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 不經意間便已經是陽春三月了。

對於太子妃而言, 在宮廷裡的每一日幾乎都是循環往復, 卻也充滿了各種未知的驚喜。

之所以循環往復,是相對於閨中生活而言,她如今的起居作息都安排得太規律了,而且完全不由她自己做主。早晨侍奉周太後, 下午陪著王皇後,早出晚歸猶如上班族, 而且並沒有週六日可供歇息。

之所以驚喜, 則是太子殿下所帶來的。

她本來以為, 費盡心思送一對鸚鵡, 體貼地滿足她思念家人之情, 便已經是太子殿下最浪漫的舉動了。卻沒想到,原來他的浪漫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該如何向自己的女人表達關懷之情。更難得的是, 沒有任何人給他出主意,所有一切皆出自他的真情實意,純粹而又無暇。

諸如,他會忽然帶回一幅畫,笑著說他今天閒暇時忽有所感,因此作了一幅畫。畫上是穿著常服的她正在逗鸚鵡的場景, 儘管她實在瞧不出上頭的女子哪裡長得像她,可眉眼間的神韻卻捕捉得極為傳神。

又如,他會在對弈的時候, 很快察覺她下錯棋的懊悔之意,主動地將棋子拈起來,體貼地問她想不想試試另一種棋路。若是她連續輸了兩局,他便會刻意敗一局,讓她揚眉吐氣一番。就連輸棋,他也輸得極其自然。若不是她偶然知道他正在向李東陽和謝遷兩位先生請教對弈之道,恐怕真會以為他的棋力與她相當。

他還會問她,在閨閣中的時候都會做些什麼,在內殿裡其實也不必太拘謹。她思來想去,終是受不住不能午睡的規矩,委婉地向他提了出來。他微微一笑,側首對肖女官道:“清寧宮裡的規矩,便是太子妃想歇息的時候就能歇息。若是肖女官覺得不妥當,只管不外傳就是了。這樣的小事,也無需讓祖母和母后知曉。”

這些看似微末的小事不斷地發生,一樁樁一件件,張清皎卻都記得清清楚楚。她也很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心底的動搖已是怎麼也無法抑制。她一直試圖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但在面對這位無論是外貌性情還是行為舉止都正好擊中她的少年時,她卻始終無法堅定地抗拒他接近自己的內心。

誰能拒絕他?誰能拒絕一個真心實意對你好的人?誰能拒絕一顆純粹的心?更何況,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合法的另一半,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位伴侶,亦是你最理想的那一個接近於完美的“他”。

至少,她不能。

這一日,太子妃再度於傍晚時分回到清寧宮。甫入內殿,她便發現角落的梅瓶裡插著剛綻出花苞的桃花枝,不由得笑問:“這是誰去了御花園,還特意給我折幾枝桃花回來?這桃花挑得不錯,有將放未放的,也有花骨朵,能養好幾天呢。”

“是太子殿下在文華殿裡摘的。”有宮女回道,“中午派了何鼎送回來,說是娘娘晚上回到殿裡便能見著了。”

立在梅瓶前的張清皎怔了怔,忽然覺得身邊飄過幾縷桃花香氣,不由得又定睛看向梅瓶裡的桃花枝。原來,許是覺得殿中足夠溫暖,那將開未開的桃花竟然盛開了,雖只有單薄的一朵,花香卻彷彿更濃了幾分。

注視著那朵梅花,她恍然想道:她又何必拒絕呢?他對她好,她便也對他好。以一顆真心換取另一顆真心,不是應有之義麼?若是他對她是一片純粹,她對他卻虛與委蛇,又怎麼對得起他?

