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僅僅為了趙氏的面子,雲居雁也不能在這時見章夫人,再說她不清楚章夫人的為人,更不能冒著被人指認為“不孝”的罪名。不過她很好奇,章夫人到底意欲何為?總不至於章夫人也受幕後之人控制吧?她甚至覺得幕後之人隱匿得這麼深,絲毫不露破綻,真正知道他是誰的人一定不多。說不定有些人自以為知道,其實與之接觸的只是幕後之人的替身。

趙氏在凝香院門口攔住了章夫人,把她領去了自己的住處。雲居雁招玉瑤來問,章家那邊查得如何了。玉瑤當即去找了負責此事的張鐵槐。半盞茶之後,張鐵槐親自向雲居雁解釋,因為一直以來打聽到的都只是章家下人間的閒言碎語,他找不到任何證據支援,哪怕是蛛絲馬跡都沒有,因此不敢覆命,只希望儘快找到突破口。

張鐵槐辦事一向很妥帖,很少會如此拖延,以往的差事,就算沒有實質證據,他也會隨時彙報進展。她沒有責備他,只問是什麼樣的傳言,讓他說不出口。

張鐵槐沒有猶豫,低頭說,章家的下人謠傳,春芽與自己的母親長得極像,她父親喝醉酒之後,經常把她認錯成她的母親。她的兄長知道後,曾在家裡鬧過一回,幾乎要殺了她,最後沒了聲息。

雖然張鐵槐說得十分隱晦,但雲居雁聽明白了。她雖幾世為人,但只在現代的時候,在新聞上見過這樣的禽獸父親。她又是驚愕,又是生氣。想到章氏要殺春芽全家的決定,她命張鐵槐索性把春芽的父親偷偷抓起來拷問。除了問他與春芽間的事,更重要的是問他春芽是否與人私下往來,或者他們家有沒有發生過特別的事。

張鐵槐領命而去,雲居雁依舊餘怒難消。她喝了一杯水壓下怒火,恍惚間想到了青紋。青紋是因為對方救過她,所以對他死心塌地。如果傳言屬實,春芽的情況會不會與之類似?她趕忙命小丫鬟去追張鐵槐,讓他問一問春芽的父親,是否有人替春芽出頭。

當天傍晚,當沈君昊回到凝香院,雲居雁正想告之他這件事,就見他神情疲憊,心情很差。她柔聲詢問:“怎麼了?是不是二叔和三叔他們……”

沈君昊點點頭,惱恨地說:“無論祖父如何逼問,三弟就是抵死不認。之後二弟雖然承認了,是三弟身邊的人教唆慶春苑的丫鬟給春芽送了匕首和大黃,但三弟說,如果沒有證據,便是慶春苑的丫鬟信口雌黃誣陷他。看三弟的神色,這事分明就是他授意的,我甚至覺得,他在故意挑釁祖父,或者,他想看看祖父會不會懲罰他,如何懲罰他。”說到這,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某種意義上,他明白沈君儒的心情。曾經有一度,他也是這般,想用這種方法證明某些事情。

無論是沈君昊還是沈滄,對沈君儒都有很深的感情,雲居雁不知道如何勸慰他。她見四下無人,索性用雙手捧著她的臉,看著他的眼睛說:“你不用太過擔心的,三叔只是一時沒有想明白,以後他就會意識到,他並非像自己以為的那麼可憐。”

“我哪裡擔心了?”沈君昊否認,“我只是覺得,祖父看起來嚴厲,實際上卻太過心軟,而三弟——”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覺得彷彿從沈君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前的他的確太傻,而現在的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讓沈君儒醒悟。他握住雲居雁的手,低頭凝視著她。“祖父已經把與春芽之死有關的人全部押去了楓臨苑,明日大概就會審問她們,希望事情會有進展吧。”這只是他的美好願望,他怕就算她們供出沈君儒,他也會抵死不認。到時他們的祖父依然不會嚴刑逼供,而沈君儒的態度似乎已經把一切置之度外,包括生死。最後整件事仍舊會卡在沈君儒那裡。

雲居雁從沈君昊眼中看到了矛盾。他希望知道真相,不惜任何代價,可他到底是和沈君儒一塊長大的。他嘴上說沈滄太心軟,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就像當初,他明明對她誤會重重,可最終卻還是在明知道結果的前提下,下水救了她。她知道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兄弟之情的,沈家的人似乎都有嘴硬心軟的遺傳。她輕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沈君昊莫名。

