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恆面前只有浩渺草海,難尋人跡,可劉恆說出口以後,隨行許多重臣大將,都覺得劉恆形容得再是恰當不過。

這一個月來,天下的目光越來越集中於暗流洶湧的靈原。入靈原的伯教大司義楮墨坐鎮靈京,等候墨院築成,其餘九位大司義散去靈原各地,說是要尋找築造墨家分院的寶地。他們的行徑大張旗鼓,沒有絲毫掩飾,於是世人都等候其餘學派前來阻止和爭鬥,可是一個月過去,靈原安靜至極。

當然其他學派也不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一位御史在半個月前,九位大司義剛剛出京,靈京墨院剛剛動工之時,突兀上奏朝堂,質疑伯教此舉究竟是邪教傳道,還是代表大梁入侵,希望朝廷務必給出一個說法。這一份奏摺彷彿進攻的號角,更多御史緊跟著奮筆疾書,大同小異或是言辭更加激烈的奏摺如雪花一般飛入朝堂,掀起了朝堂一場大激辯。

這彷彿就是道統之爭的開端,百家或者準確的說是儒家,沒有一開始就選擇和墨家正面對抗,而是充分利用地利的優勢,發動了第一次戰爭。

一時間,從廟堂到市井,都在探討墨家入靈原究竟算個什麼說法,也免不了興奮猜測著墨家將會怎樣反擊。

而墨家像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迄今為止依舊沒有做出任何反擊的舉動,該築造院子的繼續築造院子,該雲遊佈道、挑選分院地址的一樣毫無改變,就彷彿根本不知道廟堂上已經刺來了萬千利箭一樣。

看似墨家無動於衷,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廟堂的爭鋒看似無傷大雅,實則墨家繼續沉默的話,這股激流就會衝破河堤,衝滅墨家入靈原的所有謀算,讓他們大敗而歸。

局勢之兇險,連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墨家自己肯定不會不知道,這沉默倒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墨家暗中一定在積極醞釀著大反擊。

這場道統之爭,才是天下最引人注意的戰場,很少有人將目光挪出靈原,看一看如今靈原之外的世道。

靈原之外,墨家新招收的“門徒”們,興奮地衝向四面八方,看著一片片廣袤疆土,繁盛人煙,立刻化身為見到美肉臨前的餓狼,猛撲了過去。

放在平日裡,哪怕真個修習邪魔功法的強者,畏懼於百家之威,作惡都得提心吊膽,畢竟心有畏懼。而今百家都將力量抽調回去,全力固守本土,或是目光都集中去了靈原,再無心顧及靈原之外的其他地方。對於眾多邪魔強者來說,沒有了討人厭、好管閒事的百家震懾,他們就如脫韁的野馬,再無任何畏懼與顧忌,那當真是可以恣意妄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而沒有了百家庇護的大地,畢竟不是每座城池都能有力敵霸主的城池陣法,而各個國度疆土遼闊,即便有大軍也只能更看顧重要的地方,不可能把這麼廣袤的疆土全部守護過來。

如是一來,這些邪魔霸主振臂高呼,招攬眾多臭味相投的同道來投效,很快就能聚攏一股股不可小視的勢力。更恐怖的是,他們頭頂著墨家的閃亮招牌,足以讓眾多勢力畏手畏腳,明知他們的危害也不敢貿然動手。於是這一股股邪魔的勢力就好像變成了蝗潮,迅速席捲天下,橫行無忌。

他們秉持著避強攻弱的準則,遇上重兵把守的大城池,略作試探覺得無法攻破,立刻就會離開,轉而攻向那些大軍無法兼顧的地方,那些防守薄弱之地,就成了他們狂歡的地方。

短短一個月,傳來的訊息大多是某國某地已成廢墟,某城雞犬不留,何處又是血肉大坑,哪裡正在用萬千生靈佈置邪惡儀式,類似的訊息層出不窮,叫人震驚,憤怒,卻也生出無窮恐懼。

原本天下安樂的世道,彷彿一夜之間變了天,化作無間地獄,綻放出一朵又一朵血肉惡花。好像你只要靜心去聽,到處都是邪魔恣意的狂笑,還有億萬生靈的悲哭哀嚎。

與此同時,天下在這股邪惡洪流沖刷下,天翻地覆。國度不再有國度的模樣,無論強國弱國,都只能竭盡全力守護住臨近京都的一小片疆土,更多地方已經無暇顧及,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這些地方淪落為地獄。

