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暗房中僅剩沈風和青石兩個人,下山這段時日內,看似最有能耐的青石道長反而顯得無所事事,也沒有人知道,但這個邋遢老頭絕對不是無能之輩,所以沈風才無限放縱他,他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小子,你把我留下來做什麼?”邋遢老頭最近幾天好像白了不少,身上還沾了一些紅粉味道。

沈風笑呵呵道:“道長先不急,方才我已經將情況說得很明白了,如果道長是右王,那他下一步會怎麼做?”

“小子,你打算對付右王了?現在他在暗,你在明,你與他做對還不是時候。”邋遢老頭手指頭摳著腳丫子,神情嚴肅起來,在他臉上打量幾眼,冷笑道:“原來是想套我的話!”

沈風嘿嘿笑道:“我自然是想聽聽道長的意見。”

“罷了罷了,誰叫我是天府中最有頭腦的長者,不是我在背後說他們壞話,他們幾個笨得像驢一樣,老夫真不屑與他們為伍。”邋遢老頭扯開嘴巴大笑起來,表情比沈風還欠揍。

這老頭無恥的模樣,真與厲大哥有八分形似,沈風心裡將他鄙視一遍。

將自己從頭到腳嘚瑟一遍後,邋遢老頭神情才專注起來,“先不論右王是否在朝中,他下一部定是在南方屯積勢力,其原因不用我說,你也明白了。”

這句話一語道破玄機,以及預測了未來幾年內政局的轉移重心,柔然發展迅速,勢必危及到京城,所以未來幾年內極有可能遷移都城。

所以右王一定要在東南方秘密建立自己的勢力,以備不時之需,如果找不到九鼎,而老皇帝死後太子登基,天下必然大亂,亂世而國破家亡,右王必須預先在南方佈下勢力,如此下去,最壞的結果是大華從此一分為二,而最趨近右王利益的是廢黜新帝,然後捧上一個傀儡皇帝控制朝政。

唐家屬於北方軍系,而南方最大軍系又是哪家?沈風心裡直汗顏,越發覺得自己離不開顧碧落,她就像自己百科全書歷史古典,有了她,就不會有知識匱乏的窘境。

這臭丫頭怎麼這麼久沒有來找我,難不成跟他青梅竹馬約會去了?

兩人對交談數句話,每句話都是朝中局勢的要害之處,邋遢老頭在權謀上的確有隱世高人之範,字字珠璣,句句點睛。

“這個死局暫且擱置一邊,首要當阻止右王奪權陰謀,這些年隱世不出,不想卻有府中人企圖覆權侵政,實乃天府之過也。”邋遢老頭難得神情肅穆,而他口中的死局是太子登基的局面。

說真的,右王是個有才能的人,從他佈局手段以及操控能力,現在暫時不明白他為什麼跟柔然合作,當從他勸降夏侯連、陷害舒將軍、加入摩尼教可見是個雄才偉略的梟雄人物,右王見識了柔然的強大,預見了朝廷的末日,這才起了爭權之心,天下向來是能者奪之,右王自恃可以宰執天下,爭權也無可厚非。

沈風心裡是認同右王的行為,但現實讓兩個人走到了對立面,兩人陣營不同,右王要爭權,要以自己方式穩定天下,沈風也是被推崇出來,忠良義士人人盼著他抵抗外族。

從某種意義上,沈風與右王是能共存的,但舒姐姐與右王有一段生死大仇,所以沈風不可能站在右王這一邊,可以說右王推翻朝廷,才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但沈風卻要保衛這病殃殃的朝廷,無論唐家、天府、顧碧落,他們心中都是忠於朝廷,絕不能容忍有亂臣賊子。

但這個局面的糾結點在於太子荒淫無道,天下交到這種人手上,柔然不用打國家照樣滅,但凡太子靠譜一點,哪怕是廢材,有一堆忠臣良士輔佐,這天下也不會讓人看不見希望。

沈風心裡糾結著,面色自然無奈,邋遢老頭看出一些端倪,淡笑道:“你是否覺得右王可以奪得江山?”