“沒什麼。”雲居雁搖頭,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不如你去和三叔談條件吧,就像當初的我們一般。”

“什麼意思?”沈君昊愈加不明白了。他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了調侃意味。不過他喜歡她的主動。他順勢抱住她。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讓他覺得安心。他們也算老夫老妻了,可是他越來越愛她了。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他越來越依賴她的安慰。當然,他是絕不會讓她知道這點的。他用力抱起她。

“你幹什麼?”雙腳突然離地的不安全感讓雲居雁尖叫。她可不是他們的兒子,喜歡被他高高舉起。

“累了,坐著說。”他把雲居雁放在躺椅上,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問道:“你剛才說的談條件,是什麼意思?”

“我想,若是真的喜歡一個人,是絕對不會把自己喜歡的人認錯的,就算容貌酷似的雙生子,也不會認不出來。所以三弟肯定知道死的是誰,找的又是誰。”

“有可能。”沈君昊點頭。

“如此一來,三叔說青竹什麼的,會不會是青竹臨終請求他照顧自己的姐妹之類的。暫時我們只知道三叔是看著青竹死去的,或許三叔是想救青竹的,但青竹知道,祖父想殺她,她根本沒有活路,所以選擇用自己的死,讓三叔心存愧疚?”

“也有可能,但這只是你的猜測罷了。另外,我懷疑三弟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喜歡青竹。他畫的那幅畫,畫上的女人穿的是大家閨秀的衣裳。或許就像你說的,若是真的喜歡,就不會在意她的出身或者其他,但是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她的全部,包括她的優點和缺點,過去和將來。”

雲居雁點頭。真正的愛情應該是愛著真實的對方,而不該摻雜著自己的想象。她想了想又說:“不管怎麼樣,看起來三叔真的很想找出另一個青竹。若是你承諾,你或者祖父找到青竹之後,會交給他處置,他可能願意說出部分事實——”

沈君昊搖頭。“青竹對他們而言不是普通的丫鬟,她在你六妹身邊,甚至很可能是受命監視她。若是找到他,當然不能輕易放了她。”

“我們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為了懲罰誰,我們只是為了找出幕後之人,不是嗎?”

沈君昊沉默。幕後之人藏得太深,只要能把他抓出來,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明日我會找他談一談,不過他或許會說,一切等找到青竹再說。如今看起來,你六妹和青竹已經離開京城了。要找到她們並不是容易的事。”既然他已經做好了放過青竹的心理準備,當然會要求沈君儒付出一些“代價”,再與之達成協議。不過他不希望雲居雁抱著太大的希望,才會如此對她說。

雲居雁點頭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輕聲感嘆,與沈君昊說起了春芽的事。

沈君昊聽罷,問道:“難道二弟所謂的‘春芽很可憐’就是指這件事?”他思量著,緩緩搖頭。雖然他覺得沈滄太過偏心沈君儒,對沈君燁很不公平,但憑心而論,他認為沈君燁的行為很可疑。事到如今,他甚至不覺得他像他自己說的,喜歡雲居雁。他對雲居雁表現出的“情不自禁”,根本就是做給別人看的。總之一句話,他不相信沈君燁。

雲居雁接著沈君昊的話陳述:“我怕春芽的家人有事,線索又會斷了,所以索性命張鐵槐直接去問他們了。”

“這樣也好。不過你不覺得二弟妹一定要治罪一個通房的家人,有些奇怪嗎?眼下春芽死了,沒有留下一兒半女,最後是她贏了。”

“她表面是贏了,但她失去了二弟的心。眼見著三年孝期,她不可能生下兒女,三年後二叔會不會回心轉意,誰都沒有把握。此刻她可能覺得她與二叔之間變成這樣,全都是春芽害的。”

“關於守孝三年的事,可能會有變數。”

“什麼意思?”雲居雁驚訝。薛氏雖然只是繼室,但沈滄不是最重規矩嗎?

