劉舉人沉穩,“科考作弊畢竟是大罪,一旦承認,不僅是他們自己要身受的責罰,更是會禍及家人,衙役在他們身上問不出什麼並太奇怪……”

卻說之前有人說漏嘴,被丁生聽見已經是個意外,幕後之人絕對不會讓這個意外出現第二次。

劉舉人苦了臉,一臉頹然地坐到椅子上:“那怎麼辦,難道我就只能忍著,白白看他們罵我吐我口水,說我眼紅那幾個人眼紅瘋了,你也要白受被人陷害自縊的冤屈不能伸張正義?”

丁生垂了眼,說:“劉兄,眼下你我二人只能忍了。”

京中風風雨雨,但大多都吹打不進靜王府內,白果對外頭的事情大多是一知半解,風向變來變去更沒個定數,一時也不好談論什麼。謝臨不愛讓他在外頭事上浪費心神,更擔心離太醫說的預產期不過剩下一個月,只讓人請了京中手最穩的產婆跟產婆公住在府上,隨時待命。

京兆府內,調查謀害丁生自縊一案的兇手仍舊查不到線索與頭緒,京兆府尹陷入前所未有的煩惱,連帶著他手下的衙役心裡頭也不怎麼暢快。

“聽說靜王殿下以前在刑部的時候,審訊查案都是一把好手,雖說名聲差了點,但一經靜王辦理審查的案子,總能夠很快查個水落石出。”一日日地沒個動靜,衙頭終於忍不住出聲道,“大人您看,眼下靜王殿下悶在府上閒著也是閒著,咱們能不能請請這位殿下出山,幫……”

京兆府尹打斷他:“你以為這位殿下是我等想請就請,說請就請的?”

衙頭道:“您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請不來。”

京兆府尹煩的要死,揮手打發他,“去去去!別煩本大人!”

是日午後。

京兆府尹摟緊身上的常服,與衙頭兩人站在東大街上相顧無言。

“待會兒你去敲門,記住怎麼說了沒?”京兆府尹輕咳一聲問。

衙頭拍拍胸脯道:“嗨,大人,您就放心,全都交給小的。”

京兆府尹滿意地點點頭。

自從晉元帝對太子重拾熱情,故意涼了剩下的幾個親兒子後,幾家王府便門庭冷落,少有客人登門拜見,這回京兆府尹的大人們突然上門,著實叫王府上懶散了小半月的門房感到十分吃驚。

可惜京兆府尹來的不是時候,這個時辰正是他們王爺陪王妃午憩的點兒,除非是宮裡來人,不然殿下吩咐了,不管什麼人,什麼事都不得驚擾。

京兆府尹也倒是聽過不少靜王婚後對靜王妃寵愛非常的傳言,但傳言畢竟是傳言,未曾真正見過自然當不得真,沒有真實感,可經王府上下人不經意一句話,他這才恍然驚覺,傳言不僅是真,甚至可能更甚三分?!

怎麼可能!

靜王此人雖是生的光風霽月,可即便是有一副這般好的相貌,也掩蓋不了他本人性情暴戾多疑,陰險狡詐,兇狠嗜血的實事,就連皇帝陛下,都是親口蓋過章說三子暴戾不堪的!

誒,又或者……

難不成說是靜王殿下如今是為愛重新做人了?!

京兆府尹這般想著,那邊衙頭已經討笑著與慢身前來的王府管事王有全說上了話。

“若是兩位大人不嫌棄,請到前廳喝喝茶,等上一等?”王有全抬頭看了眼日頭時辰,圓潤寬厚的臉上露出絲和善的笑,“估摸著,王妃這時辰許是快醒來了。”

“好好好,沒問題。”

兩人大約在靜王府內等了小半時辰,喝了沒有一杯熱茶的功夫,原本以為還要許久才會現身的王府主人便出現在了前廳,他手扶著一位身形挺拔的青年,神色間帶著些許淡淡的笑,與青年低聲說著什麼。

“沒事兒……唔,不困了。”青年眼下有淡淡的倦色,似是沒睡好,說著句話的功夫便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睫下快速暈出一片溼意。

謝臨替他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低聲道:“我很快說完,待會再陪你睡會兒。”

王府的兩位主人相攜坐到主位,饒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京兆尹,眼底都是抹不去的一片驚異。他下意識將目光落在青年衣著寬鬆的腰間,看到對方不自然挺起的腹部,不知為何略有尷尬地撇開眼,目光正對上一旁意味深長著看向自己的靜王謝臨。

京兆府尹內心下意識——

我不是,我沒有,靜王殿下你莫要多想!