沈風搖頭苦笑道:“如果右王成功推翻朝廷,那得利者只有柔然族,右王只不過是賭徒,他任由天下大亂,想在亂世中與柔然爭奪這片遼闊的土地,而柔然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她給了一一個賭徒看到金山銀山的希望,讓一個賭徒變得瘋狂,賭徒為了一點點希望偷光家裡面的錢財進入一個不可能贏的賭局中,最終輸掉了所有。”

他語氣從無奈轉為平緩,“事實上,我們的敵人由始至終只有柔然,國不亂,還有取勝可能,國亂,則改朝換代。”天下太平,朝政一見,民心定,軍心定,君臣齊心,軍民齊力,則可與柔然一戰,這才是柔然最顧忌的,在西征時,柔然族一切戰略目的就是分裂天下,城池反倒不重要,只是暫時佔據,隨時可以捨棄,所以大軍攻克夷陵的時候,駐守在襄陽的柔然也不戰而退,柔然從西征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佔領一城一池。

這番比喻恰到好處,直中要害,邋遢老頭神情越是平靜,心中越是震驚,小小年紀就將天下大勢看得如此透徹,真是找不出第二個人出來,而邋遢老頭心中之所以震驚,是因為沈風這番話對他也有啟發,偏偏他還是隨意地說出來,而不是抑揚頓挫慷慨陳詞,就說明他這番不是猛然間頓悟,而是與生俱來的卓越遠略。

一個人要是與生俱來卓越遠略,給人的感覺不是可怕,而是臣服!

“道長,你覺得天府中誰有這種野心和能力?”沈風問出了一直想要問的問題,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右王就是天府的人,而天府雖然有許多隱世高人,但他們早已淡薄名利。

邋遢老頭神情古怪,獨自緘默許久,沈風便靜靜等著答案,似乎幾位師叔心中已經知道是誰,但每個人都沒有說出來,等待片刻,再次道:“是不是開陽宮的人?”

邋遢老頭臉色微變,又隨即搖頭道:“不會是他,那人早在幾十年前便死了。”

沈風神情一振道:“誰死了!”

邋遢老頭蕭索地嘆了一聲道:“我的師兄濮陽策,在天府中稱為繆畫師兄,師兄極為擅長丹青,丹青之藝如至爐火純青,但師兄生性古怪,多次犯下殺罪,早已被處死。”(濮陽是複姓,也是地名)

沈風奇道:“殺人?他為什麼殺人?”

邋遢老頭道:“沒有原因,我問了師兄,他只是說這些人愚昧無知,多位師兄弟時常勸說他,但師兄仍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師兄死後,齋主亦嘆息不已,當時諸位師兄妹中,以繆畫師兄的才能最可匹配領袖天府。”

偏執、暴戾——沈風一下子陷入沉思,片刻之後抬起頭來,果斷道:“查,一定要一查到底,負責情報的脈絡只有丹青一脈是徹底被人遷移,天府中能做到的兩個人只有道畫和繆畫。”

邋遢老頭點點,轉而道:“你接下去準備如何,自從知道右王是天府中人時,我的計劃便被一下子攪亂,天府中人對我們幾個人都非常熟悉,因而我們暫時對你起不了多大幫助。”

沈風笑道:“沒關係,最近一段時間內我專心做好我自己,讓右王去花心思慢慢猜想,接下來除了廣音,你們幾個就做自己的事情,老頭你不是喜歡逛青樓嗎,改天我帶你去逛逛。”

接下去一定是老將軍的送葬大禮,沈風卻準備去逛青樓,邋遢老頭深思片刻,咧著嘴笑嘿嘿道:“這倒是好主意。”

兩人商議完之後,宅子中便急匆匆來了一個客人,來人是顧碧落,沈風在宅子門口正巧碰見她,剛才腦子才想到她,她人就給你送到眼前,天下間還有比這更不矜持的人嗎,這種猥瑣邏輯,也只有沈風才總結得出來。

“顧小姐,今日怎麼有空光臨寒舍——”沈風賠上笑容,她這次來騎是一匹駿馬,這匹駿馬也有一段故事,還記得在軍營訓練時,這匹駿馬還和小蚩賽跑過,而且還與小蚩做了一回露水夫妻。

“顧小姐帶著你的馬兒來,是不是來找我的小蚩訴一訴相思苦——”

顧碧落即快跳下馬背,神情萬分凝重,斥責道:“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可知前夜發生了一件大事!”