沈君昊不甚確定地說:“我只是揣測祖父的意思。現在看起來,要麼他會讓三弟熱孝成親,要麼他會找個理由,讓我們只守十個月,畢竟再過三年,三弟已過二十了,就算南京那邊願意等著,祖父也不希望三弟的婚事耽擱那麼久。不過南京那邊的情況,未來的三弟妹上面還有未出嫁的姐姐,再說他們是書香世家,規矩大,三個月內成親對他們來說太倉促了。兩廂綜合,三弟的婚期可能不會改變。”

第71章 愕然

雲居雁一直認為守孝三年是毋庸質疑的。聽沈君昊這麼分析,她也覺得眼下的情況,特別是沈滄知道沈君儒放不下青竹之後,恐怕會想辦法讓他早日成親。不過她卻覺得,若是沈君儒未能放下青竹,卻急匆匆娶回大家族的嫡次女,可能反倒會讓他們夫妻失和。若是有心人士從中挑唆,十有八九又會演變成婚姻悲劇。當然,此事的關鍵還在沈君儒的未婚妻到底是怎麼樣的女人。

沈君昊見雲居雁不說話,接著又道:“其實若是能儘快找出幕後之人,三弟何時成婚與我們的影響並不大。”

“或許。”雲居雁才說了兩個字,就聽兒子在隔壁哭了起來,顯然是睡醒了,緊接著另一個哭聲也響起,是沈君茗。

雲居雁過去哄兒子。沈君昊這才發現自己回屋之後居然忘了換衣裳。待他換了衣裳跟去兒子的房間,就見雲居雁正輕聲哄著沈謹瑜,而沈君茗正由奶孃抱著,眼巴巴看著雲居雁。他當然不希望雲居雁抱著沈君茗,把他們的兒子扔在一旁,可沈君茗越來越依戀雲居雁,將來或許會覺得雲居雁偏心。即便他不像普通孩子那麼伶俐,可誰也不敢保證他不會因為嫉妒而做出什麼事。

晚飯的時候,沈君昊特別遣退了伺候的丫鬟,對著雲居雁說:“不如等過了七七之後,把十一弟送回楓臨苑吧。”

雲居雁側目,不明白沈君昊怎麼突然說起這話。

沈君昊接著說道:“我知道你覺得他可憐,可追根究底,他變成這樣並不是你我的錯。再說,將來我們也不會虧待了他,你不必把他帶在身邊。”

“可祖父終究年紀大了,而奶孃丫鬟總有照顧不周的時候。”

“祖父年紀大了,還有父親在。雖說我們是長兄長嫂,但你懷著身孕,又要照顧瑾瑜,不會有人說什麼的。”

沈君昊才剛說起沈倫,沈倫便派人過來把他叫去了玉衡院。雲居雁讓丫鬟把屋子收拾了,一個人坐在桌前思量沈君茗的事。理智上來說,她贊成沈君昊的提議。除了他剛剛說的那些,另外一點,若是沈君茗在凝香院有個頭痛腦熱,一定又有人說三道四,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沈滄年紀大了,而沈倫,大概是因為薛氏的關係,之前他去楓臨苑探望沈君茗的次數並不多。

因為剛懷上身孕沒多久,雲居雁在亥時一刻仍然不見沈君昊回來,只能先睡下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抱住了自己。

“你回來了。”她應了一聲,在他身邊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閉上了眼睛。感覺到沈君昊把頭埋在了她的脖頸間,她復又睜開眼睛。她很清楚,沈君昊只在受了打擊之後,才會像小孩一樣尋求安慰。再說她懷著孩子的時候,他一般不會打擾她睡覺。他一直都是很體貼的男人。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主動詢問。

“沒事,睡吧。”沈君昊搖頭。他只要抱著她都就夠了。

雲居雁已經完全清醒,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僵硬。“什麼時辰了?”她伸手攬住他,把額頭貼著他的下巴。

“不要勾引我,我可不想傷了我們的孩子。”沈君昊故作輕鬆,替她掖了掖薄毯。

“我已經醒了,最多白天的時候再補眠。”

“所以你這是故意……”沈君昊本想藉著調戲她的話語,揭過話題,但他感覺到雲居雁正在安慰他。她已經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他們太瞭解彼此了。“是子寒。”他的聲音異常低沉,“我真沒想到是他。”

“什麼意思?”雲居雁的表情一下子凝重了。

“就在剛才,和父親去見了薛家的人。他們起初只是一味指責父親,後來父親只說了一句:他已經知道了薛家的情況,他們的態度一下子就變了,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不要告訴我,沈將軍人在京城,是他指使他們的。”雲居雁錯愕地接話。感覺到沈君昊正輕輕點頭,她一下子坐了起來。“或許是他們的片面之詞,或許是他們認錯人了。”若薛家的人指證蔣明軒,她不會像此刻這麼驚訝,但沈子寒,她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她不愛沈子寒,但她相信,他是正人君子。

