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雲平毅如何的氣憤不平,都沒有正當的理由反駁雲輔,只能在雲輔一聲令下後默然退出客廳。

走在迴廊下,他看到雲平昭與許氏就在自己前面,正低聲說著什麼。他聽不清雲平昭的話,只看到許氏側頭,輕輕一笑。她雖同錢氏一樣,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卻仍然似花信之年的少婦,成熟的嫵媚中又帶著少女的嬌俏。

雲平毅恨恨地別開眼睛。許氏是縣主,啟昌侯的女兒,相貌是一等一的,她的嫁妝雖然只是縣主的定例,但別人的箱子裡裝的都是衣服飾物,她的衣服底下卻是白銀田契,古籍孤本。再說她的孃家,許慎之雖然只是她的繼兄,卻也是處處護著這個妹妹。就拿這次的事來說,若不是許慎之在其中暗暗使力,他豈會打落了牙齒還要和血吞。

反觀自己的妻子,錢家以前雖也是望族,如今卻已家道中落,只剩一幫捧高踩低的窮親戚。而錢氏又是庶出,嫁妝看似風光,實際上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雲平毅覺得這一系列的差異皆因雲平昭是嫡出,而他只是姨娘生的庶子。他嫉恨著兄長,卻忘了雲平昭之所以能夠迎娶許氏,是他憑本事中了狀元,皇家賜婚的。

錢氏落在雲平毅身後,看著他疾步越過雲平昭夫婦,頭也不回地快速往外走去。她咬住嘴唇,放慢腳步,等著陸氏及剛剛與雲居雁說完話的雲凌菲。

陸氏看到錢氏等著自己,示意女兒先行回去,這才站在錢氏身邊,問道:“二叔都走遠了,二嫂怎麼不和二叔一起回屋。”

錢氏暗恨,壓低聲音質問:“你為何要如此對我?大房給了你什麼好處!”

“二嫂,話可不能亂說。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愛管閒事。”

錢氏看陸氏依然笑盈盈的,風輕雲淡,越加的憤怒,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要告訴我,許家那瘋婆子請得動縣令夫人保媒!”她口中的瘋婆子是許弘文的母親。

就在前兩天,許母到處對人說是她的女兒一定要嫁她的兒子,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他們仗勢欺人,要搶她的兒子。她使人偷偷向她解釋,告訴她只有留在雲家,她兒子才有前途。結果,許母不止把人打了出去,還到處宣揚她想哄騙她。

錢氏相信許弘文的母親能這麼篤定,這麼強硬,多半是別人攛掇的,而這個“別人”不是許氏就是陸氏。事情發展至此她才深深後悔,不該心存僥倖,妄圖解決掉許弘文,掩蓋醜聞,沒有搶先與許弘文的母親接觸,讓這個“別人”鑽了空子。

聽到陸氏直言不諱,坦承是她為了讓婚事“好看”些,特意請了縣令夫人保媒,再想到女兒的八字都已交給了官媒,婚期就在今年秋天,胸中的怒火幾乎快噴湧而出。

陸氏冷冷看著激憤異常的錢氏,壓低聲音說:“二嫂,我本來就不愛管閒事,也理解你一片慈母之心,可你不該招惹我……”

“我招惹你?”錢氏尖叫。

“你沒資格和我大小聲!”陸氏的聲音很低,卻生生壓住了錢氏的氣勢。緊接著,她在錢氏耳邊緩緩說:“你做得最錯的便是打菲菲的主意……”

“我什麼都沒做!”錢氏辯駁。

“你是什麼都來不及做吧?”陸氏冷笑。

“可我終究沒傷她分毫,而你卻毀了夢雙一輩子!”錢氏激憤地控訴。

陸氏抬頭看看幾乎快消失在暮色中的許氏,又轉頭盯著錢氏,低聲陳述著:“你只是沒能做到而已,對我來說,這是一樣的。”她伸手按住了錢氏的肩膀,“告訴你,我可不是大嫂,任由你得寸進尺,痴心妄想;而你,你也不是大嫂,有一個好父親,嫁了一個好相公。所以我奉勸你一句,認命吧!”陸氏說完,揚長而去。

錢氏站在原地,看著她愈行愈遠。她的手扶著迴廊的柱子,不知不覺中,指甲在柱子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劃痕。陸氏說她招惹她,可明明是她的女兒挑事在先,所以錯不在她。眼下她暫時輸了,但她不認命,也不能認命。人人都道許氏的命好,為了爭這口氣,她更不能認命!

