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燁等人到王府的時候,就見到府門外人來人往,前來悼念的賓客如織。

王孝傑乃是為國捐軀,又得女皇陛下親自下旨追封,於情於理,滿朝文武都有不得不來的理由。

何況王孝傑雖是敗亡,但生前大節無虧,又立身嚴謹,在朝堂之上也是頗受人尊敬,因此這一場喪禮辦得倒也稱得上極盡哀榮。

因此郭燁他們足足等到日上三竿,才得到了弔唁的機會。

進入王府,廳堂如舊,還是熟悉的景物,但郭燁他們都明白,這座府邸的主心骨已然不在。

因為王孝傑此次是以招魂葬的方式停靈,所以靈堂並未設立在下室西間,而是直接就在他生前的寢室之中。

在靈堂之前,他們再度看到了書寫著王孝傑官職爵位的明旌,不過規格卻比在長安時高出了不少。

他被朝廷追封為耿國公,國公乃是從一品的爵位,自然夠格用上九尺長幡。

不過除此之外,靈堂外的一切,都和他們當初在長安看過的如出一轍,但當他們登堂入室,看著只放置了一套衣物的魂輿,才覺物是人非,故人已不在,一個個也不禁悲從中來。

“大將軍,一路走好!”

紀青璇微微有些哽咽,朝著魂輿躬身拜下。

郭燁他們緊隨其後,紛紛行禮,表達自己對王孝傑的哀思和悼念。

“諸位有心了。”

王無擇走上前來答禮。

“無擇兄……”

郭燁抬起頭,正要請王無擇節哀,但眼前王無擇的面容,卻讓他直接嚇了一跳,話也說不出口來了。

只見王無擇面色蒼白,眼圈青黑,眼白中佈滿血絲,一副憂思過度、疲憊到了極點的模樣。

“無擇兄,你無事吧?”郭燁失聲叫道。

情急之下,他也有些顧不得禮數周全了。

“放心,我無事。”

王無擇摸了摸憔悴的臉龐,苦笑道,“只是這幾日有些太累了。”

“大將軍的在天之靈也可有所告慰了。”郭燁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以他的智慧,當然不會以為王無擇的疲憊,全然是因為安排喪禮造成的。女皇陛下能這麼快下旨誅殺蘇弘暉,想必他在其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對於行伍之人而言,戰死沙場並不遺憾,但蘇弘暉的行為,卻絕對稱得上可恥的背叛!

“契丹未滅,父親恐怕還得等上一等。”王無擇扯了扯嘴角,卻始終笑不出來。

於是他乾脆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繼續道,“裴老弟還活著。”

“什麼?裴旻那小子沒死?太好了!”

郭燁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驚喜之下,聲音立刻拔高,不過他馬上意識到在肅穆的靈堂中這樣並不合適,連忙閉上了嘴巴,等被他吸引過來的視線都移開之後,才抱歉道,“抱歉,郭某……”

“人之常情而已,郭兄無需自責。”

王無擇搖搖頭,“王某剛見到裴老弟的時候,驚喜之情也不下於郭兄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種情況下他怎麼活下來的?還有他現在人呢?”

郭燁左右看看,卻不見裴旻的人影,心頭突然一緊,浮現出一個不好的念頭,低聲道,“難道……”

“郭兄莫要誤會,裴老弟絕非臨陣脫逃!他年紀雖小,卻是條好漢!”

王無擇一眼就看出郭燁在想什麼了,連忙擺手,為裴旻開脫道,“他陪著父親一直血戰到了最後一刻,直到親衛營的叔伯們死傷殆盡,父親決定跳崖殉國之時,才令他獨自突圍。父親生前最後狀況,也是他告訴我們的。當時那種情況,若非他武藝高超,還真不一定殺得出來。沒把父親帶出來,我不怪他。而且他自己也是身受重傷,實在沒有能被苛責之處了。”

王無擇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是聽得郭燁等人心潮澎湃。他們彷彿能看到北方那場驚心動魄的血戰。至於裴旻的武藝,更是遠超眾人的想象,能在那種情況下殺出一條血路,恐怕比起當初太宗皇帝麾下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的曇宗和尚也分毫不遜了!

“那他現在人呢?”郭燁問道。

“不知。”

王無擇露出一絲歉疚之色,苦笑道,“當日他渾身浴血,把消息傳遞給我們之後,說是身受父親大恩,如今父親枉死,他要以自己的方式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隨後就不知去向,你們明白的,以他的身手,執意要走的話,沒人能攔得下來。”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頗覺愧對郭燁等人。

裴旻是他們推薦過來的,是信任他這個朋友。若是刀槍無眼、戰死沙場也就罷了,可現在人活著回來,還被他們給弄丟了,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不過郭燁他們也很理解,畢竟以裴旻的身手,哪怕身受重傷,等閒也無人是他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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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郭燁一驚,突然道,“這小子莫不是一根筋,想去刺殺蘇弘暉那狗賊給大將軍報仇吧?”