“我也不相信,可他們描述的樣貌,的確是子寒,而他們並沒見過子寒,更加不知道他是誰。”沈君昊也坐了起來,在黑暗中靠在床頭。

雲居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什麼。若是有心,要找身形與沈將軍相似的人並不困難,更何況你我都知道,幕後之人一直處心積慮。他早已預料到今日,或者是他安排了一切都不是不可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贊同你的說法。”

“所以其實你只是害怕去證實這件事?”雲居雁揣測著。

沈君昊沒有回應這句話,只是敘述了薛家人的證詞。

綜合他們的說法,自薛氏嫁給沈倫,薛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漸漸就失了警惕之心,也忘了官與商是有本質區別的。在一年多年,他們因為一個“貪”字,第一次獨自組了出海的船隊,結果遇上了風暴,十艘船隻回來了一艘,而這僅剩的一艘船因他們得罪了官府,被扣上了走私的罪名。他們多番疏通,幾乎傾家蕩產,也不能徹底解決這事。

正當他們準備向沈家求救的時候,他們收到了薛氏的書信。眼見著薛氏再難獲得沈倫的歡心,他們便決定犧牲她,在她的葬禮上大鬧一場,逼得沈家不得不出面替他們解決官司纏身的麻煩。

雲居雁聽到這,不由地驚呼:“所以其實是他們殺了她?”

沈君昊點頭。他們之所以一直查不出是誰殺了薛氏,因為正是薛氏多番疏通,放了殺害她的兇手進入沈家老宅。而知道這件事的丫鬟生怕自己成為替罪羔羊,直至沈倫下令把所有人遠遠發賣,都沒有交代這事。

在理智上,雲居雁知道,有些人若是急了,是顧不上親情的,可出現在京城的那三人,兩個是薛氏的親哥哥,一個是她的親舅舅,薛氏把他們當成救命稻草,結果卻喪身在他們手中。他們怎麼下得去手?薛氏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

雲居雁暗暗在心中嘆息,又問沈君昊:“這件事又怎麼和沈將軍扯上關係的?”

沈君昊伸手攬住雲居雁,讓她靠著自己,這才繼續陳述。

當日,正當薛家的人想要出現在沈家的時候,正縫齊元祥抓人。他們被一個陌生人攔住了,目睹了齊元祥抓人的經過。他們意識到沈家已經對他們諸多防範的時候,他們萌生退意,畢竟京城之中,沈家要捏死他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可陌生人告訴他們,他們空手回去江南,等著他們的也是死路一條。與其如此,還不如放手一搏。

他們商量了一整夜,最終決定怎麼都要拼一把,可他們覺得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無條件幫他們,背後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他們一方面聽從陌生人的安排,一方面又在暗中跟蹤他。

因為陌生人行事十分謹慎,他們跟蹤了第四次,才在酒樓的雅間見他與人面見,看到了與沈子寒形似的男人。因為不敢偷聽,他們不知道兩人究竟說了什麼,但看他們的行為舉止,他們便知道陌生人不過是跑腿的嘍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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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陌生人安排他們與沈佑巧遇,緊接著與雲惜柔見面。幾人把整個計劃斟酌演練了幾次,薛家的人一直沒有放棄追查酒樓的男人到底是誰,為何要針對沈家。

有一天,他們偶然見到青竹與陌生人偷偷見面。出於好奇,他們悄悄跟蹤青竹,見到了酒樓中的男人,這次他們雖沒有完全聽清他們的對話,卻很清楚地聽到青竹稱呼他“將軍”。

雲居雁聽到這,搖頭道:“不能因為身形似沈將軍,再加一聲‘將軍’就判定對方是誰。若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這些都很容易辦到。”

“我當然明白。”沈君昊點頭,“其實要弄清楚整件事並不難,只要確認子寒人在邊關,那麼就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我明日就親自去找子遙問一問。”他沒有告訴雲居雁,薛家的人雖然沒有聽到完整的對話,但從他們的只字半語可以判斷,若那人果真是沈子寒,那麼他的目的之一就是雲居雁。一直以來,他之所以投鼠忌器,之所以壓制著雲惜柔,不然她真正傷害雲居雁,就是因為他從沒有放下雲居雁。

更讓沈君昊憂心的事,這些話不止他聽到了,他的父親同樣聽到了,他甚至還問他,她和沈子寒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過往,才能令沈子寒對她念念不忘。

雲居雁哪裡知道整件事還有這麼一節。她一早就發現沈君昊對沈子寒十分特別,她一心安慰他,對著他說:“你不用太過擔心的,我相信沈將軍的為人。在沒有查清楚事實之前,我們不該懷疑他。”

“你這麼相信他?”沈君昊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第7章 吃醋

雲居雁雖覺得沈君昊的語氣有些奇怪,但她只當他在感懷,點頭道:“沈將軍一直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前在永州的時候,他為了幫我……我們,曾單獨去陽羨找人;在知府衙門前門也是,他不惜受傷也要活捉那人。可幕後之人呢?他殘酷、冷血、不擇手段,甚至變態。他們怎麼會是同一個人?”

