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燁和紀青璇雖然心中憂慮,但卻不好開口,只得隨著杜方雄匆匆趕路,直奔臺獄深處。

同為來俊臣麾下管理的監獄,臺獄比起郭燁曾待過不短日子的麗競門監獄,同樣毫不遜色,陰沉惡臭,不時還能聽見宛如地獄鬼哭般的痛楚呻吟,令人聞之色變,也只有杜方雄這等早已習慣了的人物,才能面不改色地在重重陰影中穿行無礙。

當然,郭燁也行。

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在跟來俊臣親自過招之後,如今這種程度的威勢對他來說不足為慮。

不過,當他最終看到自己此行要找的喬知之時,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在心中連呼三聲“慘”。

他們進門的時候,正看到獄卒在方才先走一步的判官吆喝下,把一個血葫蘆似的人形,從一具造型古怪的刑具上解下來,顯然就在他們進來之前,這些獄卒還在對此人行刑。

杜方雄見狀不禁微微色變,他讓判官先行一步,就是想提前把此人解下,以免被郭燁他們撞個正著,大家面上不好看。沒想到這刑具過於複雜,最後還是慢了一步。

不過既然已經看到了,他倒也不以為意,只是點頭道:“他就是喬知之。”

此言一出,不禁郭燁傻眼,眾人都露出了錯愕莫名的神色。

這段時間的調查中,他們都沒少聽聞關於這位前左司郎中的故事,在每個同僚的敘述中,喬知之都是一位風度翩翩的文士,除了文採斐然,容貌也是不凡,尤其是頜下一把美髯,更是令無數男子欣羨、女子欽慕。

可眼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這個血人,渾身皮開肉綻,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根本看不出是個活人了。郭燁頂著那股惡臭和血腥味上前,撥開他面前披散的亂髮一看,可也不見真容,此人早已面目全非,傷口和血痂糊住了眉眼,只能從被凝血結成團塊的鬍鬚中,依稀辨別出一個輪廓來。但要杜方雄不說,他們是絕對無法把這個只比死人多口氣的傢伙,和眾人口中俊逸不凡的喬郎中聯絡在一起的。

偏偏在這時,紀青璇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厭惡一絲恐懼,問道:“這……莫不就是鳳凰曬翅?”

鳳凰曬翅!

郭燁瞬間就明白紀青璇為何一句話裡會飽含如此複雜的情緒了,因為就是他在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都猛地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當初被關在麗競門的監獄裡時,來俊臣就多次得意洋洋地向他提起自己的這個“發明”,只是不知為何,到最後也沒用在他身上,可這絲毫無損於他對這一刑罰的恐怖認知!

據說,來俊臣發明酷刑無數,但他自己最滿意的,卻只有兩個,一名“旱鴨鳧水”,另一個,就是這“鳳凰曬翅”,二者名字或戲謔或華美,但卻都能以最簡單的手段,給予受刑者最大的痛苦。

聽聞那旱鴨鳧水,便是將受刑者吊起,脫去鞋襪,以燒紅的鋼刷用力刷其腳心,有時還要放置粗鹽在上面增加痛苦程度,受刑人痛癢交加,痛楚之處無以言表,只能雙足亂蹬猶如鴨子鳧水,故得其名。

不過旱鴨鳧水雖然惡毒,但在刑具的復雜程度上,比“鳳凰曬翅”那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郭燁在聽到紀青璇提到“鳳凰曬翅”這個名字之時,便快步上前,仔細觀察那套刑具,只見其外形乃是一具立起來的巨大十字椽木,製造有機關可以旋轉,椽木下方有兩個固定死的鐐銬,正好可容一人雙足鎖入。

郭燁臉色愈發難看,似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若他所料不錯,這門刑罰行刑之時,只需將犯人兩臂伸直,捆縛於十字椽木的橫木上,雙足則固定在地鎖上,然後緩緩旋轉椽木,受刑者上半身隨之而動,雙足卻被固定不能移動,身體自會被擰轉扭曲,痛苦不堪,若是繼續下去,輕則骨節脫臼,重則腰骨盡斷,成為廢人,生不如死。

看明白了鳳凰曬翅的原理,他再回過頭來時,看向一旁喬知之的眼神中,已經帶上了濃濃的憐憫。

看到他的神情,旁邊獄卒還以為他是憂心喬知之昏迷過去,不好問話,忙上前道:“諸位大人莫急,請稍等片刻,魏王交待過,不要弄死了,我等並未上重刑,只是小懲大誡罷了。按照我們過去的經驗,他要不了多久便能醒來的。”

“小懲大誡?!”郭燁聞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其他人聽到這話,也都不由地皺起了眉頭,一時牢獄中的氣氛有些壓抑。

“娘的!怎的還不醒?”

壓抑的氣氛,讓獄卒十分緊張,生恐遭到了大人們的遷怒,他也沒有耐心再等下去,從旁邊水缸中拎起一瓢水,劈頭蓋臉就朝著喬知之澆了下去!

“嘩啦!”