沈風心裡一笑,裝作茫然道:“什麼大事?”

顧碧落眼光緊盯著他半響,見他神色如常沒有絲毫遮掩,才沉聲道:“前夜唐家被一群賊寇暗殺,除了唐夫人外,唐家滿門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而老將軍更是葬身火海!”

這是考驗演技的時候了,沈風誇張地倒退三尺,駭然道:“竟有這種事,顧小姐你先回去,我去通知晴雪——忘記了,今天晴雪出門遊玩去了,對了,我先去賣幾件壽衣。”

顧碧落臉色古怪地望著他,總覺得他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先埋下心思,立即道:“你快隨我去升州!”

“不去!”沈風斷然道:“我現在自身難保,哪有心思去管別人,而且有什麼好看的,肯定是摩尼教幹的。”

“你——”顧碧落嚴厲道:“於情,唐家乃是你的親家,於理,此事定然不是摩尼教所為,其中便有隱情,於情於理,你都該去升州看看。”

沈風依然是一副死豬不怕的樣子:“不去,關鍵時期我更要在宅子裡不出去,萬一有人要殺我,摩尼教會不會殺老將軍我不知道,但摩尼教一定很想殺了我。”

顧碧落忽然道:“是不是老將軍還沒死?”

沈風心裡又是一笑,茫然道:“你怎麼一下子說老將軍死,一會兒說老將軍還活著。”

顧碧落端詳著他,完全看不懂他心裡真正的想法,面色帶著疑竇道:“難道你真答應了皇上,想與唐家冷淡關係?”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要娶晴雪,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動搖的。”沈風似笑非笑神情十分詭異,看得顧碧落五臟律動都與平常不同,簡單的說,就是生氣!

他為何是這副表情,老將軍死了,對他影響甚大,他不想依附皇上,此時又隱隱要與唐家淡化關係,難道他想兩頭都不理?可她並非是無情無義之人,唐老將軍前夜才身故,事發突然,他又為何無動於衷?

幾個問題在腦中不斷徘徊著,思路隨之混雜,顧碧落忽然一笑,身子往他的宅子中走去,嘴角綻出一抹輕快地笑意:“那我也不去,正好去拜訪一下紀姑娘。”

糟了,玩大了,沈風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道:“你怎麼能不去,唐家遭此大禍,於情於理,你都該去看一看。”

顧碧落回眸一笑道:“這話應當我問你才對,於情於理,你更應該去,你不去我更可以不去。”

“嫿瑤今日也遊玩去了,說不定就在山上泡溫泉,你還是改日再來。”這臭丫頭最近有進步啊,反過來膈應我,但自己不怕她看出來,讓老將軍詐死只為騙右王。

他越是心虛,顧碧落越是懷疑,停下腳步,冷笑道:“你大街上曾說要對我彌補之前的過錯,如今我要來你的府上作客你卻百般推辭,看來你根本毫無誠意。”

“相公——”此時嫿瑤從宅子中走出來,她看見沈風送行幾位師叔還沒有回來,便出門來看看,“顧小姐!今日怎有空來到此處——”兩人在天府中見過,而且嫿瑤對她印象極好,在天府中在時常閒談。

顧碧落含笑示應,冷眼瞥了一眼旁邊,嘴角勾著嘲諷地笑意:“我正想進去與你一敘,但你相公似乎不太歡迎我。”