沈君昊沉默不語。雲居雁說的是事實。他不該因為如此薄弱的證據而懷疑沈子寒。可是另一個方面,從雲居雁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他的心有些不舒服。沈君燁對她一味示好,他一點都不在意,因為雲居雁看不到他,可是她記得這麼多有關沈子寒的細節,那麼在她心中,沈子寒是不同的?

理智上,沈君昊明白,她愛他,他沒有吃醋的必要,但是他一直以為在她眼中,他才是唯一。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睡吧,已經很晚了。”沈君昊催促。他努力想用理智說服情感。他告訴自己,她只是在勸慰他,卻還是在躺下之後問她:“你真的覺得他一絲嫌疑都沒有嗎?”

雲居雁依偎著他,搖頭道:“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的,你應該問自己。再說你剛剛也說,整件事很容易證明。就算你想感懷一下你們的友情,何不等到明天再說?”

“你說得也是。”沈君昊點頭,緊緊抱住他,在她耳邊喃喃:“居雁,這輩子,下輩子,直到永遠,我都不會放開你的。”

這話讓雲居雁的心沒由來的一陣慌亂,她彷彿聽到自己說:你承諾過,永遠都不會放開我,所以我不會放手的。她說這句時,彷彿正眼睜睜看著他離她而去。她忽然想到了那個夢,她和沈君昊在一望無際的湖水中,而沈子寒在岸邊看著他們。悲傷與恐懼襲上她的心頭。

“怎麼了?”沈君昊發現她在哭,“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他想起身點燃燭臺,卻被她從身後抱住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雲居雁搖頭,“只是忽然覺得很難過。”

“大概是他被我感動了。”沈君昊轉身,一手摟住她,一手撫摸她的小腹。他記得雲居雁懷沈謹瑜的時候,她也是動不動就哭了。“好了,沒事了。”他低聲哄著。

“若是沈將軍不在邊關怎麼辦?若是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怎麼辦?”在那個夢中,沈子寒才像抓姦的丈夫,而她和沈君昊像是在私奔。

“什麼是‘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沈君昊有些不高興了,“你忘了,我們是指腹為婚的。”

“對,指腹為婚 ,我們從小就有婚約,我怎麼忘了。”雲居雁伸手擦去眼淚,“下輩子你也要記得,你說過永遠都不會放開我。”隨著這句話,她的眼淚再次湧出了眼眶。

“好了,別哭了,再哭明天眼睛就該腫了。”沈君昊用手指為她擦拭眼淚,暗暗在心中嘆息:她如此依戀我,我怎麼能懷疑她的心中還有別人。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沈君昊原本要去找沈君儒談判的,卻在一大早偷偷去了威遠侯府找沈子遙。

沈倫聽到沈君昊出府去了,獨自在玉衡院踱步。昨日沈君昊信誓旦旦地對他說,一定有人陷害沈子寒,而沈子寒和雲居雁之間從來就沒有任何過去。樂死才過了幾個時辰,沈君昊就急匆匆去了威遠侯府,分明是想查證什麼事情。在他看來,這就表示,他並不像他自己說的那般信任沈子寒。猶豫許久,他打著探望沈君茗和沈謹瑜的名義去了凝香院。

雲居雁聽到沈倫來了,萬分詫異。之前的日子,沈倫從來沒有踏足凝香院。他若是想見孩子,都是命人把孩子抱過去。雲居雁不明其意,急忙出去迎接他。

沈倫見過孩子們,象徵性地問了幾句,便對雲居雁說:“這個時候,君昊不該出府的,他一大早去了哪裡?”

雲居雁想到沈君昊和沈倫一起盤問薛家的人。沈君昊知道的,沈倫同樣知道。她回道:“相公應該是去找沈家三公子了。”

“為了什麼事?”