每一個能夠抵擋住邪惡洪流衝擊的地方,都成了孤島,他們被洪流分割開來,孤立無援,唯有拼盡自己的全力來抵抗洪流的衝擊。而汲取了充足養分的邪惡洪流,力量也變得越來越大,不時就能攻破一處孤島,再迎接一場狂歡盛宴。

如此局勢,什麼靠山都是虛的,唯有靠自己。

相比其他地方,集結了大夏重兵的舊三州,還有其他十多位諸侯陳兵之地,無一成為許多人心中的樂土。縱觀整個大夏,除卻景京所在的景州,就只有如今號稱十九路諸侯的治地看上去還算安全了,其餘很多地方要麼早已沉淪,要麼就是即將沉淪。

無數百姓和生靈瘋狂湧入這些地方,譬如舊三州,連附近的許多北胡部落都舉族遷入,只為避難。

照說看著人丁源源不絕的湧來,每一位在“魔劫”中受益的諸侯都會欣喜若狂,可實際上,受益的諸侯大多只覺惶恐。他們從這些湧來的人潮身上,只感受到無盡的恐懼,還有隨之而來的沉重壓力。

“來的百姓都要安置妥當。”劉恆朝戶房主事王昌明吩咐道:“雖然我們準備得夠早,儲備了足夠食用十年的糧草,但新來的百姓數量太龐大了,你那邊報上來,只算如今的人數就只夠用三年,再往下去註定是坐吃山空了。”

王昌明拱手應是。

劉恆就道:“那就按咱們商議好的,把這些百姓分派出去,該去工坊的去工坊,該去耕地的分派土地給他們,剩下的分給工房那邊,別讓他們閒下來就是。這場浩劫不知會持續多久,我們要以長遠佈局,把每一分力量都用上,一起支撐下去。”

隨行重臣齊齊應諾,高呼“將軍英明”,劉恆擺擺手讓他們停了下來,“安置流民,無論來自大夏還是北胡,定要一視同仁。”

戶部王昌明聞言就笑道:“臣下曉得,畢竟不管曾經來自哪兒,以後都是咱嶽州人不是?”

劉恆點點頭,又問道:“那其他族的生靈呢?”

“都按照將軍之前定下的規矩,一視同仁,無論哪族的生靈,都按規矩如常分派,並無特例。”

說完流民的事,就有離淵城如今的知縣季常湊了上來,見到他劉恆就知道他要說什麼,所以不等他開口就道:“那些行俠仗義的修士和武者,你們也不必太多煩憂,還是那個詞,一視同仁。來了我嶽州,不管是來歇腳還是來養傷,知道遵守我們嶽州的規矩,那你們也可以行個方便,要是那等目中無人的,只管轟出城去,讓他們自生自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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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恆口中提起的那些人,無論表明身份還是隱藏身份的,其實來歷人盡皆知。天下大人物齊聚靈原,注意力都在道統之爭上,就像墨家無暇管轄新投效的“門徒”們一樣,百家裡頭的小輩們也因此放了羊。

這倒好像之前正魔大戰的波及範圍,從佛國與大梁那一隅之地擴張到了全天下,雙方除卻高層以外,餘下門徒四散天下,以天下為戰場,繼續鬥得如火如荼。無數百家門徒高舉“斬妖除魔”的大旗,或自行聚集,合夥轉戰天下,或仗劍獨行,締造出一次次奇蹟,闖出更大名聲。

就算在嶽州附近,也活躍著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地獨行俠或百家小輩組成的團體。他們有的名望高漲,有的隕落戰場,但只要是激戰就難免傷亡和補給,自然要和周圍“孤島”有所接觸。

劉恆和離淵城知縣季常在說的,就是面對這些大俠時的態度。

見季常聞言沒有應諾,露出猶疑之色,劉恆就瞭然地道:“不用理會他們闖出了多大名氣,在當今大勢,他們就算再厲害也只是小打小鬧,終歸扭轉不了大局,無需過多在意這些,如常處置就行。”

季常這才應是,卻還是沒走。

劉恆見狀就看向不遠處的城牆上,“發給你們試用的新軍器,也有大半個月了,效果如何?”

