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聰明,就你會想。你怎麼知道一定來的是假的?真是莫名其妙,就算是有人冒充那又怎麼樣?放到你們身上,你們哪個肯願意來冒這個險?”聽了布政使的話,看了看面前這些幕僚們的態度,匡源一甩袖子站了起來,狠狠地哼了一聲,“虧你們也說的出口。”

和那個山東布政使一樣,他後面想說的話還有好些沒有說出來,他其實想說,“你們都好好看看自己,看看我們這些人,除了會爾虞我詐,除了嘴上一套心裡一套,除了氣人有、笑人無,除了有奶就是娘,除了身上披著的一張人皮,除了……我們都還有什麼?誰還相信我們這些人的身上,哪怕是還有半點的人味兒?換成是我,我寧願跟狗去培養感情,講信譽,也絕不會相信你們的任何承諾,更不會踏進這濟南城半步。”

匡源的這番話,聲音不大,卻如同一塊石頭,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每一個人的心裡。正如巡撫大人自己想的那樣,這裡的每一個人看上去好像都是衣冠楚楚,可那一個人的心裡沒有骯髒?

匡源在這些文武大員面前,就地轉了兩圈兒,隨後,朝著門外一指,“對他們做的事情,我們沒有親自見過,可到處的傳聞恐怕無人不知。雖然本撫不贊成他們那一套,不過,本撫寧願相信他們對我們所承諾的事情,絕對不會食言。曾國藩、左宗棠、郝立宿等等就都是樣本要忘了,他們可還都不是投降過去的,而是直到在戰場上被生擒活捉了之後,才轉變了的。左宗棠一個曾經四處奔走,卻始終難得朝廷重用的一個幕僚之徒,居然成了他們的安徽總督兼督軍,現在已經是統管全北方戰局的他們的北方行營的總參議,爵高位顯,可以說躋身進了他們的最高軍事權力機構u其是曾國藩,儘管他那曾家幾兄弟都成了他們恨之入骨的漢奸,成了永遠被他們唾罵的鐵跪像,他們卻仍然能感化了他,這本身就是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事情。所有這一切,放在我們這裡行嗎?不要說陳玉成,即使他們的隨便一個能有點兒名氣的將領,只要到了我們的手裡,不受凌遲之苦,恐怕你們誰都不會滿意。朝廷更不滿意。難道你們對這些就沒有深思過?咳、咳……”

也許過於激動,也許是近十天的圍困鬧得剛滿四十一的匡源,一下蒼老了許多,他連連咳了好一陣子。

“大人……”邱總兵上千輕輕捶打著他的後背,想勸解一下,卻被匡源阻止了。

匡源使勁兒大喘了幾口氣,自己撫了撫前胸,“在濟南,本撫總算得上是兩袖清風了,可諸位以前都幹了些什麼,自己不會沒有數要說兩軍對壘各為其主,就是單憑城內百姓的心願,看看百姓們現在的表現,諸位只怕也是來日無多。唉,還用再說什麼別的嗎?本撫還是那句話,我們已經什麼都丟盡了,可決不能再像姓曹的那樣不要臉。到了最後,還要自己把自己弄到下流窩子裡面去。你們都可以再好好想想,想想該不該按本撫的意思做。你們每一個人的家鄉都在哪兒,家裡的人怎麼辦?這都取決於你們自己。現在,誰要是後悔還來得及,只要有人反對,那咱們就各走各的【撫甚至可以馬上迴轉撫臺衙門,本撫不想牽連族人,只好自我了斷。但是,本撫還是最後提醒諸位一句話,曹克忠忠不忠本撫不管,可只要在濟南城內誰敢謀殺他們的來人,不管這個人是不是陳玉成,後果是什麼,你們不會不清楚,否則,他也絕對不會來。”

匡源說的這個姓曹,就是現在濟南城內的最高軍事長官,山東提督曹克忠。

濟南城四面楚歌,硬撐到底下場會是個什麼樣子?城中的大小官員沒有人會不清楚,匡源當然更是不糊塗。連續幾番收到來自陳玉成及曾國藩等人的勸降書信後,匡源的心眼兒活動了。

