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幷州城不遠的地方, 一處名為“孟”的小峽關。

蒼穹如覆盆, 萬千的繁星鋪灑在深夜天幕之上, 星光從不知多少萬丈的穹頂落下,照著峽關中的一草一木。這裡離幷州城的雁門重郡已經不遠了, 騎兵賓士一天時間就到了。在年初的時候, 這裡被新修了一處關隘,作為雁門郡受到進攻時的緩衝。

孟關只是臨時修起的城關, 其實修得很簡陋,而且修建這座峽關的是修為高深的修仙者,峽關修得極其高大堅固,但是其他細微精巧之處就統統沒有了。比如峽關之後並沒有什麼一併修建起來的駐紮的城鎮,這裡就真的只是一座單純的關門罷了。

因此把守關門的仙門弟子只能駐守在峽關之後稍微平坦的地方,簡單地駐紮著。

好在大家都是修仙的子弟, 別的不說, 生活條件雖然差卻也是習慣能夠忍受的。畢竟在外歷練的時候,風餐露宿,其實也是習慣了的事情。

從戰爭開始, 雁門郡就一直是雙方攻守的一個重點地方, 在雁門郡外的土地上, 曾經一度鮮血與血肉混雜著,鋪蓋了一層又一層。後一年, 雁門郡外的土地上,青草長得格外地旺盛,大片大片的金鈴花盛開在初春的寒意中。那是在死人的血肉與骨髓上盛開的絢爛, 看了直教人莫名地升起一種寒意。

有數次,雁門郡險些失守,最險的一次,城門已經被攻破了,是葉羿長老啟動了九玄分門的護法大陣,利用陣法的威力生生拖住黑甲騎兵的步伐。

在那一次戰役後,九玄門的三位元老來到了這裡,在距離幷州雁門郡不遠的地方,選擇“孟”這處南境軍隊北上攻打幷州必經之地,聯手在數日之內建起了這麼一座用來作為雁門郡屏障的峽關。

這是戰爭陷入僵持的第二年。

江辰抱著劍,席地而坐,靠在粗糙的樹幹上。

他是九玄門離脈的一位普通正式弟子,在戰爭爆發之後,仙門的人一開始各自為戰,在初期吃了不小的苦頭。後來,在九玄門掌門百里疏的排程之下,各宗的弟子重組在一起,各宗的弟子擅長的各不相同,交錯組合在一起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實力終於得以充分發揮出來。

駐守“孟”這個峽關的,之前是由合歡宗一位長老率領的軍隊,但是今年初,赫赫有名,連王朝的名將都不得不稱其“有大將之風”的君晚白接替了合歡宗的那位長老,成為了峽關新的守將。

人的適應力真的是種強大到令人害怕的東西。

江辰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自己面對悍不畏死洶湧而來的鐵騎洪流時,只會手足無措地盲目攻擊廝殺,然後陷入重圍。而現在他已經能夠與其他人還算不錯地配合一同應對戰場上的進攻。

戰爭裡的戰鬥和以往同宗門師兄師弟比鬥時的戰鬥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王朝的軍隊是真正的軍隊,在軍隊中你就不是你自己一個人了,你是一臺機器上的一個齒輪。在戰爭之中,只有一同前進,一同後退。在戰場上的廝殺,只為了一個目的,殺死別人,或者被被人殺死。

不需要思考對方你認不認識,也不需要思考對方做的事情足夠不足夠讓他們去死。

一旦踏上戰場,就變成了廝殺的機器。

這對宗門的弟子來說是全然陌生的經歷。江辰仍記得自己第一次踏上戰場,活下來之後,面對一地的殘肢斷手,血肉白骨,吐了個昏天暗地。那種整片原野都變了模樣,血色浸染大地,世界彷彿淪為煉獄的場景令人永生難忘。然而王朝的士兵他們井然有序地撤退,在單獨的情況下,宗門的弟子能夠輕易地殺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但是,就是這樣和宗門弟子比起來實力低了不止一層的凡人士兵,他們面對戰場的時候,眼神冰冷如同孤狼。