“顧小姐言重了,相公不是忘情之人,顧小姐對我們夫妻二人的恩德,我們沒齒難忘。”紀嫿瑤拉著沈風的手,微微欠身行了一個謝禮。

顧碧落迅速扶起紀嫿瑤,神態熱切道:“紀姑娘不必多禮,身為女子實為你的真情所感。”

她口中稱呼著紀姑娘,完全將沈風給忽略了,想必是氣他之前騙說紀嫿瑤不在府中,沈風也堆起笑臉,殷切道:“說得是,顧小姐快快請進,嫿瑤,最近幾日把你憋悶了,我們可以問問顧小姐京城附近有什麼好玩的,明天我們一起去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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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不知是經歷多少世才修成今世夫妻之緣,一個與世無爭,一個奸險狡詐,如何看也不像夫妻,難道只可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顧碧落心中覺趣,與著紀嫿瑤一起走進宅子中。

顧碧落果然有所懷疑,進入宅子便凝眉觀察著,好在沈風早已下令封禁老將軍在府中的訊息,只要訊息沒有洩露出去,沈風又行為詭異,右王必然會懷疑,目前沈風最要緊的是阻止右王顛覆朝政,其中免不了右王爭奪勢力,但按照原計劃,沈風會有在一個時機暫退出政局,而到那個時候,就是老將軍重新出面的時候,這樣一來,時機銜接點恰到好處,膨脹了右王還穩住了皇帝。

為什麼說膨脹了右王,老將軍假死後,右王便迎來一個勢力發展契機,但這個空間不會太大,而且沈風也會爭奪一些勢力,等到沈風暫時退出政局後,老將軍又重新出來鞏固唐家勢力,右王還是有些勢力發展空間,但同樣不大,想要突破這兩層掣肘,右王必須採取冒進的手段,那這個時候,就是沈風剷除右王的時候。

至於為什麼穩住了皇帝,皇帝想打壓唐家,但皇帝仍舊需要強大的軍事力量,在夏侯屠兵敗後,沈風傳奇般的崛起,有了沈風這個新的軍事人才,皇帝心裡就有底,可以放肆打壓唐家,而當沈風‘欺騙’了皇帝退出時,老將軍‘起死回生’,唐家如雨後春筍般再次獲得生機,失去了一個沈風,又回來一個唐家,這時候皇帝心裡也好受些。

所以說,這兩層交替可以膨脹右王穩住皇帝,保證大國不亂。

關鍵熬過了這段時期,便大有可能知道右王是誰,所以這段時期,沈風不僅要經歷從輝煌到平淡,而且經歷從陣前到幕後的角色轉變,這是他最精湛的能力,無論角色身份如何變化,沈風都能從容應付,說實在話,沈風不怕艱苦,反倒怕被迷戀輝煌迷戀權勢,這種東西會讓人上癮,然後潛移默化地讓人發生改變,之前沈風也被這英雄形象稍微迷失了本性,哪怕他的本性不是正直、不是無私,但至少堅持本性時,他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

當一個人迷失本心之後,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顧碧落被嫿瑤拉到房間中去敘舊,兩人還互贈一些貼身之物,古人所謂的禮尚往來,也只是指一些小飾物,但古人卻非常重視,也非常看重,這可能是因為古人交際圈比較小,所以才格外珍惜一些友人,有些友人甚至一輩子見不了幾次,不像現代有網際網路,隨時都可以點贊評論朋友的微博照片。

沈風陪了嫿瑤一會兒,便走出房間,婉詞已經和可嵐出去布莊,凱瑟琳最近則是到處遊玩,閒來無事下,便在自己房間內設計廣場的草圖。

“相公——”不知過了多久,嫿瑤推開門進來,便奇道:“顧小姐不是去找你了嗎,怎不與你在一起?”

“她要找我?”該死的,早知道你老鼠給貓拜年——暗度陳倉,沈風嘀咕一句,一下子臉色大變,然後立即衝去房間。

(五千字大章!懶得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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