大概是突如其來的尷尬來的太快,他端起茶杯掩面一口飲下。剛添置好的滾燙熱茶自喉嚨飛流直下,京兆府尹僵硬了一兩刻,整個人臉色瞬間漲紅,手指顫顫巍巍地捂住嘴巴,“哇”地將茶水一口噴出!

坐在他身下一個位子的衙頭大驚失色:“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是不是嗆著了?”原本睏倦地打著哈欠的白果眼睛略微瞪大,瞌睡蟲全然被趕跑掉,忙叫旁邊的丫鬟上前,更換涼水,狠拍京兆府尹的背部。

京兆府尹痛苦地咳嗽著,艱難擺手:“沒,沒事……”

待到他平息下來,已經是一刻鍾後,嗓子火辣辣地疼,幾乎就快說不出話。

“大人要不要先去換身衣服。”白果指指他淋溼的袍子,“府裡有常住大夫,大人若是需要,我這便叫人來給您看看?”

京兆府尹強撐著面子不想,但奈何他丟人丟大了,衙頭一個勁兒朝自己使眼色。不甘之下,京兆府尹便愁眉苦臉地跟著王有全去了客房,先換衣服,再看喉嚨。

去的路上,京兆府尹離開靜王謝臨的視線內,心底不禁小心松了口氣。他以往與這位名聲不好的暴戾王爺交集不多,但今日近距離一見,感受卻格外深刻。

靜王身上有一種讓人懼怕氣勢,不動如山時,看向他便如巍巍山嶽,威壓沉靜雄渾,可若他看你一眼,當即便要陷入了冰天雪地中,那股沖天的氣勢凍得人四肢發麻僵硬,動彈不得。

心底嘖嘖感嘆著,京兆府尹偏又覺得那該是靜王妃的青年身上也滿是傳奇色彩——不懼靜王的氣勢威壓便罷了,偏還能坐得了對方的主。

從自己丟臉開始,說話講話,叫下人如何照顧他的具是靜王妃吩咐,而靜王卻一句都未曾表態,神色之前更是全然依王妃做主,府上奴才們也具是聽王妃話立刻行事……

不得了,靜王妃真是不得了。

京兆府尹這般想著,送他一路過來到客房的王有全笑呵呵道:“大人,到了。”

京兆府尹如夢中驚醒:“哦!哦!”

……

“不知京兆府的兩位大人來,是所為何事?”

京兆府尹離開後,看起來比他的上司要靠譜多的京兆府上的衙頭終於得到了靜王殿下的問話。

衙頭站起,朝謝臨與白果行了一禮,躬身說道:“實乃府上有事相求於殿下……”

謝臨替白果遞過一杯果茶,看他慢吞吞喝著,偏頭看向衙頭,淡淡說:“本王與京兆府素來無甚交集,不知京兆府上能有何事需要到本王。”

衙頭是個武夫,性子直,不願與謝臨打太極,直言道:“最近幾日京中有傳言一眾書生與官家牽連,於會試考場中舞弊一事,不知殿下有沒有聽過。”

“聽人說過幾句。”謝臨神色不變,漫不經心道,“難道京兆府上尚未查清?”

衙頭苦笑一聲:“這案子起因是從一書生被歹人所陷害,偽造其自縊而引起,那書生姓丁,府上查過他素來不曾與人為仇,而恰好就在他被陷害的前一日,卻意外聽到幾個書生言語間洩露的會試作弊一事,如此牽連起來,才有了後續京中傳言。”

謝臨適時地露出一番驚訝之色,問:“在那之後呢?”

衙頭老實交代:“府上未能找到那群考生作弊的線索,幾個有嫌疑的考生也不曾供認,至於會試卷宗,如今尚在被幾位大人判卷,會試成績一日不下,我們也沒有辦法。”

謝臨點點頭:“唔。”

衙頭見靜王興致不高,不禁道:“此番前來,我與我家大人其實是想求得殿下的幫扶!那陷害丁姓書生的賊人作案十分謹慎,除卻於屋頂留下的迷藥粉末,我等實在是查不出其它……又素聽聞殿下於刑部當值時,從來斷案入神,故而貿然前來!”