這才是劉恆和一眾重臣今天特意趕來的主要原因,聞言人人抬起目光,都朝劉恆所看的地方瞥去,神色各異。

季常同樣露出一抹複雜之色,踟躕之餘,終是不自然地咳嗽一聲,“的確厲害。”

他們所說的新軍器,正是城牆上新添的幾尊怪異巨物。

這些怪異巨物,形若粗壯巨柱,通體黝黑泛出寒光,隱約像是銘刻著無數複雜符紋,單是一看就能感覺肯定異常沉重,甚是不凡。此物名為霸王炮,據傳是根據工家遺傳的殘缺典籍重現出來的強大軍器,不僅能夠轉化城池陣法的力量,也能被戰陣血相催動,發出堪比頂尖霸主的凌厲攻擊,威力恐怖絕倫。

由顧寧器主導的工坊,在上個月建成主體,率先打造出不到兩百門霸王炮,聽聞亂世已至,直接呈給劉恆,隨後迅速下發到嶽州邊陲各個重鎮。劉恆曾經見過類似的先秦遺物,從沒親眼見過發威的模樣,卻聽聞過威力無雙,因為急於防備魔劫,又對顧寧器信重,所以一尊都沒有留在十日城,全部分發給了各大邊鎮。

這大半個月來,他看過許多關於霸王炮威力的稟報,其中有邊鎮文官們的欲拒還迎,也有將領們的推崇備至,對霸王炮越發好奇。之所以趕來離淵城,除了前兩天這邊三尊霸王炮一起發威,直接轟滅一位邪道霸主,還要親自看看霸王炮的威力,以確定是否大力發展這種新軍器。

見季常一副彆扭又不願說違心話的樣子,許多人就露出笑來,劉恆朝旁邊的離淵軍主將餘二八招招手,示意他近前來,笑道:“你來說吧,但不能只報喜不報憂,無論好壞,我要聽最詳細真實的答案。”

餘二八鄭重抱拳應是,略微思忖,才開口答道:“將軍,這種大家夥威力是沒的說,絕對是打擊霸主強者的利器,比戰陣血相可厲害多了。那天我算準了,三炮齊發,直接把那補啼霸主給罩在裡頭,無處可避,結果當場重創,我們再補上一輪,就送補啼霸主歸了西。將軍,這可是霸主強者啊,直接被硬生生轟死了,你是沒親眼見到那個場面,實在叫人熱血沸騰!”

說起此事,餘二八難免又激動起來,“我覺得這還是掌握不夠,等我們再掌握熟悉些,再多來點這等大家夥,威力肯定還能繼續提升,到時候……”

聽他果然盡說優點,季常就咳嗽一聲,讓餘二八突兀住口,不滿地瞥了眼季常,還是撇嘴道:“當然,這大家夥也不是沒有弱點,因為每尊重達十二萬斤,灌入力量後重量還會數十倍暴增,比戰陣血相更不靈活,看樣子只能作為守城利器,沒法拿出去擺威風了。”

他滿滿遺憾,季常倒是神色稍霽,拱手道:“聽說這霸王炮製作不易,不僅耗材巨大,更是稍有差池就會報廢,製作十尊往往只能成功一兩尊,若是只能用來守城,未免有些得不償失,還望將軍三思。”

劉恆沒有急於說話,只是瞥了眼隨行而來的顧寧器,顧寧器會意出列,“季知縣言之有理,不過成品率……就是成損比太低,這大多是工匠不熟悉的緣故,製作越多,成損比自然會很快提升上來,這點季知縣大可放心。譬如剛開始時,成損比還不到一成,但是昨日,成損比已經提升到三成五,短短一個多月有這樣大的提升,不知可否讓季知縣滿意了?”

他郎朗開口,季知縣卻不做回應,甚至看都不看顧寧器一眼,分明是不屑於跟顧寧器這等工家學子有任何交集。他這樣的態度,自小看到大的顧寧器自然見怪不怪了,所以見狀只是颯然一笑,沒有和季常計較,說完同樣看向劉恆。

無論他還是季常,亦或是在場的重臣大將都知道,對霸王炮這種新軍器的態度,終歸還是要看劉恆如何定奪。

而劉恆此刻,卻在想著顧寧器前幾日邀請自己去工坊時,見到那幾種並非霸王炮的新軍器雛形,心下火熱,迅速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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