雲居雁沒料到沈倫會追根究底,只好回答?:“大概是為了沈將軍。”

“他對你說了?”沈倫深深看了雲居雁一眼。沈君昊連夜就對雲居雁坦誠了一切,可想而知他有多麼在乎她,信任她。他嚥下了後面的話,離開了凝香院。

沈君昊在一個時辰後就回到了凝香院。見他臉色凝重,雲居雁急忙迎上前問:“怎麼了?難道……”

沈君昊重重點頭,疾步走進屋子。雲居雁跟上前。沈君昊轉身關了房門,對著她說:“我見到子遙,才問了一句,‘你知道子寒到底身在何處’,子遙便反問我,如何知道子寒不在邊關。”

“怎麼會這樣。”雲居雁失神地坐下,“你上次不是說,上一次他是真的回邊關去了嗎?怎麼又不在了?”

“子遙也以為他一直都在邊關,這次他派人過去告訴他,他的傷已經完全好了,這才發現他從來沒回去過。子遙甚至懷疑,他的父親蓄意幫忙隱瞞。他已經試探過他的母親和祖母,她們完全不知情。”

隨著沈君昊的敘述,雲居雁更加茫然了。她相信沈子寒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她一直是如此認為的,可事到如今,有關回去邊關的事,沈子寒至少騙了他們兩次。

“我想去一趟邊關。”

“不行。”雲居雁斷然搖頭。那個似真似幻的夢境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害怕那不是夢,而是一種預示,預示著她和沈君昊的將來。“不行。”她再次搖頭。

“如果騎快馬,很快就能回來的。”沈君昊想要親眼證實。

“不行。”雲居雁從來沒有這麼堅決。若問題真在沈子寒身上,若沈子寒正在謀劃著什麼,一旦他發現沈君昊在懷疑他,那麼他一定會殺人滅口。見沈君昊緊盯著自己,她說道:“不要說我們正在熱孝之中,就算沒有這樁事情,我懷孕不足三個月,你能放心我一個人留下?還有瑾瑜還這麼小,你不能離開京城。”

沈君昊的目光從她的臉龐,移至她的肚子。“是我太衝動了。”他道歉,“子遙昨日就已經派人過去細問,相信過幾天就會有訊息的。”

雲居雁上前挽住沈君昊的手腕,抬頭看著他說:“不管怎樣,在事情未有確切結論之前,不要先入為主地懷疑沈將軍。”她已經開始懷疑沈子寒了。但在她心中,他們兩人對沈子寒的感情是不同的,他不希望沈君昊因為懷疑而難過,他更不希望萬一他們的懷疑是錯的,他又因為自己曾懷疑最好的朋友而自責。

“事到如今,你仍然覺得子寒是光明磊落的,是無辜的?”沈君昊同樣看著她。

雲居雁有些為難,只能避開她的視線,低頭回答:“我還是昨晚的那句話,你若是懷疑沈將軍,至少得等到有證據的時候。”

所以子寒在你心中,終究和別人是不同的。沈君昊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卻把它深深烙印在了心中。

雲居雁沒有聽到沈君昊的回應,抬頭朝他看去,卻見他正透過窗戶望著遠方。“暫時我們只能耐心地等著。”她再次重申。

“我知道。”沈君昊點點頭,低頭朝她笑了笑。他告訴自己,她愛他是毋庸質疑的,他不需要吃錯,她永遠都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這樣就夠了。“反正這事暫時只能等著,我們還是像之前說的,我先去找三弟。或許我們能夠從他那邊得到有用的線索。”他說完便要求換衣服,馬上去見沈君儒。

雲居雁對沈君昊出一趟門就要換一套衣服的習慣很無奈。見他已經先行入內,她只能跟了上去。

衣櫃前,屋外的陽光被屏風擋住了。沈君昊低頭看著正為自己扣盤扣的雲居雁。幽暗的光線下,她臉部的線條愈加柔和了。“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你會怎麼選擇?”他記得他們指腹為婚的,卻忘了是她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執意要嫁給他。

雲居雁對沈君昊的問題只能報以微笑。此生便是她重生後的選擇,而他卻問她,若是重生,她會如何選擇。感覺到他的目光直盯著自己,她反問:“為什麼這麼問?莫不是,你不希望我們曾經被長輩指腹為婚?”

“我只是在想,若是沒有這樁婚約,我們又會如何?”他忽然覺得害怕。如果沒有指腹為婚,沈子寒不會去從軍,他一定會信守承諾,帶著龍鳳簫去雲家提親。他是皇帝的長子,雲家斷沒有拒婚的理由,而他,他大概只能在沈子寒的婚禮上見到她。他和雲居雁的人生居然寄託在“指腹為婚”四個字之上。

雲居雁一邊為沈君昊系上玉佩,一邊幫著他檢查衣領袖口,隨口說道:“你今天怎麼了?”