“既是作案之人謹慎,還能神不知鬼不覺抹去一切能被京兆府查出的線索,想來犯案之人,或者說犯案的幕後之人,身份必定非同一般。”謝臨表情帶了點冰冷嘲諷的笑,驀地反問一句,“你們便不怕作案的正是本王了?”

衙頭萬萬沒想到靜王會這麼說話,一時言語堵塞。

“唔……”偏就在這時,白果終於慢吞吞喝完了杯裡的果茶,抬起臉來認真看著謝臨有些不樂意道,“殿下又在亂說話,您為人正直,怎麼會做那些小人行徑?況且說,會試與您又有什麼關係?幫那些書生作弊又能有什麼好處?”

滿朝文武皆知,靜王此人殺孽重,一旦招惹上,便是死無全屍的下場。武將們懼他怕他,而文官則厭惡急了他,怕他的同時更是在朝野中不遺餘力地抨擊貶低,就拿言官來說,一日若沒有七八張奏摺上諫朝廷,那可能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所以,謝臨榜會試考生作弊能有什麼用?培養自己在朝野中的勢力,從文官的最底層開始嗎?

別開玩笑了。

不說一個有話語權的朝廷命官需要多少年才能爬上合適的位置,就說三年一屆會試,多的是在大浪淘沙的官場裡被淘汰下去,一輩子都只能在七品位置打轉的小官。

投入的風險跟得到的彙報根本不成正比,靜王怕是瘋了才會這麼做吧!

一語點醒夢中人,衙頭敬佩地看向白果,接著又鼓鼓氣,違心地對著謝臨吹捧道:“慚愧慚愧!靜王殿下高風亮節,我等相信殿下必定不會沾染這些糟汙之事!”

白果則十分滿意地點頭:“對!”

謝臨眼底霎時閃過一片無奈,與淺淡的笑意。他摸了摸白果的手背,察覺有些涼,便握在手裡,對衙頭說:“京兆府的事本王知曉了,雖說大人信任於本王,本王心中甚慰,但如今情勢所迫,本王實乃不便出面。”

衙頭有些著急:“殿下再考慮考慮?若是此案查清,於聖上面前也是喜功一件啊!”

謝臨搖頭,眼底深邃,他似是猶豫了一番,又緩緩開口:“不過本王雖不便出面,但本王有一人介紹,或許可以助京兆府一臂之力。”

衙頭:“王爺快請說。”

謝臨緩聲道:“此人姓彭,乃刑部一五品小官,斷案手法高超,卻只因性子太過剛烈,見不得髒汙,故而得罪了上署,所以終年不曾升官,你且去刑部打聽打聽,便能見到人了。”

衙頭聞言,眼睛一涼:“多謝殿下!”

此時,換好衣衫又在在喉嚨外面貼了不知是什麼膏藥的京兆府尹一臉苦相地回到前廳,他見衙頭滿是喜色,面上終於帶了幾分笑,艱難地用自己燙傷後沙啞的喉嚨道:“可是靜王殿下肯幫京兆府破案了?”

宛如老舊破風箱般粗糲沙啞的嗓音,叫人皮膚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衙頭渾身一抖,回頭看向自家大人道:“大人,殿下雖不曾應口,卻給我們介紹一人得用。”

京兆府尹問:“是誰?”

衙頭回:“乃刑部一五品小官,姓彭。”

京兆府尹神色一變:“是他?”

白果好奇地看京兆府尹語氣中似是有些感嘆,不禁問:“大人與那小彭大人是相識?”

京兆府尹朝白果行一禮,而後用自己沙啞的聲音說:“倒是舊識不假,可若非殿下提及,本官還真難想到會是他……”

白果疑惑:“怎麼?”

京兆府尹尷尬一笑,嘆息著搖搖頭,並未答話。

而待到他們兩人離開王府,白果內心對那彭姓小官的事還是壓不下好奇,之前京兆府尹不便說,他自然不曾繼續追問,可人一走,他便拉著謝臨的袖子,又問起是怎麼回事兒。

謝臨坐在榻上,手執一卷書,將人半攬在懷裡,緩然道:“不過是官場傾軋。”

白果無聊,這會兒精神奕奕,一點兒都不渴睡,只抬頭笑眯眯親了親謝臨的下巴,道:“殿下仔細與我說說,我愛聽。”

謝臨無奈,捏了捏白果調皮的指腹,緩聲說:“刑部侍郎與京兆府尹乃是同窗,家中曾是世交,當年彭止清剛入刑部,接手的案子線索查到最後嫌疑犯的指向,正便好是刑部侍郎的妻弟。那案子不算大,但若是查清,犯案者依照大晉律例,也得於天牢中關押三年。”

白果是個聰明的,便說道:“殿下說的那位小彭大人該是個鐵面無私之人,想來這位大人後來得罪的怕不就是刑部侍郎?”