如今這一屋子的官員們,之所以能和匡源坐在一起,也和匡源一樣,都是看清了形勢。之所以能看清,往大裡冠冕堂皇地說,他們是不滿朝廷引來了沙俄這群惡鬼,不滿這群惡鬼在自己的國土上,弄出的種種暴行。其實,這種說法,無論如何都是高抬了他們,他們真正懂得的是害怕。而這後一點,其實恰恰也是更重要的。

想當年,滿清區區二十幾萬人入關,就能夠佔領並統治這片大於他們的那個賊窩,何止千百倍的領土二百年之久,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一個字,“殺”。

女真人再清楚不過,對這片土地上生存的這些習慣了張口閉口所謂的仁義道德,習慣了腆著乾癟的肚子也要講講可以包容一切,簡單地說,就是習慣了向別人屈服的族群,“殺”,是一種最簡單,又最實用的武器。流淌的如同大河一樣的鮮血,不會叫他們清醒,反而會令他們更頭腦清楚,也就變得更馴服。

不錯,當年的確有不少寧願赴死,也絕不肯剃髮易服的人,那又怎麼樣?從來就不知道誰是孔孟,只認識鐵血的女真人,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你個千百萬,直殺的你人人心驚,個個膽顫。可以殺得你想留髮?你想保持什麼亂七八糟的漢家尊嚴?那你一家老少都會跟你急紅了眼,寧肯把你開出出籍,甚至還要出首告你個不服“朝廷王法”,甘願“大義滅親”。

漢人多啊,可太多的都是對任何事情總是麻木不仁的人。對這些人來說,誰來統治他們,似乎根本就無所謂,只要給錢花,給飯吃,儘管不夠花,儘管吃不好,能湊合就行。相反,同樣是對這些人來說,真要是沒有人騎在他們的頭上了,沒有人拿著大棒在他們眼前揮舞,他們倒會像是渾身上下長滿了蝨子,就沒了,就束手無策了,絕對不自在。

女真人用他們最原始的野蠻,達到了一個在東方歷史上,恐怕也是世界文明史上,從未有過的經典記錄,那就是他們不僅完全佔有了這片肥沃的土地,還擁有了從內心到外表都成為了他們的絕對附屬品的,一個號稱是天下第一眾多的,幾萬萬的龐大族群。那個曾經目空一切的忽必烈,九泉之下有靈,也要在女真人的面前感到羞愧,甚至是無地自容。

不少人說,要想達到一統天下的目的,必須要首先學會什麼吸引士族,首先要學會什麼善待孔孟之徒,首先要學會什麼文明,還要首先要學會什麼什麼……

用嗎?有這種想法的人也太小兒科了。

在這塊土地上,只有當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時候,才需要拉大旗作虎皮,要各自渲染自己的偉大、聖明,要高歌自己是聖人之徒。什麼為護聖人之道而戰,什麼為喇嘛而戰,什麼為如來佛祖而戰等等都可以搬出來,耍弄上幾下。

而對外的時候呢?蒙元不讀聖賢書,女真人當年最偉大的“高階知識分子”努爾哈赤,也僅僅看過水滸傳和三國演義,僅僅翻騰出家底兒倒騰了十幾套盔甲,就殺出了個紅彤彤的天下。

要想佔有這塊兒天下,什麼亂七八糟的都不用靠,女真人已經教會了大家,靠的就是野蠻和兇殘。是在大棒使勁揮舞完了之後,才會想起再“寬容地”拿出比一根小手指頭還細的胡蘿蔔,那就足以,那就會叫這個卑賤族群中裡的一切識字的什麼什麼之徒,都會從容地,甚至是興高采烈地,幫助他們一起去整治其他那些根本就不識字的奴才們,叫他們“認祖歸宗”≮是,他們不僅感激的痛哭流涕,還會一直刻骨銘心。幾百年、幾千年、哪怕是幾萬萬年以後,你女真人也許學會了點兒文明,也許開始躲在被窩裡竊笑的同時再偷偷地懺悔上那麼幾秒鐘,可這些人照樣還會記得從前。

當然,他們永遠記不住女真的罪惡,他們念念不忘的都是女真人帶給他們這個下賤民族的種種寬容和盛世。他們還會變著法兒的把女真人的種種自己都會逐漸感到噁心的垃圾,當成是自己本來就有的東西,加以渲染,加以吹捧,以顯示顯示自己的博大。什麼旗袍啦,唐裝啊之類,什麼高跟鞋也是俺們的偉大發明等等,都可以拿出來恬不知恥地招搖上一陣子。

至於大男人再留起辮子來,那好像是差點事兒吧?沒事兒,咱有精英了啊,咱有辦法。那個時候,連人可能都可以用手工合成了,還有啥辦不到的?咱就在漢人喜歡,又必備的春節年畫上,弄上個不倫不類的小東西,留上個與豬尾巴差不多的小辮子,扣上個瓜皮帽,穿上大清的東西,對了,旁邊還得擺放上一個穿戴的必須要像是漢人的小姑娘,以資紀念。滿漢一家,完美無缺!