雲輔的書房內,雲居雁立在一旁等候著。她心中明白,自己被叫回來絕不是為了吃團圓飯的。她抬頭朝祖父望去。屋內沒有點燈。昏暗的光線中,他覺得祖父蒼老了不少。

“你就那麼恨夢雙?”雲輔突然開口。

“祖父想聽什麼答案?”雲居雁反問。

雲輔沒有說話,也沒有像往日一樣把杯子敲在桌上。他只是看著她,用複雜的眼神打量著她,似乎想把她看透一般。雲居雁坦然地站著,迎視著祖父的目光。

一時間,雲輔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家和萬事興”一直是他追求的。他的一生都在為這個目標奮鬥。可到頭來,僅僅為了一樁婚約,這個家就四分五裂了。此刻他還活著就已經鬧成這樣了,等他死後,說不定百年基業會在頃刻間毀於一旦。“咳咳咳!”他劇烈地咳了起來。

雲居雁上前,正要為雲輔順氣,突然被一把推開了。

“都是至親骨肉,你有必要做得這麼狠絕嗎?”雲輔一邊咳嗽,一邊質問。

雲居雁沒再上前,只是拿起一旁的茶杯遞給雲輔。見雲輔不接,她只能放回茶杯,說道:“祖父覺得孫女狠絕,可您有沒有想過,若我不是這麼‘狠絕’,今日會落得什麼下場?”

“你居然還在這裡狡辯!”雲輔咳得更厲害了。

雲居雁心生不忍。她很想上前說幾句軟話,揭過這次的事情,不再刺激眼前的老人。猶豫許久,最終她還是忍住了。

“你說,今日的事,你謀劃了多久?”雲輔繼續質問。

雲居雁只是猜測到雲夢雙的婚期應該是定下了。她並不知道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六藝書院的事根本早就在你的謀劃中。你一早就打算從那裡散佈謠言,是不是?”雲輔的聲音帶著與他年紀不符的尖銳,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雲居雁並不隱瞞,點頭說:“是,此事確實是我做的。”

“嘭”一聲,雲輔把桌上的茶杯掃落在地。

雲居雁不避不躲,任由茶水濺溼了裙襬。同一時間,天空收回了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屋子裡尚未點燈,黑暗吞噬了一切。緊繃的氣氛中只能聽到雲輔粗重的呼吸。

雲居雁靜靜站著,等待著祖父慢慢恢復冷靜。雲輔年紀大了,她不想惹他生氣,可有些話她不得不說。前世,她誤信許弘文,毀了自己的一輩子,可雲家的敗落僅僅因為一個許弘文嗎?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如意的詢問:“老太爺,晚膳已經準備妥當。夫人問晚膳擺在哪裡?”房間外,許氏見雲輔扣著女兒,屋內又不點燈,早已急得團團轉。

“我累了。”雲輔只說了三個字,也不提讓雲居雁離開。

雲居雁不想父母擔心,摸索著走到桌邊,找到火石,點亮了一旁的蠟燭。翩翩的燭火中,她看到雲輔居然在默默流淚。“祖父!”她上前幾步,跪在了雲輔腳邊,鼻頭一陣酸澀。

“今日之後,我雲家恐怕會成為整個永州的笑柄。”雲輔說這話時,整個人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很多歲。

“祖父,六藝書院之事確實是我所為,因為我不能讓許弘文入贅雲家。”

“他是你表兄,是你二妹的未來夫婿!”

“無論他是誰,與我什麼關係,我都不能讓他如願,因為此人心思不正,手段卑鄙,將來一定會讓雲家蒙羞,甚至侵吞雲家的家產,鳩佔鵲巢。”這並不是雲居雁誣陷許弘文。前世,她的大半嫁妝都被他騙去了。

雲輔聽著,愈加地感傷與失望。“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你還是咽不下那口氣嗎?”