“不會吧?”

其他人也被他這個設想引起了憂慮,再轉念一想,以裴旻那倔牛一樣的性子,還真可能做出這種“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事來。

“我們得想個法子阻止他啊……”張小蘿焦急道。

她與裴旻之間可謂是不打不相識,特別是在裴旻指點過她劍法之後,更是有一種英雄惜英雄之感,此刻自然不願他自蹈死地。

“如何阻止?”

郭燁苦笑不已,饒是他智計百出,這時也不禁生出一種鞭長莫及之感,“討北軍遠在邊疆,我們又不曉得裴老弟現在身在何方,就算想要阻止,也是有心無力啊!”

“現在只希望他機靈一點,見勢不妙能趕緊撤離吧,莫要行那以卵擊石之事。”

“諸位稍安勿躁。”

王無擇勸道,“此事王某在回來的路上便已考慮過了,眼下正值討北軍新敗,蘇弘暉又是個臨陣逃脫的鼠輩,難以服眾,軍中人心惶惶,以裴老弟的身手,只要小心一些,就算刺殺不成,脫身應當也是不難。”

眾人聞言,心中大石才稍稍落了地。

因為王家喪事繁忙,眾人並未多留,草草說了兩句,便告辭離去。

臨別之時,王無擇拱手道:“七日之後,便是家父出殯之日,希望各位都能來送他最後一程,想來他在天有靈,看到你們也會深感欣慰的。”

“無擇兄放心,到時我等必至!”

……

很快,就到了王孝傑出殯的日子。

郭燁他們早早就趕到了王府,隨送殯的隊伍一道出發。

臨出發之前,眾人才驚訝地發現,女皇陛下皇恩浩蕩,竟是把自己出行的儀仗隊“大駕滷薄”中的鼓吹樂隊給派了過來,為王孝傑送殯。

大周朝對於鼓吹禮樂的限制,並不如前朝一般嚴格,不再限於公卿重臣,民間也可使用,但這個陣仗還是太大了一些。畢竟是天子鼓樂,樂隊前有兩名鼓吹令負責指揮演奏,而樂隊的樂器以各種鼓為主,主要有鼓、大鼓、鐃鼓、節鼓、小鼓、羽葆鼓等,吹奏的樂器則有笛、簫、胡笳、分為“長鳴”和“中鳴”兩種形制的號筒、名為“大橫吹”的橫笛以及金鉦等打擊樂器。整支樂隊足有七百五十餘人,配上女皇恩准的儀仗隊,浩浩蕩蕩,竟綿延出去數里之遙。鼓樂之聲,更是滿城可聞。

當送殯的隊伍出了定鼎門,來到城外時,一位身穿紫袍、形貌端方的官員迎了上來,正是鴻臚寺卿。

按照大周的禮制,鴻臚寺作為主辦喪禮的機構,但凡三品以上官員出殯,要由鴻臚寺卿親自出面,代表皇帝於城門處送葬。同時,這裡也是王孝傑第一場“路祭”的場所了。

所謂“路祭”,即是在送殯路上沿途設祭,大擺筵席,以供眾人憑弔。

路祭開始之後,鴻臚寺卿作為主祭,在王孝傑的靈柩前獻上少牢作為祭品,行一跪三叩之禮,並宣讀了祭文。祭祀完成之後,孝子王無擇上前哭祭,隨後運靈的車隊才繼續前進。

像這樣的路祭,一路上還要進行很多次,直到抵達王孝傑的墓廬所在之處,不過形式都大同小異。

郭燁他們只是隨隊而行,向王孝傑這位大周朝的柱石獻上了自己最後的哀思和敬意。

當一捧捧黃土灑落而下,漸漸掩蓋了放置著王孝傑衣冠的魂輿,這場喪禮才終於走到了尾聲。

逝者已去,而生者還要秉持著他們的信念繼續砥礪前行。

“王大將軍堪稱我輩楷模,能認識這樣的長輩,乃是我等畢生之幸運。”

回到不良司後,紀青璇見眾人心氣都不高,沉聲激勵道,“不過往後的日子裡,我們還要秉承大將軍遺志,繼續為大周效力,為黎民百姓伸冤。”

紀青璇的一席話沒有激起郭燁心中的豪情,反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自己上報司裡追查的線索,至今還沒有得到任何迴音。

如今王孝傑兵敗,朝野上下一片混亂,只怕想要追查到有價值的線索,希望已經愈發渺茫了。

“多事之秋啊。”

散了例會,郭燁緩步走出公事房,心情頗有些低落。

然而就在此時,他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點豔紅,下意識扭頭一看,只見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垂在不良司庭院中的花枝上,嬌豔欲滴。

他猛地一愣,才恍然驚覺,自己等人居然來了洛陽這般久了,不知不覺間,竟已到了牡丹的花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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