宗門的子弟因為戰場的慘烈而反胃作嘔的時候,他們甚至還趁著宗門弟子放鬆的時機,調轉方向殺了他們一個回馬槍。

後來,江辰也就變了。

他不記得自己的劍已經殺了多少人,多人他不知道生平甚至不知道姓名的人在他的劍下死去。一踏上戰場,對面的都是敵人,不論他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或者有時候,江辰在想,其實自己踏上了戰場就不能夠再認為自己是無辜的了。

他只知道,和自己相熟的,同自己的嘻嘻哈哈走過九玄門漫長的石階的師兄師弟們,在自己的眼前倒下,他失去了自己的同門,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手足。

他要為他們報仇。

在沒有開戰的時候,江辰忍不住會想起,在一切還沒變化之前,九玄門還是那個天下第一的九玄門。九玄門的弟子的日常就是該練劍的時候練劍,或者懶勁犯上來了,大家瞅著監督他們的內門師兄師姐不注意,一溜煙地跑了,踩著玄厲峰橫牽而過的鐵索,“呲溜”一聲劃出數十丈遠。

師兄師姐回過神後,氣得在背後大罵他們這些傢伙沒出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活該遲遲沒辦法透過內門的考核。

師兄師姐們在背後嚷嚷得很大聲,卻也沒有真的踩著飛劍直接上來把他們提回去。

他們總覺得其實師兄師姐自己也想偷會懶。

在玄霜峰和玄策峰的交界地帶,那片狹長的平整谷地是宗門裡的會市。幾乎什麼雜七雜八的東西都能夠在這裡買到,一些腦子活絡,有點手藝的雜役弟子自知自己修為不夠,乾脆也就懶得苦心修煉,專心在會市周圍開起了一些賣雜七雜八瑣碎玩意的小攤鋪。

其中賣酒的生意最好。

最可恨的是有個從蒼濮王朝那邊逃難來拜入九玄門的雜役弟子,釀得一手好酒,叫做“梨源”。那姓木的小子一雙眼睛全然不看宗門師兄師弟的情誼,反而像九州錢莊的弟子一眼,一心鑽錢眼裡去了。

賣的酒一罈比別人少半壇,價比別人高一半。不僅如此後來還缺心眼地玩了手什麼每天只賣十壇酒,賣完就走。

但那“梨源”的味道是真的好,酒罈一開十里聞香,入口甘冽與別人的酒完全不同。

勾得一群九玄門的師兄弟們肚子裡的饞蟲直癢癢的,天天蹲著等。江辰他們為了買酒不止一次地翹了早上的晨練,踩著鐵索在師兄師姐的斥責聲中飛快地溜下山跑到會市去。但是想要買酒的人太多了,十有八九都是沒能夠買成。

唯一一次買到梨源的時候,江辰同其他幾個一起溜下山峰的人一起,小心翼翼得捧著酒壇子朝山上走,生怕不小心就把好不容易搶著買到的這一小壇酒給碰灑了。結果走到半路,就聽到一聲笑眯眯的:

“江師弟?”

一抬頭,師兄師姐靠在山石上,抱著劍笑眯眯地看著他們,笑得別提多焉壞了。

師兄笑眯眯地走過來,勾著他的肩膀說,大家都是師兄弟誰跟誰,師兄也就不計較你們偷跑的事了,不過嘛……

師兄拉長了音,師姐笑著過來伸手一勾把酒提走著。

剩下他們幾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師兄師姐快樂離去的背影,直到這時候才明白師兄師姐們的險惡用心。師兄師姐們身為內門弟子,要是偷偷在晨練的時間跑去會市買酒,一回頭肯定會被師父罵個狗血淋頭,所以在他們偷跑的時候也就象徵性喊一聲,然後蹲著在路上等著他們把酒買回了。

奸詐,實在太奸詐了。

江辰幾人悔之晚矣,垂頭喪氣地上去繼續練劍,上去之後果然看見酒壇子已經空了,師兄師姐一本正經地教他們劍法。

“使點力氣,別軟趴趴地跟娘們一樣。”

