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荷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埋的更低,兩隻手也把雙肩摟抱得更緊。

“怎麼啦?”林海豐抓過夫人那兩隻冰涼冰涼的手,捂著,“冷了?”

“嗯……冷……”失去了手的摟抱,椅子上的柳湘荷不由自主地掂起腳尖兒兩膝上抬、雙肩緊縮,整個人幾乎要佝僂在一起,“我知道,你在得到那些來自洋人的錢財的同時,的確並沒有侵害過咱們天朝的任何利益,所以你可以說問心無愧。可是……可是如果我要是……或者別人也要是去洋人那裡撈錢,那恐怕……恐怕就未必還會是這個樣子了。從來沒有可以白來的東西,那……那就只有出賣……出賣一切能夠出賣的東西……”

柳湘荷的聲音很低,語調間間或還有禁不住的顫意。林海豐沒有接話,只是把夫人的雙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覆蓋在自己的一雙大手之下。

“我們……咱們……夫君……咱們要那麼的錢有用嗎?”柳湘荷抬起頭,望著她的夫君,“你不是已經籌劃了咱們天朝的薪俸制了嗎,咱們都有薪俸,爹孃有田有地,也不需要咱們的幫助,幹嘛還要……”

“傻啊……傻丫頭,你真是太傻了……”林海豐輕輕握握夫人的兩手,長嘆一聲,又搖了搖頭,“現在好說啊,可誰能保證咱們百年之後是個什麼樣子呢?你想過沒有,一旦我死了之後,有人開始掘我的墳墓。將現在的天朝重新翻個底朝上,那咱們地後代指靠什麼呢?所以,還是錢好。你前頭不還說了嗎,錢能通神啊,只要咱們給兒孫留足了錢,任他娘的誰當皇上。誰掌天朝,都照樣逍遙自在,我這可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哦。唉……趁著有權有勢的時候不趕緊撈,到時候咱們的子孫可就只能眼睜睜地去看著別人撈了,你我的在天之靈難道能忍心地看著?”

“那……那那些已經為了今天死去了的人呢?他們地在天之靈會怎麼辦?還有……還有我幫你謄清的那篇《為人民服務》的文章,你又是寫給誰看的呢?還有在巴黎你跟那位馬先生的暢談,難道就只是一時的信口開河?”

此刻。林海豐從夫人的眼睛裡所看到地,都是困惑和隱隱的哀傷。他很無奈地搖著頭笑了一笑,“唉……你呀,我要是不那樣說。那誰又會跟著咱們打天下呢?馬先生?真要是一板一眼地按照我和馬先生的那番暢談去辦事,那咱們還不窮死?甭管那麼多了,你嘛……呵呵呵……你就別信那些個破玩意兒了,你只需要為我,為咱們兒子服務就行了。我呢……呵呵呵……我就為你服務。”

“原來如此……”柳湘荷忽然無聲地笑了笑。她使了使勁兒,把自己的手從夫君那裡抽回來,“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非要把這麼多無辜之人送到炮火硝煙之中去呢,即便不建這個太平天國。你想發財還不是一樣地容易?”

“誰說不是呢,”林海豐可能是感覺到了噹啷在床邊的兩隻腳有些涼了,於是抱起兩腿在床上盤好,一邊揉著腳,一邊帶著極大遺憾地說到。“可惜啊,可惜運氣不好,剛一下來就遇到洪秀全他們搞起了這個什麼太平天國,不跟著忽悠也不行啊。再說……再說,咱這一套在那個滿清朝廷裡可是玩不轉的,也只能先把他們整沒了算,我可不想像個老黃牛那樣,自己只顧在前面悶著頭拉車,脖子後面還被時時地懸掛著一把惡狠狠的大

“咯咯咯……”柳湘荷似乎是很開心地笑了。而且笑得雙肩都在抖。“要我說啊,既然是這樣。那你幹嘛還要迴天京呢,留在巴黎該有多好。法國的皇帝多欣賞你呀,還有那個皇后,看她分別的時候哭得有多麼的傷心,眼睛都哭得跟個桃子似的了。當然,那裡還有才貌絕佳的傅姐姐……大不了你在偷偷摸摸地把蘇姐姐、周姐姐她們一個個地都鼓搗到身邊兒來,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啊後你就可以在法國地哪個大城堡裡一面開始使勁地、惡狠狠地撈錢,一面生孩子玩兒了,多美的事兒啊,也省得你捨不得這個,丟不下那個的了。”

“你還別說,”林海豐衝著夫人嘿嘿地一笑,“我還真像你說的那樣想過,只是……只是我還有些擔心……”