“沒什麼。”沈君昊搖頭,“只是忽然覺得,我應該感激祖父。”

“其實有些事是註定的。我想,就算沒有婚約,我也會找到你的。”

“為了你那些奇怪的夢境?”沈君昊接話。

第7章 手足

“或許吧。”雲居雁模稜兩口地回答,轉移話題問道:“對了,關於那個義親王,有什麼訊息嗎?”

“暫時沒有。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只是剛好想起。”雲居雁敷衍著回答,接著又說:“今天是母親和舅母去見長公主的日子,不知道結果如何。”

“不會有事的。”沈君昊安慰她。待到她說了一聲“好了”,他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去了沈君儒那邊。

因為熱孝在身,沈君儒正在書房看書。知道沈君昊來了,他只是放下書冊,喚了一聲“大哥”,接著便沉默了。

沈君昊見怪不怪,直接了當地說:“我來找你,想和你談談青竹。”

“青竹已經死了,不知道大哥想談什麼。”沈君儒說得很快,目光朝房門掃去,眼神彷彿在說:你若是為了這事而來,那麼請離開吧,我沒什麼可說的。

沈君昊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徑自說道:“你相信你心裡很清楚青竹已經死了。或許你對她有什麼承諾,又或者你想找一個替代品,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我只是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東西是大哥需要的。”沈君儒的聲音帶著幾分譏諷。

沈君昊十分不喜歡他的態度。他覺得以前的沈君儒對人雖然冷淡,但不是這麼刻薄又尖銳的。他不想與他做口舌之爭,只是按照計劃說道:“我可以承諾,無論是祖父還是我,只要我們找到青竹,就把他交給你處置。作為交換條件,我想知道是誰和你聯絡,你的大黃又是哪裡來的,你還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

沈君儒訝然看著沈君昊。他沒有說話,但沈君昊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問他,你不是不知道外面那個青竹做過些什麼,你真的能放過她?就算你能放過她,祖父呢?祖父也能同意?

沈君昊回道:“如果你擔心她一旦被祖父找到,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那麼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說服祖父的。至於我,說實話,我一向喜歡有仇報仇,有冤抱冤,但是青竹只是受人指使,為了找出幕後之人,我可以破例。如果你需要,我甚至可以幫你安排她以後的生活。”

“我不知道大哥原來是如此寬厚的人。”

“你不用嘲諷我,你應該很清楚,我不在乎旁人怎麼看我,我在乎的只有你大嫂,還有我和她的孩子,僅此而已。”

沈君儒依舊緊盯著沈君昊,彷彿在思量他的話是真是假,又似在考量雲居雁有什麼魔力,能讓沈君昊有這麼大的轉變。

沈君昊見他像蚌殼一樣雙唇緊閉,頓時有些不耐煩。他站起身,背對著沈君儒說:“就算你不願意說,我也能找出真相的,到時青竹唯有死路一條。”說罷,他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沈君儒終於開口了。

“怎麼?”沈君昊回頭。

“若是所有的起因皆源於大嫂,你還會像現在這般,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嗎?”

“你在暗示什麼?”這回輪到沈君昊詫異了。他一直以為沈君儒只是被人要挾利用了,可是聽他這話,分明知道幕後之人的動機。雲居雁能有什麼東西,讓別人不擇手段也要得到?

“ 沒有暗示什麼,我只是說如果。”沈君儒淡然回答,又追問了一次:“你真的願意為大嫂做任何事?”

“他是我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親。等你成親了,自然就會明白的。”

“二哥也成親了。”沈君儒反駁,言下之意沈君昊根本是在敷衍他。

“你這是要我剖白我對你大嫂的感情?你可以如你所願,我只是擔心你聽不了那麼肉麻的話。”

“我以為我們在說正事。”沈君儒反唇相譏。

沈君昊輕笑。她覺得說這句話的沈君儒才是真正的他,永遠一本正經反駁她的玩笑話。短暫的沉默過後,沈君昊再� ��說道:“我再問一次,你希望我或者祖父,一旦找到青竹,就把她交給你處置嗎?在你回答之前,我要提醒你,你若是拒絕了,將來就算你先一步找到青竹,我也會想辦法殺了她。你應該很清楚,對我或者對祖父來說,青竹不過是一個丫鬟,殺她一個,就像摔了一隻花瓶,甚至,她的價值還不如一隻前朝的花瓶。另外,你若是懷疑我做不到,那麼放心,我一定會挑唆祖父去做這件事。”