謝臨笑著親了一下他的耳廓,又道:“王妃聰慧非常,彭止清的確得罪了刑部侍郎,雖說在那次的案子裡,彭止清得以從六品主事升到了五品員外郎,但之後幾年在刑部侍郎有意打壓下,彭止清便再也不曾升過官職了。”

白果嘆息一聲,嘟噥道:“小彭大人又沒做錯什麼,是刑部侍郎不好……”但他嘟噥歸嘟噥,便是就連一個小小後院中腌臢事都多的數不清,更別說浮浮沉沉的官場中了,這小彭大人不升職已經算好,若是為此丟了官職那才更要命。

不過白果又疑惑:“雖說刑部侍郎與京兆府尹大人是世交,可小彭大人不過是個五品小官,京兆府尹大人又是何與小彭大人相識,還露出那種嘆息遺憾的表情呢?”

謝臨道:“因為彭止清在入職刑部之前,便是京兆府的人,且是京兆府尹將他推薦到了刑部。”

白果睜大眼睛:“竟然是這樣!”

不必謝臨多說,白果大致已經想到了京兆府尹的心路歷程:好心介紹優秀下屬到了好兄弟的手下,沒想到下屬第一個案子便查到了好兄弟妻弟的頭上,得罪了人不說,自己還必須要為了維持跟兄弟之間的感情,漠視掉對曾經優秀下屬的喜愛與栽培之情。

……雖說是人之常情吧,但白果莫名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事情。

謝臨見他表情糾結,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臉頰,漫不經心地轉移話題道:“聽王有全說,上個月綢緞莊跟酒樓裡的生意都格外好?是怎麼回事?”

白果愣了一下,隨後點點頭,微微抿唇說:“我聽管家說,每次會試在即,都會有很多讀書人湧入京城,很多時候酒樓裡的客房都住滿了還塞不下許多,於是我便想到了……”白果紅著臉說了許多話,最後不好意思說,“也幸虧幾位掌櫃的陪我鬧騰,都是大家的功勞。”

謝臨笑起來,抱著懷裡青年軟軟的身子問:“果果真厲害,唔,想要什麼獎勵?”

白果眨眨眼,抿唇說:“要,要殿下多親我兩下就好。”

……

雖是秋日,但靜王府中卻瀰漫著一股春意盎然之意,至於離他幾里外的京兆府中,卻滿是愁雲慘淡的凋零之氣。

“我怎麼有臉再去請他?”京兆府尹滿心愧疚地跟下屬吐苦水,“當年我就對不起他,沒為他多說兩句話,這一別幾年不曾見過,我還以為他早就受不了辭官走了,沒想到……”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衙頭跟幾個衙役木著臉站在府尹面前,神色間也多有尷尬:“以為大人公正嚴明,沒想到過去也有如此糊塗的時候?!彭員外郎慘啊!”

京兆府尹道:“你們莫要再說我!小心本大人板子伺候!”

眾衙役卻壓根不甚害怕。

他們圍著又說了幾句,自把京兆府尹說沒了臉,之後衙頭這才道:“不必大人親自出面,彭員外郎的事兒,我們去請他來就是。”

衙役們也說:“大人都說彭員外郎是個公正嚴明,剛正不阿且不附權貴之人,如今有冤案未名,若是彭員外郎知曉,必不會坐視不理。”

京兆府尹點頭嘆息:“你說得對。”

京兆府的眾人找上彭止清時,這人正在刑部大本營裡手抄十年前的案件卷宗,他手邊已經抄好約有十來冊,而另一邊尚未抄完的卻還有百餘冊。這是刑部上署交給他的任務,務必要他在一個月內謄抄完畢。

於來請人的幾位衙役來說,聽說這任務後臉都黑了,一個人謄抄這幾百本案件卷宗,還得一字不錯,只限一月,不是故意難為人又是什麼?可他們卻見彭止清臉上並無鬱色,甚至神色悠閒,謄抄時專注而認真,似乎並不把這任務當做一種變相的折磨。

觀察過一陣,幾位衙役便上前與彭止清開始交涉,彭止清聽說是京兆府的人來請他協助破案,不禁笑起來問:“府尹大人近來可好?”

