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節的第二天便是清明, 皇室眾人浩浩蕩蕩地乘著輿轎去了西苑。

仔細說來, 西苑離宮城並不遠。只需從西華門出, 往西行一刻左右,便可至西苑門。西苑門靠近中海與南海交界之處,往北行還有北海。北海與中海、南海合稱為太液池,池中分別有瓊華島與南臺兩座三面環水的半島, 一北一南,遙相呼應。

輿轎往南行了片刻, 到得南海的樂成殿附近方停了下來。眾人紛紛下轎, 來到附近的觀景亭中賞景。太液池周圍植滿亭亭柳樹與各種花木, 而今正是盛放的時候。比之萬歲山, 花木種類更繁多, 足以令人目不暇接。

終於踏足中南海的張清皎在原地立了片刻,深深地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抑制住略有些激動的心情。其實這也不能怨她, 誰教她一直是雙重身份,從自我的認同上便多少有些分裂之感呢?

理智上,她很清楚,自己是皇后,是這片西苑的女主人,來到自家的別院裡沒有什麼可稀奇的。但感情上, 她也同樣是後世那位剛大學畢業找上工作的年輕女子,對於傳聞中的“中南海”難免懷著一種好奇感。

儘管難掩好奇之色,張清皎卻不得不客觀地承認, 眼下的中南海並沒有甚麼特別之處。湖光美景固然動人,花海樹蔭固然奪人目光,樓臺亭閣固然輝煌,卻沒有任何想象之中的神秘感與莊嚴肅穆。於是,仔細打量了片刻後,她便徹底恢復了往常從容自在的模樣。

不錯,這片地方並不是因美景而出名,而是因聚集在這裡的人物是一國執政者、掌控著國家命脈而引人遐思。如今它只是園林的一部分罷了,而那引人遐思的權勢集中之地,是乾清宮,是奉天殿,是朱祐樘周圍。

而這也意味著,無論是感情或是事業,她的成敗都維繫在一人身上。自從她決定拋卻懷疑,只餘下全心全意的信任後,這種感覺真是意外地容易令人沉迷其中。

“卿卿,怎麼忽然出了神?”朱祐樘緩步行來,溫聲喚道,“走,咱們去樂成殿問問祖母和母后有何安排。”

“從未來過西苑,所以多瞧了幾眼罷了。”張清皎笑道,隨在他身側,“若是得了空,咱們能常在太液池邊走一走也好。”兩人緩緩地沿著湖堤漫步,看水波盪漾,看柳枝飄蕩,總覺得有種別樣的浪漫之感。

“待到五月端午節後,咱們便搬來臨漪殿避暑。每日傍晚暑氣稍歇的時候,便可在湖堤上散步。若是你有興致,還可泛舟湖上。”朱祐樘應道,側首瞧去,果然望見了自家皇后那雙眸子裡的璀璨星光。

樂成殿內,周太皇太后正與王太后說著該選擇何處作為居所,見帝後二人進來問安,便笑道:“既是踏青,你們便不必隨在我們這群老人家周圍了。我們只能從這裡走到湧翠亭,再乘著船去往瓊華島。你們卻可試著從此處步行去瓊華島,只當是散散心就是了。”

“都是些年輕人,走這麼一段路,指不定比咱們乘船還快些呢。”王太后笑著接道,“去罷,聽說你們一路上還備了些遊戲,好好鬆快鬆快也好。你們二人忙著政務宮務,底下那群小的忙著課業,平日裡都不得閒。如今倒是正好,也別太拘著自個兒了。”

“謹遵祖母與母后之命。”

不多時,皇室眾人便兵分兩路。一路以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為首,領著英廟眾太妃與憲廟眾太妃,乘舟前去北海瓊華島;一路以朱祐樘和張清皎為首,帶著一群皇弟皇妹,步行前往瓊華島。

朱祐樘將小家夥們都喚到身邊,張清皎清點了他們的人數。除去年紀實在太小不適合跟著他們踏青的皇十一子與皇六女外,其他人都在。確定無誤後,她取出一張西苑的輿圖,含笑問:“你們想從何處走?是從東面繞行過去,還是西面繞行過去?”瓊華島在北面,他們現在有兩種選擇。

能看懂輿圖的大孩子們陷入了艱難的抉擇,看不懂輿圖的小家夥們戳了戳輿圖,滿眼裡都是好奇。朱祐杬想了又想,問:“皇嫂,從東面繞行與從西面繞行有何不同?”

“瞧瞧輿圖。”張清皎回道,“東面稍近些,西面稍遠些,不過距離也相差無幾。”

“我想問的不是遠近——”朱祐杬頓了頓,正在思考該如何說才合適,幾個小的便已經迫不及待了:“聽說皇嫂安排了遊戲,是在東面還是西面?哪裡可以頑遊戲,我們便從哪裡繞行!!”

“咱們今日是來踏青的,不是來頑耍的。”張清皎清咳兩聲,正色道,“遊戲不過是彩頭罷了。若是你們選中的繞行路線中有遊戲,便當作是中了彩頭,大家停下來一起頑耍。若是沒有猜中也無妨,等到下午咱們再過去,如何?”

