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目光閃爍,道:“也許是忘了也說不定?”

陳循一笑,道:“或許,可就在同年八月,朝廷召山東提學僉事薛瑄為大理寺左少卿。最初,王振問大人:“我同鄉中有誰可以大用?”大人舉薦薛瑄,於是得到召見。薛瑄在抵達北京後,不拜見王振。王振跑到內閣中,問:“何不見薛少卿?”大人代為謝。王振知道李賢素與薛瑄,召至內閣下,令轉達自己意思,且說王振經常問道。李賢在朝房與薛瑄見面,薛瑄說:“厚德亦為是言乎?拜爵公朝,謝恩私室,吾不為也。”久之王振知其意,不再追問。某日,東閣會議,公卿見王振皆拜,一人獨立。王振知其是薛瑄。於是先揖禮,且告罪。然而自此王振更恨薛瑄了。這事兒大人可忘記了?”

不等楊崢答話,他繼續說道:“同年十月,三殿工成,宴請百官。按照過往規矩,宦官雖寵,不得參與皇上庭宴。當日,皇上使人視看王振在做什麼。王振正大怒道:“周公輔成王,我獨不可一坐乎!”英宗知道後,為之蹙然,於是命東華門開中門,聽由王振出入。王振抵達後文緣故,其稱“詔命也。”抵達門外,百官皆望風拜見,王振大悅。這事兒大人可記得?”

楊崢嘴巴張了張,還待說什麼,卻聽得陳循道:“此後捆械戶部尚書劉中敷,侍郎吳璽、陳瑺於長安門。當時京城乏草,御用牛馬欲分給牧民間。言官劾其紊制,王振命逮捕。閱十六日後得釋,以侍郎王佐署部事,此事大人可記得?”

楊崢臉上熱了熱,道:“自是記得!”

一聽這話兒陳循頓時松了一口氣,那張因喝了酒湯而漲得通紅的臉,在這一剎那的功夫似變淡了不少,他喃喃道:“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楊崢一時摸不透陳循說這麼多的目的何在,又不好明著問,只好閉口不言。

好在陳循也沒有讓他說話的意思,道;“今日就你我兩人,咱們也明人不說暗話,大人的心思這幾年我的確看出了不少,若是我猜得不錯,大人該是效仿太祖借用胡惟庸廢除宰相之舉吧?”

如果說楊崢先前是心頭一跳,此時此刻整個人就好比落入了寒冷的冰窖之中,渾身冷得厲害。

“何以見得!”

