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鄭旺一案的幕後指使者依舊是疑點重重, 但帝後二人轉天就將此事放下了。原因無他, 三月初八正是冊封太子的大吉之日。他們倆滿心滿眼都只剩下了即將接受冊封的大胖兒子, 哪裡還顧得上想其他事?

儘管冊立東宮定在了辰時正,但朱祐樘和張清皎早在寅時末便起身了。兩人一同沐浴更衣,按照禮制,朱祐樘穿了身皮弁, 張清皎則穿了大衫霞帔。前者一身絳紅紗袍,後者內穿紅色鞠衣外罩明黃色大衫, 瞧起來格外相配。

裝扮妥當後, 兩人這才前往育嬰室探看小家夥。眼看著已經快要卯時末了, 便是再捨不得, 他們也得將沉睡的小家夥喚醒。朱祐樘試探性地喚著小家夥, 聲音輕得彷彿像是不願意驚醒他的美夢似的:“大哥兒?大哥兒?”

如此輕柔的呼喚,小家夥自然不可能聽得見。張清皎挑起眉,命人拿來溫水浸溼的巾帕, 給小家夥擦了擦臉。小家夥皺起眉,蹬了蹬腿,迷迷糊糊地張開了眼睛。見喚醒他的是父母,他毫不客氣地放聲嚎哭起來,聽起來真是委屈極了。

經過將近半年的“折磨”,坤寧宮一干人等早已習慣了“魔音穿腦”的感覺, 帝后也不例外。以前聽見小家夥哭,兩人多少都會覺得有些煩躁,如今卻已經處之泰然, 甚至能夠淡定地說起話來——諸如皇帝陛下便滿臉心疼地道:“他平日都是辰時正才醒過來,今日確實是叫得太早了些。唉,早知如此,我便該讓禮部再推後半個時辰,定在辰時末。”

“不過是少睡半個時辰罷了,下午早些哄他午睡便能補回來了。”張清皎嗔道,“眼下你如此寵他,等他日後該出閣讀書了,豈不是會將文華殿讀書的規矩也改掉?到時候他說他只能在辰時初起身,你也由得他去麼?”

“他眼下不是年紀還小麼……”朱祐樘道,在自家卿卿的目光下,聲音越來越小,“等他年紀大些,我自然便不會這麼寵他,而是會給他立規矩。卿卿,你想想罷,在他出閣讀書之前,攏共也就這麼幾年能寵著他、縱著他……”

“我已經夠寵他了。”張清皎道,“這件事你也已經盡力而為了。按照舊例,原本該是辰時初開始的。已經推後了半個時辰,後頭的行程早便塞滿了。若是再推後,怕是趕不及在午時之前行完禮。”

見無良的爹孃只顧著說話,不理會自己,小家夥的哭聲再次拔高了,抽抽噎噎地向著他們張開了手。張清皎低頭看了看已經換上的大衫霞帔,讓雲安給她套了件外衫,這才把小東西抱起來:“你甚麼時候才能聽懂呢?只要你不哭,爹和娘自然不會丟下你不管。你的哭聲實在是太有殺傷力了,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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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夥將眼淚鼻涕都擦在她的外衫上,用行動表示,他目前仍是懵懂無知的狀態。張清皎自然不能與不到半歲的他計較,親自給他擦乾眼淚,哄著他先吃了一小碗羊奶以及些許菜泥。雖說已經吃了不少,但小家夥仍然鍥而不捨地往自家娘懷裡鑽,以實際行動證明之前的都只是前菜,他的主食依然是娘的乳水。

朱祐樘見他又有仰天大哭的跡象,趕緊道:“卿卿還是喂一喂他罷,不然他一直念著,恐怕待會兒冊封時也安靜不下來。”其實,他更想說,以大胖兒子對母乳的依賴,卿卿真能成功給他斷奶麼?

張清皎實在無法,只得將大衫霞帔換下來,先餵飽了兒子,再重新穿上禮服。禮服穿著格外繁瑣,等她衣冠整齊的時候,雲安等人也已經給小家夥換上了一身袞冕。乍一看去,小家夥的腦袋都幾乎要被冕冠遮住了。他倒是不嫌冕冠太沉,一直試圖去抓冠上垂下來的九旒珠子,玩得不亦樂乎。

見小太子的注意力都在旒珠上,沈尚儀趕緊抱起他前往文華殿。張清皎立在坤寧宮門口,目送他咿咿呀呀地被抱著遠去,心裡不知怎地,覺得格外複雜。這時候,小家夥忽然意識到自家娘沒有一起過來,頓時直起身子往沈尚儀身後看過去:“呀!”

張清皎朝著他微微一笑,小家夥歪著腦袋也露出了笑容。但緊接著他發現,自家娘依然沒有挪步子跟著他一起走的意思,眼眶頓時就紅了。旁觀這一切的朱祐樘趕緊道:“卿卿,一起去文華殿!”