“祖父,如果我果真想出一口惡氣,當日就不會掩下他們私通的證據。我想他們對我的所做所為,只有把他們沉塘,才算是讓我出了一口氣。”

這句話氣得雲輔渾身顫抖,他惱怒地說:“你還敢在這裡胡言亂語!我心中很清楚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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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這是在為二妹鳴不平嗎?”雲居雁抬頭,用黝黑明亮的眼睛直盯著雲輔。“只因二妹必須嫁許弘文,所以祖父憐惜她,怨恨我。可是您有沒有想過,正是你的憐惜,才讓事情走到了這一步。”

看著雲居雁的冷硬,聽到她居然把責任都推到他身上,雲輔恨不得一巴掌打過去。不過最後他還是忍住了。不是因為捨不得,而是他不想家裡再鬧騰了。就像他說的,他累了。揮揮手,他示意雲居雁出去。

雲居雁沒有如他的意,低下頭繼續說道:“落梅閣的事,祖父心知肚明內情,卻遲遲沒有最終的決定。您的猶豫讓二妹看到了希望,所以她讓許弘文誣陷我。我雖知道他們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卻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於是只能躲在誦經閣。那時候若不是我一直住在誦經閣,若不是母親機警,若不是他們說漏了嘴,便只能是我含冤而死……”

“夠了!”雲輔大喝一聲。

雲居雁沒有停下,依然緩緩地陳述著:“發生了那天的事,您依然沒有痛下決心,您甚至覺得是我慫恿四妹裝病。四妹是不是我慫恿,我無從辯白,但是您應該知道,她所言句句屬實。就像我上次說的,家裡還有這麼多姐妹,如果您沒有賞罰分明,就等於是一種鼓勵。四妹所擔心的會不會發生,沒人可以下定論。”她並沒忘記前世的雲惜柔也不是省油的燈。

“就因為這些尚未有定論的事,你就把我的老臉踩在地上,連縣令夫人都敢驚動?”雲輔高聲反詰,說著又咳嗽了起來。

雲居雁第一次聽到這話,但轉念一想,馬上明白了,問道:“祖父覺得我能請得動縣令夫人?”

“你有一個好母親!”雲輔冷哼。事實上,他說的只是氣話。雲居雁也明白這點,因為雲家的人都知道,許氏從不與地方上的官太太有親密往來,一來因為雲平昭覺得這些人市儈,二來許氏自己也不喜歡那些虛與委蛇,勾心鬥角。

雲居雁並不反駁雲輔的話,繼續說著:“祖父心中應該很清楚母親是什麼人,三嬸孃又是什麼性子。您不覺得一定是什麼事觸怒了三嬸孃嗎?”

這麼多年了,雲輔當然知道三個媳婦各是什麼脾氣。之前他氣急攻心,看到縣令夫人隱隱的譏笑,還有官媒那尷尬的表情,直覺一定又是雲居雁鼓動許氏搞出的事情。此刻回過頭想想,三媳婦原本一直在他身邊伺候,也把女兒拘得緊緊的,擺明了不想參合任何事情。可自從錢氏隱晦地控訴許氏推她,讓她摔破了頭,陸氏的態度一下子就變了……

想到這,雲輔癱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你走吧,今晚就回莊子裡去。我是為了你好。”

“是。”雲居雁點頭,“兩位嬤嬤教了我很多事情。我會用心向她們學習的。”她說的是真心話。貴族家庭的喜嫁喪葬規矩,王府內複雜的人事關系構架,嫁妝的打理,僕婦們的安排,等等這些她雖在許氏身邊學了一點,但並不全面。進了沈家,她必須步步為營,不能有分毫錯漏,所以這些都是她應該學的,而且還要學好,學精。

雲居雁向雲輔行了告退禮便往外走。雲輔坐在椅子上。之前的每一件事一一在他眼前晃過。冷靜地想想,就像雲居雁說的,如果他在一開始就能做到果斷堅決,今日的事絕不可能發生。

“把你三嬸孃叫來!”雲輔在雲居雁關上房門前的最後一刻突然下令。

很快,陸氏站在了雲輔面前。她不愛多事,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次她既然已經蹚了這灘渾水,就沒打算隱瞞什麼。“父親,無論您問什麼,我都會據實以答。”她鄭重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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