“擔心?是擔心石鎮吉會找你的麻煩吧?”柳湘荷小嘴兒一撇,一副怪怪地模樣接著說到,“你是該擔心啊,人家就為了當初一個本當就有的人間愛戀,居然被你們這些人整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現在你要是來這手,他要不整死你那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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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我的傻丫頭,”林海豐伸手要去扭夫人的挺翹可愛的鼻子,卻被柳湘荷看似無意的一扭頭,輕輕地躲開了≮是,他只好笑著歪頭看看自己落空的那隻手,順鼻子裡哼了一聲,“他憑什麼恨我,他要恨也得去恨洪秀全他們。我可是他的大救命恩人,他感激我還感激不過來呢。”

“是啊,你是他地大恩人,你還是我地大恩人。沒有你,我可能……”柳湘荷說著,臉上沒有了笑意。她使勁用雙手撐住大腿,緩緩地站起了身,“可我還知道,是天朝把我救出了從前的火坑,讓我找到了爹孃,找到了弟弟。雖然……可比起別地什麼來,天朝對我的恩更大。”

林海豐的臉孔也開始扳了起來,他使勁地捏著自己的兩隻腳,“你呀,說你傻吧,你還真就是一下子傻到了家了。天朝救了你不錯,可是你也該仔細地想想啊,如果不是湊巧賴王娘喜歡你而再次救了你,如果不是我娶了你,你現在會是什麼樣?”

“不錯,也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的,”柳湘荷一手扶著桌子,撐住自己有些不穩的身體,眼簾低垂,“那個時候我也想過很多,要是我當年沒有置身紅樓,而是能像宣嬌、三娘她們那樣也能練就了一身揮馬掄刀的本領該有多好。唉……作為一個女人,既然沒有那個命,主宰不了自己,就只能認了。可我還想過,不管我最終嫁給了誰,即便是要做小,至少我會全心全意地去愛護那個人,因為畢竟他是天朝的人,對天朝的恩,我也只有用這種無奈的方式來報答。”

“昏話!”林海豐很不屑地哼到,“你是人,不是一件東西。”

“是啊,我應該是人,而不是一件供人取樂的東西,”這個時候的柳湘荷已經把另外一隻手也撐在了桌子上,“自從遇到了你之後,我才會深深地理解了做人的意義。我喜歡你曾經描繪過的那些美好的圖畫,有了這次的經歷之後,我更加憧憬你跟馬先生暢談的那些未來前景。真的……”

柳湘荷費勁地睜開雙眼,深情地望著自己曾經是那麼的喜愛和敬慕的夫君,嗓子動了幾動,“我太想做一個未來世界裡的普通人了,無憂無慮,用自己的雙手去為自己換來所需的一

她沉重地邁開了一條腿,身子輕微一晃,可很快就站穩了。

“嗯?你要去哪兒?”床上還在安穩地坐著的林海豐,看到夫人正艱難地向著艙門走去,禁不住一臉疑惑地問到。

“我……”柳湘荷忽然感到眼前一片發黑,她使勁閉了閉眼睛,又穩了穩身子。此時的柳湘荷終於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是生活在一個巨大的騙局之中,那個時時都會閃耀在腦海裡的美好憧憬,竟然是被人為地加工出來的一個大大泡沫,她要崩潰了,“我知道,我腦袋裡那些本不該有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它們不僅會影響到你……還會影響到鄭南副主席。唉……我是永遠也做不了一個真正的普通人了。正好,你不是也已經許諾了以後要把咱們的孩子送到傅姐姐哪裡去嗎,所以……所以,現在我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的好,這樣……這樣也免得日後會落個更悲慘的境遇。”

“傻子,天下第一的大傻子!”林海豐還是穩坐床上,一指“傻透了腔”的柳湘荷撇著嘴,“白白到手的一個好日子,難道你就真捨得拋棄掉?只怕這個世界上想過上這種日子的人不僅多的是,而且還是都快想瘋了頭了。”

已經走到了艙門處的柳湘荷按著那扇冰涼的艙門,沒有回頭,卻是把脖子往起一梗,“那是他們。我柳湘荷是你的第一個學生,儘管你已經放棄了你自己的從前的那一套,可我傻,傻子自然還要沉浸其中。夫君……我真心愛你,你的確給了我即便是在夢中也都難以能想象得到的一切,我感謝你。但……但我真的說服不了自己再……夫君……如果真有你曾經說過的那種天堂……那……那我還會等著你一起……”

柳湘荷開始哽咽的聲音中斷了,她一伸手,握住了涼徹心扉的艙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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