當然,必須謹記,付出真心並不是沒有任何保留的。畢竟,未來還有許多的可能性。

只要暫時無視婚姻的狀態,將如今視作“戀愛期”便足夠了。他對她好,她也對他好,盡情享受這段時期的情意綿綿。假如有一天,感情不再純粹,他身邊又有了其他人,那他們的戀愛就結束了,便當做是只有親情沒有愛情的伴侶。假如還有一天,他們已經沒有了感情,她與孩子的地位都岌岌可危,那便當做是感情破碎貌合神離的夫婦。她自然必須用盡全力替自己和孩子爭取到足夠的“補償”。

是啊,心與感情是管不住的。

也許付出心與感情,遲早有一天她會因為他的變心感到很痛苦。可她還有理智,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場愛情不能毫無保留。所以,就算是感情破碎了,她也不會成為一位深宮怨婦。因為她始終很明白,自己在宮廷中的生存目標究竟是什麼。

宮鬥,鬥的永遠不是男人,而是權勢。但人生太漫長了,如今的太子太美好了,為何不嘗試著先享受一段時日呢?就算是這段日期很短,不過是一年半載的時光,但那或許也已經是她前世今生最美好的愛情了。

所以,既然心動,便由得自己心動罷。

不必剋制,不必壓抑,不必緊張,更不必警惕。一切順其自然,像剛剛進入心動期的尋常男女那樣相處。若是會有愛情,那就讓愛情自然而然發生;若是沒有愛情就已經結束了,僅僅止於心動期也是美好的初戀回憶。

想到此,太子妃微微松了口氣,忽然覺得這段時間,或許自己是作繭自縛了。不論身處何時何地,日子總是她自己過出來的。只要自己一直很清醒,輕鬆愉快地過日子,總比警惕萬分地過日子強多了。

只要身在宮廷裡,戰鬥便會一直繼續。但是她必須認清,敵人究竟是誰,同伴究竟是誰,可依靠的人又是誰。她也必須明白,什麼時候該處於戰鬥狀態,什麼時候是非戰鬥狀態。一直保持戰鬥狀態實在是太累了,略微調整調整生活方式或許更適合她,也沒什麼不好。

忽然,後頭傳來太子含笑的聲音:“桃花開了?”

“開了。”張清皎轉過身,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方才回來的時候還是將開未開,忽然就盛放了。殿下這枝花挑得極好,怎麼瞧都很漂亮。臣妾正想吩咐她們,這幾日內殿中便別薰香了,只有桃花香聞起來更好。”

“若是太子妃喜歡,過兩天我再去挑一枝。”朱祐樘敏銳地發覺她的笑容無比放鬆。這大約是這一段時日以來,她笑得最燦爛的時候了,彷彿想通了什麼,又彷彿徹底放下了什麼。“若是你喜歡花花草草,不妨在內殿前種一些。清寧宮什麼都好,就是沒有種什麼可供觀賞的花草樹木,景緻有些差了。”

“臣妾倒是想種,只是沒想好種在甚麼地方。”張清皎看了看周圍,見宮女們都在忙碌,便輕輕抿了抿唇,低聲道,“太子殿下眼下可得空?不如咱們去廊下走一走,看看何處能開闢作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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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愣了愣,沒來由地忽然覺得耳尖有些發熱:“……得空,晚上都得空。太子妃想去哪裡,我都能作陪……”

小夫妻兩個微垂著首,就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悄悄地避開眾人的目光,獨自來到了內殿外頭。火紅的宮燈散發著光芒,灑在他們的臉龐上,襯得兩人面上都彷彿浮起了紅暈。雖說他們已經是夫妻了,但此時的氣氛就像是他們的新婚之夜那般,尷尬中帶著些許雀躍。

陽春三月,日夜的溫度都很適宜,連吹來的風亦是輕柔的,正好適合散步。兩人沿著廊下緩步行走,從內殿一直繞到了前頭的正殿,每瞧見一叢文竹或者角落裡放的花盆,便會停下來瞧一瞧。

“清寧宮裡但凡能算是景緻的,我都畫遍了。不過,畫來畫去還是覺得,這根本算不上是景緻。倒不如去御花園裡瞧瞧,或者去西宮的花園裡看看。但就算如此,那兩個園子也比不上後頭的萬歲山,更比不上西苑和東苑。”

“是麼?那臣妾改日也想去西苑和東苑瞧瞧。”

“進入五月後,祖母可能會去西苑避暑。到時候咱們奉著祖母一同去,也在西苑多住上一段時日。”

兩人隨意地說著家常話,就這樣在清寧宮裡緩緩地走了好幾圈。李廣和何鼎遠遠地跟在後頭,完全不理解為何太子與太子妃竟然會這樣有興致。明明兩人沒有掌燈,周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分明,夜空中的明月星辰更是尋常,怎麼兩人卻一直有說有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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