隨著這句話,沈君儒看向沈君昊的眼神滿是不贊同。沈君昊不以為意,聳了聳肩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一向都是如此,只要是我認定的,我絕不會放手。”

“那你也應該很清楚,我一向不喜歡被人威脅。”

“但是你正在被人威脅。難道我猜錯了嗎?”沈君昊反問,仔細觀察著沈君儒的表情。

沈君儒垂下眼瞼,避開他的視線,低聲問道:“在你心中,是大嫂重要,還是沈將軍重要。”

“你為什麼突然提到他?”沈君昊眯起眼睛。沈君儒之前的話,他似乎知道幕後之人的目的。

沈君儒淡然回答:“我只是隨口舉例。我也可以說,在明軒和大嫂之間,你覺得誰更重要?在你心中,一向是他們的分量最重。是你親口對祖父說,比起其他人,他們更像你的兄弟,難道你不記得了?”

“你在與我兜圈子?或者你在表達不滿?”

“你還沒有回答。”

“好。”沈君昊停頓了一下,正色說:“你說的那些話,我的確對祖父說過,但是你大嫂與他們不能比。保護她是我的責任,對她來說,我是她的一切。最重要的,我愛她。”

沈君儒很驚訝於沈君昊的坦誠,他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聽到他說出真心話。他無法理解一個女人對他居然這麼重要,他們成親不過一年多。說實話,他不喜歡她,即使她的容貌很美,可美貌並不能代表女人的一切,如果一個女人能讓幾個男人同時為她痛苦,那做錯的一定是女人。“值得嗎?”他輕輕吐出三個字,故意在傷口上撒鹽:“大哥應該很清楚,若是沒有她,你和明軒、沈將軍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我和他們之間的事,和你大嫂無關。她的為人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時至今日,我最後悔的只有一件事,沒有早些去雲家提親,把她娶回家。”說到這,沈君昊在沈君儒詫異的目光中,接著說道:“我回答了不止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你是不是受人威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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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就說了,我不喜歡被人威脅。”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是有還是沒有?”沈君昊逼問。

沈君儒側過身,轉而望著窗外耀眼的陽光,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果真是青竹在臨終前託付你照顧她的姐妹?”

沈君儒打斷了他,說道:“你剛才的意思,如今對你來說,只有大嫂一人才是最重要的……”

“嚴格說來,還有瑾瑜以及未出世的孩子。”沈君昊糾正。

“如果是這樣,那麼你把祖父置於何地?我的犧牲又算什麼?”

“犧牲?”沈君昊搖頭,“我對你說過很多次,在很多事情上,我和你同樣都是受害者,你沒有恨我的權力。”

“站在你的角度,或許我沒有恨你的權力,但是你有沒有站在我的角度想過?”沈君儒的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怒。

沈君昊第一次看到沈君儒居然有如此大的情緒反應。他愣了一下,正色道:“你這麼說就證明你也僅僅站在自己的角度思量別人。你捫心自問,祖父不疼你嗎?就拿昨天的事來說,他若是把你和二弟一視同仁,今日的你就不可能坐在這裡看書。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前我們同吃同住,一起上課,所有的待遇都是一樣的。你若是覺得自己失去母親很可憐,那麼我連母親長什麼都不知道,好歹你還在生母身邊住過幾年。至於父親,他或許對不住你的母親,但絕對沒有對不起你。你有什麼資格認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沈君儒被沈君昊這番話說得難堪,因為他說得都是事實,可是他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祖父是如何一遍遍告訴他,他的大哥才是沈家的繼承人,他沒有資格與他爭奪任何東西,他只能條件地幫助他,輔佐他。一想到這些自他懂事起就不斷縈繞在耳邊的話,他冷聲諷刺:“原來大哥昨日把我們的每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大哥是在哪裡聽到的?”

“我不想再與你兜圈子,也不想說那些無謂的話,我只問你一句:青竹的命,到底值不值得讓你說一句真話?”

“一旦我答應了,大哥是不是想說,為了證明我說的是真話,我應該拿些誠意出來?”不待沈君昊說話,沈君儒轉身拿下了牆上的畫,開啟了暗格,指著暗格內說:“大哥還記得這只花瓶嗎?”

沈君昊朝暗格看去,就見裡面放著一隻暗香疏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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