張清皎怔住了:“儀注——”儀注絕不可能讓皇后去文華殿啊,那可是外朝。

“橫豎儀注上也沒有寫皇后絕不能出現在文華殿,你便去罷。待會兒授寶冊的時候,你隱在內殿,不讓張懋和劉吉發現就是了。”朱祐樘道。對於他而言,在大胖兒子和自家卿卿面前,所有的規矩都可以讓一讓道。只是自家卿卿一向恪守宮規,不輕易逾矩,他才沒有機會縱容她罷了。“如今最緊要的便是順利冊封,其他都不重要。”

張清皎也憐惜捨不得離開她的小家夥,便吩咐鹵簿低調行事,以一乘暖轎趕到文華殿即可。出於安撫小家夥的需要,沈尚儀抱著他與她同乘,跪坐在她膝邊。小家夥躺在沈尚儀懷裡,左瞥瞥確定娘在身邊,右瞥瞥又發現了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旒珠,胖爪子情不自禁地又伸了出去。

這時候,朱祐樘已經來到了奉天殿,正襟危坐,看著底下的官員們一步一步完成禮儀。他給大胖兒子選的冊封正使是英國公張懋,副使是劉吉劉首輔。雖說他對副使的人選有些不滿意,但這種重要時刻,說什麼都不可能讓任何人越過首輔行事。

張懋與劉吉跪拜之後,便聽傳制官高聲道:“弘治五年三月初八日,冊立元子厚照為皇太子。命卿等持節行禮,以冊寶授皇太子!”

張懋和劉吉領命,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以及裝著冊寶的彩輿,來到了文華殿。按照以前的儀注,這時候皇太子本該出來奉迎冊寶。但眼下皇太子尚不足半歲,便由沈尚儀抱著出迎行禮。

張懋和劉吉都是首次見到皇太子,見這白白嫩嫩的嬰孩竟然不哭不鬧,反倒是睜圓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心裡都不由得讚道:果然不愧是中宮所出的皇太子,與尋常的嬰孩竟是完全不同。

頭一回見到頭髮鬍鬚花白的老頭兒,皇太子殿下難得地多看了幾眼。不過,很快他就不覺得稀奇了,依舊努力地和旒珠較著勁兒。只是他大約不明白,每當他搖一搖小腦袋,旒珠就跟著晃來晃去,他的小手自然怎麼也抓不準。

趁著皇太子殿下正安安靜靜地頑耍,沈尚儀趕緊抱著他接受了冊寶,完成了跪拜。而後,她又匆匆地抱著皇太子殿下去了一趟奉天殿謁告先祖。這時候,小家夥終於反應過來,自家娘不知什麼時候竟然不見了,立即哇哇大哭起來。

於是,在皇太子殿下無比精神的哭聲中,沈尚儀又帶著他去了仁壽宮和慈壽宮覲見長輩,分別給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行八拜禮。見曾孫哭得撕心裂肺,周太皇太后滿臉心疼:“原來還想著讓他在這裡停留片刻,他都已經哭成這樣了……罷了,下回再說罷。”

王太后幾乎也是同樣的反應,等沈尚儀行完禮後,立即道:“可憐見的,一定是不見了親孃,心裡慌張呢。趕緊帶著他回坤寧宮,讓皇后好好抱一抱。”

沈尚儀頷首應了,不多時就將小家夥送回了坤寧宮。見到在明間安坐的孃親後,小家夥的哭聲這才放緩了些,滿臉委屈地衝著她展開了雙手。可是,孃親卻巍然不動,根本沒有抱他哄他的意思。

小家夥有些懵了,抽噎著在沈尚儀懷裡掙扎。沈尚儀險些沒能抱住他,好不容易才行完八拜禮,立即將他送到了張清皎懷中。小家夥扁了扁嘴,哽咽著停止了掙扎,伏在自家娘肩上委屈地小聲哭著。

張清皎心疼他的嗓子,依稀覺得似是有些嘶啞了,便立即讓雲安去尋談允賢前來看看。談允賢過來給小家夥開了食方,等到小家夥精疲力竭地睡著,觀察他似乎並沒有受到驚嚇睡不安穩的跡象,這才離開。

朱祐樘回坤寧宮的時候,早已聽說兒子從奉先殿一路哭到了仁壽宮,從仁壽宮一路哭到了慈壽宮,最終又從慈壽宮哭回了坤寧宮。仔細算算,小家夥少說也哭了大半個時辰,顯然是受到了驚嚇。他不由得無比心疼,回來後的頭一件事便是去育嬰室看孩子。

育嬰室內,張清皎輕輕地哼著不知名的曲調,緩緩地推動著小搖籃。搖籃裡,小家夥已經睡著了,臉上依然帶著淚痕。

朱祐樘親自用溫溼巾給小家夥擦乾淨臉上的淚痕,輕嘆道:“早知如此,我便不會如此著急地冊封他了。仔細想想,卿卿說的也有道理。等他知事的時候再冊封,便不會鬧出今天這樣的事了。”

“事已至此,便不必再提從前了。”張清皎道,“咱們的大哥兒成了太子,你該覺得高興才是。”凡事都有兩面,今天於小家夥雖然辛苦了些,但也依然是件大喜事。做父母的自然該替他歡喜,而不是陷入懊悔與自責之中。

朱祐樘舒了口氣,苦笑道:“我確實很歡喜。”

“這樣的笑也算是歡喜麼?別把孩子給嚇著了。”

“這樣呢?”

“……”

“這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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