萬幸啊,萬幸林海豐、鄭南陰錯陽差現身此時,萬幸他們指導下的紅色天朝橫空出世,歷史是不是該改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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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豐講仁義,可這個“仁義”,是他的老人家教給他的,完全區別於孔孟的假仁假義。甚至於由於他的年輕,由於年輕人的天性是衝動,所以,他比起他的老人家來,也許更“橫眉冷對千夫指”。他的仁義是用來對人的,絕對不對獸類。

女真人知道野蠻和兇殘是通向一統江山的必由之路,紅色天朝更不遜色,他們懂得“槍桿子裡面出政權”。他們不僅也要殺、還能殺會殺,在這方面,他們將比女真人做的更出色。

話出必行,言出必踐,這是紅色天朝對一切人的宗旨。講講道理是給你臉,你別給臉不要臉,更別想蹬鼻子上臉,沒那個機會。你別招惹紅色天朝生氣,不然,一樣叫你家破人亡,一樣叫你斷子絕孫。這是林海豐在反覆對他的紅軍將士,耐心倡導“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同時,必須要附帶上的話。

在當今的這個世界,沒有人比林海豐他們知道的更多。沒有任何一個漢人還會知道,倘若沒有他們的安王、寧王殿下,漢人們還將要遭受多大的屈辱和塗炭。他們絕不會知道“火燒圓明園”,絕不會知道“辛亥革命”,絕不會知道“南昌起義”和“秋收暴動”〔不會知道某個也自稱是“偉人”的人,那個深懂孔孟,又崇拜耶穌上帝的“偉人”,會面對那群真正直起腰桿子來的同胞們,叫喊的那一句名言,“寧肯錯殺三千,也絕不放跑一個”。他們自然也更不會想到,就是在這個所謂“偉人”領導之下的軍隊,會幾十萬、上百萬的,一夜之間就成為倭寇進佔中國的急先鋒,變成第……個吳三桂。

他們更不會想到,是不是會有那麼一天,他們的這個族群不過就是一個虛無的符號,除了暫時還改變不了的語言(當然也是變種的語言)之外,再沒有什麼一點兒能體現他們這個族群的東西。

只有林海豐他們最清楚。當全國進入真正和平以後,之所以還有膽敢胡作非為的人,之所以還有那麼多恬不知恥的人,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從前殺的太少,是婦人之仁給自己留下的禍患◎此,成百的漢奸被紅色天朝塑成了雙手捧著辮子,面目醜陋的鐵跪像,永遠要跪在他們祖師爺的面前,去哭泣◎此,包括胡林翼在內的一個個大小漢奸的家族,也就要被“莫名其妙”地滅了門。

林海豐在紅色天朝最高層一直揚言,統一戰線就是胡蘿蔔,這個胡蘿蔔個大,比女真人的大得多,也好吃的多。可你要不想吃,簡單的很,紅色天朝藏在背後的大棒更狠,是用鋼鐵做的,掄起來就決不手軟,就沒有你的回頭路。

正因為這樣,濟南城的官員們才都清清楚楚,只要濟南不投降,最後的結局,一定是成百上千的濟南官員被抄家滅族。仔細算算,濟南城內的官員中,九成以上的人,老家早都已經成了紅色天朝控制的區域,跑得了和尚,你還跑得了廟?

問問每一個人,不怕嗎?不怕才怪。

別說,林子大了,可就是什麼鳥兒都有。在濟南城裡,偏偏就有一些不信邪的,曹克忠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角色。

當匡源找到他商議濟南最終去向的時候,匡源自己還沒說話呢,曹克忠竟然出乎意料地、斬釘截鐵地表示,只要紅軍方面派個能在山東說了算的人進城來,給大家一個臺階下,那就堅決獻城投降≤克忠的說法,倒是順了匡源私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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