陳循道:“誰都知道太監干政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維護祖宗法度成了眼下最炙手可熱的資本,以你之才不可能看出這一點,但從你擔任兵部尚書以來,何曾上個奏章,可曾說過什麼,你可以說你不懂朝廷規矩,可你不懂三楊未必不懂,以三楊的老辣,他們早就看好你作為大明內閣的接班人,身為接班人不可能對你一點要求都沒有,可這七年來,他們可曾都你說過什麼,沒有,先是楊士奇沒說什麼,跟著是楊榮,如今是楊溥了,如果說三楊倒也罷了,就連宮中的張皇太后也都一言不發了,這就讓人懷疑了,若是我記著沒錯的話,當初王振剛剛露出一點干政的意思,太皇太后都動了殺心,可如今非但做了司禮監秉筆太監,還大著皇上的幌子干預兵馬大事,這樣的舉動卻引不起後宮的一點波瀾,這就更讓人奇怪,更讓人感到可怕的是翰林院,哪裡可都是天之驕子,如果你看不到,他們未必看不到,可這幾年來他們同樣選擇了沉默,你不覺得這裡面透著奇怪麼,有時候沉默未必就是不說話,反而比說話更有用,以你之才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祖宗的規矩再好,也有打破的時候,一旦打破再想恢復就難上加難的,最好的結果就是徹底打破,徹底廢除。一切從頭再來,那麼規矩還是規矩,我朝太祖定下種種規矩不會說不好,但他老人家未必能做到面面俱到,就說在太監干政上,他固然是定下了”太監不可干政,太監不可讀書,不可結交外臣的鐵律,可經不住後人做出更改,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最大的漏洞在於滿朝文武都有人監督,唯獨對太監沒有任何的約束,整個宮廷的宦官均由皇帝一人統率,外廷幾百家大小衙門對宦官群體缺乏管轄權和監督權,甚至宦官犯法,都由內廷審判,皇帝裁決。能不能管好宦官,只能依靠皇帝一人。百官固然能上書,要求皇帝予以懲治,但實際上卻沒多大效果,能壞規矩的太監,那個不是跟著皇帝一起長大的,那個不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們的話兒比起咱們外面的這些言官怕是更好用,就說前年御史韓討上書“請誅亂政內臣王振”,皇帝沒有採納,反而更加重用這些宦官,卻將韓討給罷免了,皇上信任太監,自是聽不進咱們外面官兒的勸告,奏章上得再多也不能取到打擊王振的效果,反而容易惹得皇上反感,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以大人之才,自不會去做,所以這些年來,你看似不理會朝政,實則處處關注著朝廷的一舉一動,王振終究是一個小人物,就算沒有他,還有劉振,胡振,大人關心是王振背後的龐然大物宦官集團,若是我猜得不錯,大人是想透過王振這個跳樑小醜,讓皇上明白有些規矩可以打破,而有些規矩就算是死也不能打破,比如太監不可干政,太監不可讀書,太監不可結交外臣等等。”說道了這兒,陳循頓了頓,道:“這無疑是個艱鉅的人物,三楊老了,太皇太后也老了,他們無論是才情還是精力都難以完成這項艱鉅的人物,所以他們將這個重擔拋給了你。”

楊崢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一雙目光卻盯著陳循笑道:“陳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楊某了。”

陳循道:“看不看得起,你知我知,歷朝歷代任何大舉動都逃不過天時地利人和,你來自民間,沒有讀書人的匠氣,做事敢作敢為,作為打架引導皇上走上正途的不二人選,這是地利,其二,你是當今皇帝的老師,一直簡在帝心,這是人和,其三,王振所作所為已惹得天怒人怨,百官是敢怒不敢言,早就期盼著有一個做大事的內閣首輔來激濁揚清,這是天時,綜上所需,你是最佳的人選。”

楊崢神情不變,似在聽一件有趣的事兒一般,悠閒的將一杯茶湯喝了乾淨,才幽幽的說道:“陳大人不去做江湖說書的實在屈才了。我若有這個本事,還用得著與你坐在這兒喝酒麼,早就做這等人人讚揚的好事去了,你看我是那種老謀深算的狐狸麼?”

陳循定定了看了他一眼,大聲道:”像!”

楊崢汗了一把,道:“何以見得。”

陳循道:“感覺。”

楊崢徹底無語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乾脆來個一言不發,當然了不說話的另外一個原因是被陳循的這一番猜測給嚇到了,這等大事他自問做得毫無破綻,可如今卻被人輕易的推論出來了,讓他如何不吃驚,這倒不是說他怕陳循參破了自己的心思對自己不利,這一點他還是放心的,陳循為人清正廉明,難得是還有一顆濟世的心,這樣的人斷然不會做出有損品格之事,況且這事兒他早就看在眼裡,當真有這個心思大可不說出來便是,既當著自己的面說出來,事情也不再是事兒了,讓他擔心的是王振,陳循既能透看出他的心思,王振未必就看不出來……?”

陳循似看出他的心思,這時開口道:“大人大可放心,卑職觀王振,此人有野心是不假,可骨子裡卻只是一個急功好利之人,這樣的人眼前看到的只有利,而無害,否則以他的聲望地位這幾年也不至於利用他提督東廠的權力,對朝中的異己大開殺戒,扶植他的親信黨羽,甚至於要求朝中大臣要像對皇帝一樣對他跪拜,其虐焰之熾烈不亞於趙高了,若是換做有見識的豈能這麼做,說句不好聽的話,勾結內外官僚,擅作威福。在京城東造豪華府第,大興土木;逐殺正直官員,那一樣都是在玩火,喜歡玩火的人往往是看不到火裡藏著的利害。”

“哈哈哈,好一個玩火的人,若是王公公在場,聽到陳大人的這番評價,怕是要給活活氣死……”楊崢揚天哈哈大笑道。

”我倒是想啊,只可惜那王振不吃這一套啊!“說著看了楊崢一眼道:“這事兒還得看大人的。”

楊崢飛快的瞥了他一眼,道:“何以見得!”