“選東面繞行的,立在我的左側;選西面繞行的,立在我的右側。看選哪條路線的人更多些,咱們便走哪條路。”她的話音方落,小家夥們便自動自發地開始分別抱團。左側以朱祐杬為首,右側以皇長女為首。

眼見著人數相當,朱祐杬忙道:“快過來!聽我的一準沒錯!”竟是臨來拉了幾個懵懵懂懂的小兄弟過去。皇長女反應不及,只得眼睜睜地望著自己這一頭變成了少數派,僅僅剩下兩位皇妹還堅定不移地跟在她身後。

“既然左側人多些,那我們便從東面繞行。”張清皎道,收起了輿圖交給朱祐杬領路。朱祐杬擔心自己選錯了,忙不迭地問他們是否中了彩頭。一群小皇子也格外關注,纏著皇嫂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朱祐樘望著眼前的場景,不禁心生感慨。他能治住弟妹們,靠的是自幼的情誼與作為長兄的身份;自家皇后能治住弟妹們,靠的則是層出不窮的靈感與法子。上至朱祐杬,下至小皇弟小皇妹,竟是都對她服服帖帖,沒有一個不喜愛她的,實在是讓他驚嘆不已。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皇子們這才放心地散開了。張清皎來到皇長女身邊,寬慰她道:“下午咱們便從西面繞行回來。聽說那裡有座小山,我也想登上去瞧瞧。看看與萬歲山相比,究竟是孰高孰低。”

皇長女神色稍緩了些,頷首笑道:“京中哪有甚麼山會比萬歲山還高些?皇嫂去瞧瞧便知道了。對了,皇嫂待會兒若是得空,咱們便說說之前所託之事如何?這幾天我們走遍了諸位太妃的宮殿,應當算是不負所托了。”

“真是辛苦你們了。咱們選個合適的地方,再慢慢說也不遲。”張清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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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走走停停的眾人終於行至中海的芭蕉園附近。這裡坐落著臨漪殿、崇智殿、水雲榭等殿臺亭閣,還有一處名喚“釣魚臺”,通常是歷代皇帝避暑時所居之所。讓皇子皇女們覺得格外驚喜的,自然不是這些殿臺亭閣有何特殊之處,而是隱藏在芭蕉園裡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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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魚臺附近的老柳樹上,懸著幾個精緻的鞦韆。每個鞦韆的垂索都以彩絛編成,上頭掛滿了鮮花,鞦韆上則包著一層繡著時令花的茵褥。每當鞦韆輕輕搖動的時候,便有花香徐徐繚繞,還隱隱約約有鈴聲響起,足以令每個小姑娘都難掩興奮。

釣魚臺之北則開闢出了一個中等大小的捶丸場。藉著起伏的草坡、低矮的灌木與草叢、一樹又一樹的鮮花以及水渠、奇石等等形成的天然障礙,捶丸場的難度顯然上升了不少。這反倒是讓朱祐杬等皇弟們格外滿意。

張清皎牽著皇女們往鞦韆而去,朱祐樘則領著皇弟們來到了捶丸場上。當皇女們坐上軟綿綿的鞦韆後,朱祐杬等皇弟們已經驚喜萬分地拿到了早已準備妥當的各式球杆。

朱祐樘將弟弟們分作兩隊,他負責一隊,朱祐杬負責另一隊:“咱們現在是十兄弟一起頑,本該以二十籌為勝。不過,年紀參差不齊,體力不足,還是以十五籌分勝負更合適些。來,杬哥兒,我們先將他們都教會了,再一起頑。”

另一廂,張清皎和皇女們提起了先前的調查:“不知太妃們對此事的看法如何?”

“太妃們覺得,若有女醫專門診治婦人的疑難雜症,確實是再好不過。她們平日裡若有甚麼小病小痛,通常也不願去太醫院裡喚御醫。畢竟太醫院裡的人數有限,每人都有格外忙碌的時候,不可能隨叫隨到。而給她們看平安脈的御醫若是換了人,便總是各有各的說法,辨不清究竟哪個更真切些。”

“如有女醫看診,那些難以說出口的病症自然能告知她們。看完平安脈後,也可讓她們比照脈案驗證一二。若是每位太妃都有一位女醫陪伴在側,萬一突然有了急症,也不必擔憂無人看顧。”

“只是,若讓司藥成為女醫,反倒會令人擔憂。一則,她們若想修習醫術,沒有十年八年可是不成的。難不成只能等到十年八年之後,才能見到兩三位女醫出師?剛出師的女醫可靠麼?或許比某些醫術低劣的御醫還更不值得信任。”

“二則,司藥不僅是女醫,是開藥方之人,還是看守藥材者。若她們之中有一人起了異心,隨時能夠拿到藥材配出藥方設計陷害后妃,以此來禍亂宮廷,簡直是防不勝防。畢竟,掌握醫術之人能做的事太多了,尋常人只會被她們利用,被她們牽著走。”

……林林總總共有數條顧慮,說得都很在理。張清皎沉吟片刻後,抬首一笑:“這幾日真是勞煩你們了。回宮後我可得給你們準備一份謝禮,無論如何你們都得收下。”既然首先是支援,其次才是顧慮,那便說明女醫之事確實可行。而今之策,便是全力化解那些所謂的“顧慮”。

作者有話要說:  _(:3∠)_,整個人都不好了……

吐泡泡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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