衙役們怕他還在怨恨自家大人,於是便說:“府尹大人慘啊!”

“特別慘!”

“慘絕人寰的慘!”

大致把京兆府尹最近遇上的倒黴事都給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衙役才道:“這都是報應啊!”

彭止清聽罷,忍不住捂腰悶笑起來,邊笑還邊說:“厲害厲害,沒想到府尹大人竟有這般倒黴的時候。”

衙役說:“可不是嘛?小彭大人你也聽到了,咱們京兆府內如今真就缺你這種斷案神人來撐場子了,府尹大人……他、他最近壓根靠不住啊!”

彭止清聽出來這些人有意抬舉自己,也不落他們面子,很快收了笑說:“行行行,我答應了,不過你們得替我去跟上署說說,他那邊若是不同意,我也沒辦法擅自行動。”

衙役見狀,高興說:“沒問題。”

因為是京兆府出面要人,故而衙役們直接去拜見了刑部尚書,尚書大人可不知下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很快就給彭止清批了文書,更是免了他謄抄卷宗的任務。

彭止清樂得一身輕,當日就跟著衙役們回到京兆府內。

京兆府尹沒想他來的這般快,正坐在正堂上齜牙咧嘴敷膏藥呢,迷迷糊糊看見人,心頭一跳,手腳就不聽使喚地把膏藥一把糊在了下巴上。

京兆府尹:“……”

……

“我就說咱們大人最近很慘了吧?彭大人你看看,他敷個藥膏,都能給糊錯了地兒,真是倒黴到家了。”

跟在彭止清身邊的衙役幸災樂禍說。

彭止清:“噗。”

京兆府尹:“!!!”

老熟人相見,彭止清笑完正了神色與京兆府尹行禮,京兆府尹見他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官服,心裡怪不是滋味兒的,很快免了他的禮,輕咳一聲,用自己破銅鑼般的聲音說:“案件複雜,有勞你了。”

彭止清看他一眼,笑著說:“應該的。”

兩人未曾有多少敘舊,對刑部侍郎的事更是隻字不提,彭止清斷案是專業的,連夜就叫人將丁生一案中所記錄的案情給翻閱出來仔細檢視。

衙頭挺晚的時候才回到京兆府內,說是陷害丁生的兇手所用迷藥粉末的出處終於找到了。

“那迷藥挺特別的。”衙頭沉聲道,“請教的幾位太醫連番辨認,才認出那些粉末本不是迷藥,而只是宮中常在貴人們薰香裡出現的助眠成分,小劑量使用乃是助眠,可那粉末明顯是被提純過的,功效大增,便成了迷藥的一種。”

彭止清看著卷宗,頭也不抬說:“宮內的薰香都是特製,並且不會傳往民間,每個月各個宮裡的薰香用損也皆有定數,內務府內會有記錄。”

衙頭第一次見到彭止清,看他神色淡淡,忍不住問他:“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往內務府調查?”

彭止清搖頭:“不,我看你們說幕後真兇素來小心謹慎,再加上他能得到宮內專用的薰香,想來身份背景都不簡單,只看內務府記錄的冊子上恐怕不會得到你們想要的答案。”

衙頭皺眉:“那要怎麼辦?”

彭止清聞言,合上卷宗道:“既然沒有線索,那就靜觀。”

“嗯?”衙頭不解。

彭止清想到京兆府裡的這一群滿打滿算都是些武夫,不禁耐心說:“如果那丁生不曾說謊,科考舞弊便是真,而下令謀殺他的必定是幕後主使。你且想想,什麼樣的人,才會鋌而走險,敢在天子腳下與書生勾連,做如此膽大包天之事?”

“必是有所圖之人!”衙頭一聽,突然想起白天在靜王府上的事,拍腦袋說,“就像是靜王殿下,他雖權大勢大,卻於朝中聲名不顯,不論在文官還是武官中都被雙方排斥,所以像是對於在科舉考試中替人徇私這種事簡直就是吃力不討好!反之,像是在朝野中備受大臣們稱讚的豫王殿下,就很有可能……”

他說到一半卡住,看著彭止清意味深長的目光,突然就不敢再往下講了。

尷尬笑笑,衙頭壓低聲音解釋說:“我,我都是胡說八道的!小彭大人你可別說出去啊!”