“你倒是會問啊!”陳循嘀咕了聲,到也沒推辭的意思。微微沉吟了片刻,道:“無他,只因你是大明唯一不是來自翰林院的首輔。”

楊崢道:“此話怎講?”

陳循道:“很簡單,與漢、唐、宋相比,我朝輔相的業績並不顯著,這一方面固然與入閣前之資歷有關。漢、唐、宋之宰相都要經歷郡邑,而我朝之閣臣卻基本上出於翰林院。他們沒有從政經驗,不知民間疾苦,對政事自然難以提出切實可行的措施,他們的才情固然是高的,可聖賢書卻成了他們的阻礙,大人也知道在本朝做官名聲往往比才幹更重要。翰林院走出來的大多數都是清流,清流只要個好名聲,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什麼都不做,自然無過,這個性子註定跟做不成大事,說句不好聽的,王振能爬到百官的頭上除了小皇帝對他的信任外,也不是骨子裡透著無奈性質,倘若他當初放不下身段也就沒今日的王振了。“

這一番話兒雖有些匪夷所思,但細細品味之下就連楊崢也不承認他說得有點道理。

陳循看楊崢在聽,繼續說道:“而大人就不同了,你來自民間,知曉民間疾苦,更知道有些東西做比說更重要,名聲這東西除了對自己有用之外,最天下百性而言,一文不值,所以大人才放得開,縱觀大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無論是安南的一國兩制,還是開海禁,整頓蘇州,發展工商業、互市瓦刺無不是從一個”利“字出發,卑職斗膽說句不好聽的話兒,我大明宣德十年就是因大人事事以百姓之利才打造了今日的盛世局面,說大人是循吏不為過吧?”

楊崢沒啃聲,骨子裡他本就不是一個注重名聲的人,否則他也不會為了消除王振對他的懷疑,放下身段躲入青樓風花雪月,弄得滿城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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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循道:“比起清流,循吏才是做事之人啊,大明開國將近百年,大人是頭一個以布衣身份坐上首輔,沒道理不去做出一番業績吧,而當今天下,王振毫無疑問就是大人的業績。大人你說卑職說的對麼?”

事到了這一步,楊崢再躲躲藏藏就顯得小氣了,淡淡一笑道:“我說不對你心頭也不服吧?”

陳循道:“這個到沒有,我只想告訴大人,卑職也是個想朝廷做點事的人,若是大人不嫌棄,可效犬馬之勞。”

楊崢點了點頭道:“求之不得。”

明白了各自的心意,兩人話題自不會繼續在這個話題上多說,轉而說了些不痛不癢的皮外話兒,好在這裡是京城日日有新鮮事,一番話兒說下來兩人仰頭哈哈大笑。

眼看天色差不多了,兩人才站起身來彼此離去,臨走時陳循衝著楊崢道:“此事事關重大,大人若是遇到什麼不便之事交給卑職便是,不怕大人笑話,卑職做了這麼多年的清流,也想做個循吏,為百姓,為朝廷做幾件好事。”

楊崢頷了頷首道:“一定,一定.“

陳循道了聲謝,閃身就出了門去了。

楊崢望著陳循漸漸走遠的身影長吐了口氣,喃喃道:“怕就怕這循吏也不好當啊。”

小店的掌櫃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這個眉清目秀的男人,,似是想上來陪個酒,可看了看楊崢愁眉苦臉的模樣,倒也不敢上前來,端著酒杯就那麼看了一會兒,直到楊崢嘆了聲放下了酒杯走出了店門外,才輕輕搖了搖頭道:“還是膽小,還是膽小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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