師兄吆喝著,晃來晃去。

江辰看著空的酒壇子恨得牙癢癢,一邊想著像著自己使出劍招的物件的就是師兄,一邊用了吃奶的力氣揮劍。

師兄大喝,說,好,像小辰子這樣子才像樣。

——等著吧,有一天我就把這劍招糊你臉上。

江辰咬著牙練劍,心裡想著。

只是一切都變了。

還沒等到當初踩著鐵索溜下山的弟子透過內門的考核,世界就變了,天翻地覆的。彷彿一瞬間,熟悉的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戰爭在一瞬間將一切變得如同隔世。

烽火在齊秦王朝燃起的時候,他還覺得一切似乎仍舊遙遠,但是很快的,那把火就從齊秦王朝一直燒到了金唐燒到了南陳,最終將他熟悉的一切全部燒了個乾乾淨淨。

第一次踏上戰場的時候,他還有些茫然,帶著七分的不知所措和三分的恐懼,師兄他們身為內門弟子比他們更早地踏上了戰場。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緊張,師兄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一會兒可別哭鼻子啊?要不現在先哭,讓你師姐先給你擦擦?”

他推了師兄一把,沒好氣地說:“去你的。”

師兄哈哈大笑地離開,揹著劍。

隔了一段時間不見的師兄氣息其實有些變了,帶著那種讓他全然陌生的血腥氣。讓他覺得有幾分不敢相認,覺得那好像是一個陌生的人,而不是他的師兄。可是當師兄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的時候,他又忽然覺得,師兄又變得熟悉起來了,又看到了在九玄門上半路蹲著搶了他們酒的混蛋。

其實他本該死在第一次踏上戰場的時候。

在他彎下腰吐得昏天暗地的時候,聽到了一陣尖銳的破空聲音。

然後就是師兄的暴喝。

“蠢貨!”

他抬起頭,只來得及看到師兄站在他面前,將重劍插進地面,真氣從他身上爆發出來,化為一道白色的光罩,將他連同其他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人護在了背後。

忽然調回頭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黑甲騎兵隔著很遠的距離冰冷地注視著他們,以那種注視獵物的眼神。他們之間的距離不短,對方的弓箭附有奇特的力量,速度與力量極強,整片爆發的時候曾經殺死過宗門的長老。這支原本應該撤走的騎兵人數並不多,因此發/射出來的箭雨並未形成射殺長老時那樣接連天地的陰雲。

但是,擋住這樣一片箭雨的不是修為高深的長老啊。

師姐劈碎穿破光罩的剩餘十餘根長箭,喊了一聲師兄的名字。

他提著劍,愣愣地站在地上。

四處都是血腥,屍體,死亡。

他看著師兄的身體向後倒下,那張總是帶著調侃的臉上,眼睛從此再也沒有睜開過。

在那個時候,江辰終於明白了什麼是戰爭。

戰爭就是沒對沒錯,就是你對面的人不管是什麼,只要你們站在兩個不同的方向,那麼他就是你的敵人。你不用盡全力去殺了他們,他們就會殺掉你的師兄,你的師姐,所有你愛著的人所有愛你的人。

就只是這個樣子,僅此而已。

“辰哥,辰哥。”

這些時間以來,王朝和仙門陷入僵持的狀態,孟峽關難得地得到了一點喘息的時間,在此之前這裡幾乎是三天一小戰,七天一大戰,死在關外的人數也數不過來了。藉著這個喘息的時間,大家都各自打坐休息,抓緊時間喘氣。江辰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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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著樹幹胡思亂想,閉目冥神的時候,有人鬼鬼祟祟地湊過來,小聲地喊他。

江辰睜開眼。

喊他的是李舒,當初和他一起踩著鐵鎖偷溜下山的人之一,是他僅剩不多的熟人。這傢伙長得瘦瘦的,用的卻是和師兄一樣的重劍。

李舒臉上帶著少見的笑容,四下一瞅,確定其他人都沒有注意這邊之後,用手肘捅了捅江辰,聲音十分輕快:“你猜我搞到了什麼東西?”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李舒這小子平素就有些不正經,還有些天生缺根筋,在一次戰後揣著春宮圖來跟江辰分享後,江辰就懶得和他廢話了。

李舒也不氣,壓低聲:“你先保證不跟我搶。”

作者有話要說:  新一卷開頭就輕鬆歡快點(?)

所以寫寫九玄門雞飛狗跳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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