彭止清看他兩眼,道:“你困了,還是回家去睡覺吧。”

雖然只是隨口一說,但衙頭心裡就彷彿生了根一樣,越來越覺得豫王殿下有些可疑。可他就是自己平白分析,平白聯想,不僅沒什麼證據,甚至就連自己都覺得像是在信口胡謅——

豫王殿下可是賢王啊!他怎麼可能會故意做出那種事情呢?!

可也正因為他是賢王,所以才需要培養起自己在文官中的人脈啊!別看那些剛入翰林或是去地方做縣令的新官稚嫩,可一旦他們跟上署交纏在一起,那攏攏總總不就都成了豫王的人脈?要知道那些文官本就是牆頭草,若是一直有下屬在他們耳邊吹耳邊風,這一倒二倒,可不就全都倒向了素有賢明的豫王嗎?!

……不不不,這一定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豫王可是君子!君子!

衙頭腦袋裡渾渾噩噩了幾天,接連熬到了京兆府尹嗓子都恢復了七八成好,會試成績也即將張貼公佈。

彭止清問:“明天要不要去看放榜?”

衙頭跟京兆府尹尚未搭話,彭止清便又說:“大人還是不要去湊熱鬧了,待明天放榜的官差從貢院一走,大人們便可以去取卷宗了,不然時間一晚,取到的卷宗是真是假,可就又未知了。”

京兆府尹精神一震:“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對卷宗動手腳?”

彭止清緩聲道:“這是往好了想,萬一……他們在科考結束後已經動了卷宗呢?”

京兆府尹不敢想,忙說:“不會的,不會的,督查司可一直在旁邊守著呢,再不濟……還有太子殿下在。”

彭止清笑了笑,嘆息說:“此番,怕是要感謝太子殿下還在了。”

轉眼第二日便是放榜日。

張貼成績正對面的幾家酒樓內,早早便有不少書生訂了位置,專門守著來看第一眼成績。

視野最好的包間內,謝臨對面坐著面帶倦意的太子謝昭,而豫王謝渠則站在靠窗的鳥籠旁邊,手拿黃米粒,優哉遊哉地給籠裡的金絲雀鳥餵食。

閒來無事間,謝昭與謝臨走了一局棋,兩人平分秋色,棋局不分勝負。

放下棋子,謝昭淨了手問謝昭道:“二弟怎麼今日這般興致好得將我與三弟叫來?”

豫王謝渠笑容敦厚:“可不是咱們兄弟都有月餘不曾聚過了?在府中閒著也是閒著,更可況今日是放榜日,熱鬧得很呢。”

謝昭笑笑,稍稍點頭說:“今天的確是個好日子。”

兩人說著,謝臨卻並不接話,女婢給他斟了茶,他垂眸端起杯盞,緩緩吹了吹茶水上層漂浮的茶葉。

謝渠偏頭,似是不滿他的安靜,故意問他:“看三弟對二哥我也沒個笑臉的,難不成是不樂意出來跟我們一聚?”

謝臨緩緩抬眸,神色淡淡:“家中王妃快接近臨產期。”

謝昭聞言,便問:“還有多少日子?”

謝臨道:“短則二十日,長則三十日也不一定。”

謝昭有些擔憂道:“聽素書說,靜王妃似是雙胎,想必到時候要多遭一些難處。”

“說起來,”驀地,豫王謝渠突然插話進來,臉上略帶得意地笑,“上月本王亦是得了一子一女。”

謝昭倒是沒聽說過豫王妃懷孕的事,但又不好過問,只得笑著說:“恭喜二弟。”

“哈哈,同喜同喜。”豫王毫不客氣。

倒是謝臨問了一句:“不知徐側妃那一胎,是兒是女?”

豫王聞言,臉色陡然一變,眼底似有陰翳劃過,笑意淡下,語氣平平:“可惜是個女兒。”

謝臨“哦”了一聲,眼底滿是意味深長的戲謔。

豫王此時心中正是敏感,見謝臨這般似嘲諷的表情,心中就是一陣翻滾而上的陰翳,可恰在此時,外頭街上突然熱鬧起來。

原是放榜的官差到了。

豫王見到官差手中拿著的紅榜,心底的鬱氣一散,陡然又變得高興起來,拍過謝臨的肩膀,快步走到窗臺前道:“快看!今年的進士名單出來了!”

謝臨遙遙一看遠處,又偏頭看向豫王興奮的臉,突然嗤笑一聲。

“怎麼?”太子謝昭走過來問。

謝臨收了笑,臉上的是冷淡的神色,口中冷質的聲音如氣聲,緩緩飄出五個字:“好戲開場了。”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