他動作突然,郭燁等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喬知之被淋成了一隻血出乎啦的落湯雞。

不過被冰涼的水一刺激,喬知之終於是悠悠醒轉了過來,臉上的血塊也被沖掉不少,露出少許俊朗的輪廓。

“喬知之,本尉有話問你。”紀青璇忙上前一步,道。

她看得出來,喬知之雖然暫時醒來,但身體明顯已經虛弱到了極點,不知何時就又會昏厥,有話還是抓緊時間問比較好。

只是讓眾人沒想到的是,喬知之只是艱難地微微一抬頭,就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了,反倒是嘴裡咿咿呀呀地輕唱著什麼。

郭燁湊前去一聽,就聽到了斷斷續續的詩詞:“石家金谷……買聘婷……此日可憐君自許……意氣……辭君去君終不忍……”

正是他當初寫給窈娘的綠珠篇,也是他如今獲罪的根源。只是沒想到,他即使身陷囹圄,心中念念不忘的依舊是詩中所比之人。

“喬郎中……”

郭燁嘆息一聲,還待再勸,但下一刻,他的話語全部噎在了嗓子眼裡。

透過喬知之凌亂的髮絲,他對上了後者的眼眸,他在其中看到的,只有一片麻木,那是連絕望都不是的悲哀。是心如死灰,對這世間的一切都沒了眷戀的眼神。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人卻是在酷刑和愛人過世的打擊下,被折磨得幾近瘋癲了!

“就知道沒這般簡單!”

郭燁苦笑了一聲。

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從一個失了心智的人口中,問出自己想要的東西。難怪武延秀肯忤逆自己的親爹,放他們進臺獄!

“算了,走吧,沒有問的價值了。”

郭燁揮揮手,帶著眾人準備離去。

不過就在此時,他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呻吟。

“唔……”

一個低沉虛弱的聲音隨之響起:“諸位似與武承嗣那狗賊並非一路,不知可是為了喬某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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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郭燁猛然回頭,就見喬知之正抬起頭,定定地望著自己,原本麻木的眼眸中,卻是多了幾絲神采。

他卻是恰在此刻從狂亂瘋癲中甦醒了過來,可以與人正常交談了!

“是,我們為你而來。有事想要詢問你。”郭燁生恐他不知何時又陷入瘋癲,連忙精簡了話語,開門見山道。

“喬某已然這般田地,又有何不可說的呢?你問吧!”喬知之倒是痛快得很。

旁邊杜方雄和判官臉色一變,緊緊地盯著他,既怕郭燁問出什麼不該問的問題,又怕喬知之胡亂攀咬,惹出什麼亂子。

杜方雄更是在心中暗暗埋怨自家主子,好好的為何要給郭燁那塊玉佩,讓他陷入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

不過讓他鬆口氣的是,郭燁十分知機,並未問什麼關乎隱秘的問題,只是問道:“你盜錄的文書,可是賣給了扶余國之人?”

“哪有此事?”

喬知之吃力地道,“什麼盜錄文書,那不過是我一同僚詢問喬某他上月的點卯之事,我將其記錄抄錄帶出罷了,只是不知怎地,就被人誣為盜錄機要。約好的飲宴之日,來的也不是他,而是一名陌生的番人。我二人尚未交談,就有金吾衛和臺獄之人一擁而入,將我擒下……”

喬知之斷斷續續總算把整個事情給說明白了。只是說到這裡,他也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陰謀當中,無力地咬了咬乾澀地嘴唇。

“原來是這般!”

郭燁吐了口氣,這個局當真可以稱之為拙劣,喬知之身為左司郎中,本就有協掌尚書都省事務,監管吏、戶、禮部諸司政務,舉稽違、署符目、知直宿之職責,有人找他詢問點卯之事,當真是再正常不過了。可是在魏王的滔天權勢之下,卻硬是被坐實了罪名。如果不是他們討了武延秀的人情,恐怕喬知之到死都沒機會說出真相。

“讓你查問點卯之人,究竟是誰?”郭燁不露痕跡地追問道。

可惜一旁的杜方雄卻是警惕得很,馬上咳嗽一聲,道:“郭副尉,既然你們已經問出此事與小郡主無關,那便請回吧。”

說罷,他不容分說,就把命人把喬知之的嘴巴封上。這一切都是當著郭燁等人的面做的,跋扈之意毫不掩飾。

郭燁也是無奈,只得對喬知之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

接著,旁邊立刻有早就等候在側的主薄,拿來方才眾人審問喬知之的口供文書交給杜方雄過目。

這就是洗清扶余國之嫌最好的證據。

不過下一刻,杜方雄卻是大筆一揮,將其中涉及扶余國之外的一切記錄都一筆劃去,方才交給了屬下,而後主薄又抄錄了一遍,這才令喬知之簽字畫押存檔,以備後查。而紀青璇他們最終拿到的是根據這一版本,再行抄錄的文書,從此只看這白字黑字,沒有人再會知曉今日喬知之所言為何。

便是最後,送他們出御史臺衙門時,這位監察御史尚還不忘提醒道:“武中郎將讓在下提醒諸位,為小郡主洗清了罪名之後,莫要忘了答應他之事,此人乃是魏王的眼中釘,決不能再踏出臺獄半步。還請諸位莫要自誤。”

郭燁聞言,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心道看來窈娘一事,魏王真是把喬知之恨到了骨子裡。不然武延秀也不至於這般明言威脅他們,恐怕就是擔心自己等人拿到了證據,轉頭就把喬知之給救了出去,那魏王可就真是面上無光了。

“喬知之啊喬知之,郭某恐怕只能幫你到這一步了,剩下的事情,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待走出一段路之後,郭燁喚過李二寶,吩咐道,“你去找陳伯玉,把喬知之所言盡數告知於他。至於能不能找到那個請喬知之點卯之人,就看他自己的手段了。我不良司於此事,仁至義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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